夜,渐渐深了。
王棋在朝裴翊打下那拳后撒了火气后,便自顾自走到一旁,很快就在树下眯着眼睡着了。
苏蔺安蹙着眉,忍住身上的疼痛,轻轻朝后挪了挪。
“裴翊?”
“嗯?”
裴翊的声音听着倒是没什么变化,与先前一般,淡定自如。
苏蔺安忍不住回头,王棋是将他们背对背绑着的,她只能靠余光观察到男人嘴角的那抹鲜红不知何时已经氧化成暗淡的棕红,伤口周围稍稍肿起,裴翊眼皮垂下,黑睫根根分明,他侧过头,一双眸子寡淡地望过来。
即便是现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他都从未透出一丝慌乱,那处伤口不掩俊气,反倒为冷峻的面容增添一分脆弱,分外迷人。
苏蔺安声音轻轻的,像睡前的呢喃,“嘴角还疼吗?”
夜风自远处而来,将裴翊长发卷至身后,一缕墨黑的发丝随着风动恰好吹到了她的脸颊。
苏蔺安又闻到那股熟悉的书卷气,痒痒的。
裴翊眸中闪过一丝讶然,抿着唇,并未回答她这个话题,只是目光逐渐变得复杂。
苏蔺安坚持地又问了一遍,“痛吗?”
沉默在两人间化开。
裴翊移开落在女人身上的视线,喉结滑动,身侧食指无意识蜷了蜷。
“早不疼了。”
良久,他才回,声音有些涩。
苏蔺安堪堪安下半颗心,点头,“那便......”
还未说话,一直没有恢复好的嗓子倏然泛上一股痒意,她猛烈地咳嗽起来,头顶摇摇欲坠的发簪终于坚持不住,“哒”掉了下去。
几丈外休憩的王棋被这动静吵到,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她下意识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忽视喉中的异样,一张脸生生憋的通红。
直到看见王棋并未被这番动静真正吵醒才将将松了口气。
“苏蔺安。”
裴翊突然朝她靠了靠,修长的手指一伸,轻易便碰到了苏蔺安被捆住的双手,他食指轻轻点在那手心中。
一点熟悉的凉意落在她的掌中,苏蔺安顿了顿,胸口突然有些闷。
“你想说什么?写给我。”
裴翊的动作伴随着他低沉的话语而来,他食指勾起苏蔺安的指尖,而自己则压低了掌心。
下一刻,她的手指被带着,触碰到男人温热的手心。
苏蔺安下意识收回了手指。
不料下一刻裴翊竟径直伸来另只手,如先前那般挽住她的食指,再次将其带到他的掌心。
她垂眸吁气,缓慢地在男人掌心轻轻留下两字,“没事”。
“得先把绳子解开。”裴翊说。
思虑片刻,苏蔺安将先前告诉四娘的又重新写了一遍给他。
不曾想,裴翊径直拒绝了这个提议,“你伤的够多了。”
可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法。更何况,若是为了脱困,手腕受点伤也在苏蔺安的接受范围之内。
她抬手,又准备在裴翊的手心留言,示意她愿意如此。
不料下一刻,写字的那根食指骤然被上面的手掌握住,轻轻的,像一片柔软的棉花温和地包裹住她,同时,也让她无法再于他的掌心写下任何言语。
苏蔺安下意识蜷了蜷手指,想收回来。
裴翊立即松了手,带着歉意的声音同时传来,“抱歉。”
她摇摇头,示意无碍。
“看到地上的簪子了吗?”
