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藏之法,乾坤颠倒,生死相逆。
“她怎么可能会不见?前前后后守着的人少说也有几十个,她还带着个刚出生的孩子,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不见了就是不见了,你质问我又有什么用?我要是知道为什么,她还能不见吗?”
姬侨被金阳的身体带着,停在一间极为寻常的穴屋门前,穴屋的门扎得随心所欲,即使最窄的缝也有一指宽,在姬侨看来跟摆设没什么两样。屋内的两人一声大过一声,隐隐有要吵起来的趋势,但因为每句话都与金阳有些若有似无的关系,他和金阳只得尴尬地站在门外将所有的话仔仔细细听了一遍。
姬侨落入这个诡异的远古回忆中已将近两个月,不知道是不是血缘的关系,他只要靠近姬云意识就会格外清醒,耳清目明。因此他看到了也听到很多以前从来都没有注意过的事,譬如虫鸣鸟叫,譬如叶响风吹,譬如很多人想要说却始终没有说清的话。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牵引力让姬侨对于自己的这位祖先愈发好奇,却又碍于金阳的闪躲,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清过姬云的脸。
此时的他就像寄生在金阳躯体中一般,被金阳支配着,将那些早已被遗忘的过往一一重历。
三天前,金阳的妹妹,那个被姜部人称做“献”的女子,作为姜部仅剩的可堪首领之责的人,在向姬云进献姜部密宝以示臣服时,突然对姬云发起攻击,用那把在涿鹿战场上穿过金阳胸膛的陶剑刺穿了姬云的右肩。如果不是姬云手中那柄长剑在她接近时响起巨大的龙吟声示警,姬云必死无疑。
献刺杀姬云失败被俘,重兵把守之下她却如人间蒸发一般,一夜之间没了踪迹。
负责看守献的力牧是姬云的左膀右臂,跟随姬云多年征战从未出过一丝差错。献消失的无声无息,他苦思冥想了一天一夜也找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层层叠叠近百人,连金阳都不可能完全避过戒备,如果不是姬云有意隐瞒,那就只能是见鬼了。
“一次失误不会折损您老人家的威名的,不要那么纠结,倒显得你拿不起放不下的。”
姬云这话像是捅了马蜂窝,原本说话还算平心静气的力牧,声音陡然高了一倍。
“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姬云,你把我当什么人?”
“我……我就那么随口一说,别生气别生气,是我错了,错了。”
屋内的木桌被人砸得砰砰作响,只听力牧大声道:“你是不知道她是谁吗?你是不知道她生下的是谁的孩子吗?你是不知道她跑了对你来说有多危险吗?那我来告诉你,你放走的人是姜部与刑天齐名的女战神!她所诞育的是被你在涿鹿战场上斩下首级的刑天的子嗣!蚩尤旧部中有几人不想为蚩尤刑天复仇?以她的身份,只要一声令下,现在姜部的遗民中又有几个会不听她的号令?你是有很大可能死在她手上的!”
“我的力牧大人,想要争权夺位哪有那么容易?你应当相信我不至于如此脆弱。”姬云笑道。
“信你?!”力牧说到此处愈发激动起来,“我上次信你时你做了什么?我让你去帮刑天杀了金阳你却救了金阳杀了刑天!你救他做什么?他是什么人需要你来救?”
那个听上去比姬云更为年长些的声音颇为气恼,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接着骂道,“当日他要死你就该让他去死!你救他?你凭什么救他?你比他厉害吗?”
她要死了你就让她死啊!
你算什么东西?又凭什么救她?