苏蔺安环视一圈,原来是她方才咳嗽时掉下去的,银簪在漆黑的夜里分外显眼,同时,细长的簪尾也分明明显。
不必裴翊点明,她便清楚了他的想法。
但簪子离他们大概有几寸远,平日伸手就能拿到的距离,现下成了个大难题。
苏蔺安伸出食指在男人掌心一笔一划写下几字。
“拿不到。”
裴翊沉思片刻,“慢些移过去,莫引王棋注意。”
苏蔺安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缓慢地朝簪子方向挪动,片刻后,她身形较小,手也离地面近,率先拿到了簪子。
但苏蔺安早因身上的伤口与莫名的发热失了力气,思虑片刻后,她将簪子转交给裴翊。
男人沉稳接过,温热的手谨慎在她的手腕附近摸索,确认绳结的位置以及大小。
接下来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一阵沉默。
苏蔺安明知以裴翊严谨的性格,用力过头刺伤自己的可能性很小,却还是忍不住担忧。
许久后,她垂眼,“你动手吧。”
裴翊似是看透的她的担心,倏然出声安慰她:“放心。”
短短的两个字,却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旋即,他抬手,精准利落地将簪子刺入捆住苏蔺安双手的绳结,下一刻困住她许久的麻绳断裂,双手恢复自由。
苏蔺安长长松了口气,“多谢。”便想伸手接过裴翊手中的银簪,为他脱困。
“先给你解绑。”不料男人收好了银簪,悠悠道:“你现在的力气恐怕也刺不开这麻绳。”
裴翊倒是说到点上。
她歉疚一笑,将身上一圈接着一圈的麻绳解开,最后将捆住二人的那条粗麻绳狠狠掷到泥地。
她小心地站直,将将放松了番僵硬的身体后重新蹲下,仔细观察了下王棋的绳结,抽出其中一根麻绳,给裴翊也松了绑。
裴翊倒并未急着去掉身上的麻绳,他慢条斯理地将手上东西收入袖中后才徐徐褪去身上的桎梏。
夜色太暗,苏蔺安没看清是什么东西。
下一刻,裴翊倏然似笑非笑地抬头望着她的眼,认真且温柔道:“辛苦。”
话落,他身后的太阳也升起来了。
原来一个夜晚这么快。
初升的阳光缓缓照来,给裴翊身上镀上一层金光,也让苏蔺安看清了他此刻的表情,先前温和的假面不复存在,现在的裴翊生动且真实。
她摇了摇头,也不再与他虚与委蛇,“接下来怎么办?”
“你留此休整,我去看看附近可有暮安留下的暗号。”裴翊观察了番苏蔺安的状态,道。
许是骤然放松下来的原因,苏蔺安现在脑门又晕又烫,浑身发酸,先前没有感受到的不适竟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她只觉得现在的身体像是被拆散的积木,每一处都在泛疼,自然没有不答应这个提议的理由。
她轻轻点头,算是默认。
裴翊离开,暖暖的阳光照在苏蔺安的身上,略微缓解了身上的不适,模糊间,她一转头,竟看到王棋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眸子瞪的巨大,瞳孔边布满血丝。
就在苏蔺安疑惑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时,王棋咧开个巨大的笑容,带着决绝的疯狂起身朝她走来。
是真的!
苏蔺安心跳飙升,心底升起股浓重的不安。
她咽了咽,强撑着站起来往后逃,一个腿软,整个人竟摔倒在地,苏蔺安焦虑地回头,王棋距自己只有一步之遥了!
她不得不攥紧手下的泥土,努力撑直身体,拼命朝前爬去。
“讼师......”王棋阴森的声音在身前响起,他像折磨猎物般站在了苏蔺安的身前。
她手肘一弯,竟一下失了力。
怔怔望着面前的王棋。
王棋缓缓地举起手臂。
下一刻,一个眨眼的时间,他的身后骤然出现一根树枝,“滋!”地由后至前刺穿了王棋的手臂。
“啊——”
王棋瞬间尖叫起来,腥臭的血液也同时挥溅到苏蔺安的脸颊。
须臾片刻,竟一下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
满眼都是刺目的红。
她虚弱的精神再次受到冲击,一时间脑门像被捶打般又酸又胀。苏蔺安无力地倒在地上,此刻才看清了王棋身后的裴翊。
他面色阴沉地睨着王棋,紧接着,握住树枝的那只手一抬,将其拔出,王棋应声倒下。
裴翊这才看到在王棋前的苏蔺安,苍白、孱弱,先前那股茂盛的生命力消失不见。
他骤然变了脸色,立即蹲下来,扶起她的上身,冰凉的手触碰于她的额头。
“苏蔺安?苏蔺安?”
苏蔺安身上还是种种不适,但此刻她却莫名地心安。
她没力气回应裴翊,终于撑不住,放心地阖上双眼昏了过去。
-
今日大概是个好天气,苏蔺安悠悠转醒,阳光照在自己的身上很暖和、很舒服,她摇摇晃晃地想。
良久,她反应过来不对,为何会摇晃。
她勉强睁开了半只眼。
第一眼瞧见的是个脑袋,而她的双手正紧紧环绕着脑袋下的白皙脖颈,苏蔺安再低头,原来自己正趴在一个宽阔有力地脊背上。
比平日慢了许多的脑子转了好久才想明白,这是有人在背着她。
“你是谁?”于是苏蔺安问。
背着她的那个人脚步一顿,单手托住她的身体,伸出一只手探过来贴在她的脑门上。
感受了片刻后,他不轻不重地说:“原是烧糊涂了。”
苏蔺安很想反驳这个没礼貌的人一句,但更引她注意的是,那手凉凉的,贴上去很舒服。
所以在他收回手的时候,她下意识贴了上去。
那人感受到她的动作,伸出一根食指将她抵在原处。
“老实呆着。”他淡淡提醒。
好吧。
苏蔺安不强求。
但她很快被其他事吸引去了注意。
他是谁呢?
她嗅到一股书卷味,总觉得异常熟悉,似乎在哪里闻过。
趴在背上回忆良久,她记起这个味道,迟疑地问:“你是裴翊吗?”
身下的人将她往上提了提,才不咸不淡地吐出个音节,“嗯。”
苏蔺安点点头,为自己的猜对而高兴。
若不是环境限制,她大概还会鼓个掌。
看了一路绿色后,困意不合时宜地袭来。
但这时苏蔺安的脑袋却又异常地活跃,她转了一圈眼珠子,倏然想起好多事。
“王棋死了?”
“昏了而已。”
她点点头,小声地说:“便宜他了。”
裴翊轻笑,忍不住调侃,“不是你被吓到晕过去的时候了?”
苏蔺安回想一番当时的场景,细细算来,她好像真的是因为第一次见这样刺激的场景,加上本就晕血,一时没承受住才骤然昏过去的。
虽然裴翊没说错,但她并不甘心嘴炮落入下风。
脑袋总是在这种时候异常灵光。
她突然记起,落在地上的那根簪子自到了裴翊的手中后便再也没出现过,而裴翊当时松绑后那个整理袖子的动作大概就是在收好她的银簪。
她嘿嘿一笑,立刻反击,“我的簪子是不是在你手里?”
身下的人骤然清咳起来,不回答这个问题。
苏蔺安笑的愈发嚣张。
待她笑够后,裴翊才半真半假地恐吓道:“山林野兽横行,你这样大声会将他们都吸引来的。”
苏蔺安立刻闭了嘴,慌张追问:“真的吗,那怎么办?”
又走了一段路后,裴翊才慢悠悠地说:“吓你的。”
......
苏蔺安很好心情地没有和他计较,重新趴回了他的肩膀。
其实她一开始最想说的话是,放她下来,她自己可以走。但身体实在不适得过分,根本逞不了这个强。
她迷迷糊糊地想到王棋是把他们带到了山顶,背一个人下山是很累的,即便不舒服,她也不应该麻烦别人。
“裴翊你累了吗?”
“没有。”
“你累了一定要和我说,我可以下来走。”
“知道了。”
“快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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