相同的话,也有人质问过金阳。
可人在执念中总是不清醒的。
金阳每一天都会问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造出那只瓶子。
如果他从来没有想过把星言留在身边,如果他从来没有尝试过复生之法,如果这世上从来没有他,或许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是现在的样子,星言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上一次他被刑天所伤那只瓶子出现裂纹被姬云发现时,他就想到了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拼命防备了这么久,仍旧全是徒劳。
十年前,在阪泉的最后一个晚上,姬云为星言批出了那支处于死门的上坤下坤纯阴卦。他留在有熊部,和姬云花了数年,一起推了上千局才得到了那一局归藏之法。
藏坤祭乾,阴阳逆转。在加固瓶子裂纹的同时星言的灵魂方有一线生机不至于破碎消散。
唯一可惜的是,姬云为他批的那一卦为重坎八纯,他并没有资格献祭。由于适合献祭的纯阳卦之人万中无一,而金阳也一直为着取他人性命进行献祭的事难下决断,这条路也随之进入绝径。
涿鹿战场上,揽月突袭重伤金阳导致星言冲破禁锢现世。幸而那一日为百年一遇的极阳之日,金阳以血泥人为替身,用自身的神力为法阵筑基,方能启动“归藏”之阵。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蚩尤和刑天会将法阵破去,更没有人预料到万中无一的纯阳卦会在蚩尤身上。
阵法通灵,蚩尤闯入后献祭位自行转化,金阳本想制止,谁知蚩尤和刑天误会了他的意图,导致他伤上加伤神智涣散崩溃,终于被法阵反噬操控,亲手杀了蚩尤,将蚩尤作成了先天不足乾位的献祭。
谁都说不出来究竟是世事无常,还是命中注定。
金阳知道从自己踏出有熊残部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陷入了层层的算计和猜疑之中。
揽月以即将临盆生命垂危为由意欲将他诓骗至姜部禁锢,而姬云料到此事,将计就计暗中跟着他再次闯过毒瘴潜入姜部。只待伺机行动直接斩杀蚩尤,如此有熊残部便可一转败局。只是姬云如此行事不够光明磊落,一旦事成势必定要受人指摘。
可是自己因为揽月受伤导致封印力量减弱,星言突破封印现世将姜部几乎屠戮殆尽,又逆转吞灵阵杀掉蚩尤,两败俱伤。只要姬云在最后的那一刻冲上去杀掉自己,就会成为制止杀戮的英雄,自然各部归心,一统天下,再没有人能说半个不字。
但他却杀了刑天。
“你那日不曾杀他,今日的他你还杀得了吗?还有人杀得了吗?”那人说到气愤之处竟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姬侨在门外听得尴尬,就仿佛门内的人就是特意说给金阳听的一般。
“你要我去荆山?”
金阳把破木门推开时带着莫名涌动的气,将室内激起了一阵无名风。
穴屋里姬云的右臂还在胸前吊着,与力牧吵起来之前他似乎还在用左手里的柳枝在沙盘上推演着什么。被那阵无名风扬起的细沙迷了眼,姬云颇为不悦地哼了一声,又因为知道来人是谁,干巴巴将不满咽了回去。
是……不敢吗?
虽然知道祖先不至于如此窝囊废,但姬侨的神识困在金阳身体里也已近两月,此刻的他明白,如今这世上能杀金阳的人已经没有了,只要金阳想,他就可以成为主宰大地的——神。
涿鹿战场上金阳被那场蔓延至天际的大火烧得血肉模糊连个人样都没有了,可是不过七天,那些被烧坏的砍伤的筋骨皮肉,如同春风里的野草,重新生了出来。别人的伤口连血都还没止住,金阳就已经看上去完好无损得像是所有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那天,金阳推开穴屋的木门,日光穿叶落下,正落在他头上。那一瞬,与他共生的姬侨被金色的太阳闪得发懵,还以为金阳即刻便要飞升了。
还没等姬侨从过于闪耀的日光中回过神来,一柄陶剑便抵在了金阳胸前。持剑的人叫嚷着扑向金阳,可那把武器却在触及金阳的一瞬化为齑粉。
此后的一个月里,姬侨见到了无数想要取金阳性命的人,可无一例外的,每一把想要接近他、伤害他的兵器,全都在触及他之前化作了飞灰。
可还远远不止这些,金阳的手只是轻轻将那些手持利器的人推开或是捉住,那些人便会因无法承受神力而断筋碎骨,也不知道是因为杀掉了蚩尤刑天而使他的力量变得更加强劲,还是他原本的力量就是如此,只是如今的他再也不想隐瞒。
但有一点所有人都信服,那就是他已经强悍到无人能敌,强悍到连死亡都已经畏惧他了。
再往后,开始有人跪拜他,不分地点,不分时间,他们开始将他当做神明,祈求他不要降下灾祸,并因此愿意成为他最为忠诚的奴仆。
金阳的闯入让力牧有些不明所以,他盯着门的方向愣了许久也未答话。
“是,我有件事要交与你。”姬云说。
“不行!”
力牧瞪着金阳大声喝止,他刚要冲过去,却被姬云一把拖住上臂留在了原地。姬云对站在门口遮去了大半日光的金阳说:“我明日派人送你过去。”
“我自己去就行,丢不了。”
金阳丢下这么一句不疼不痒的话便转身离开了。
“你糊涂!”
姬侨听见背后的争执声再次响起,即使不特意探听,那些话也拼了命的钻进他脑子里。
力牧将姬云的手甩开,“你不时时看着他已经是危险至极了,荆山是什么地方?!霓氏部族的遗民有一半都在荆山,你还敢让他去那!”
“他总是要回家的。”
“他早就没有家了。”
“他有!”姬云打断他,“那是我对他的承诺。”
也是所有交易的基础。
看着姬云的神色,力牧自知多说无益,“看在以往他为你铸剑的情分上,那日你救他也就罢了,可将能够伤他的蚩尤的佩剑和刑天的长斧也一并斩断实在太过愚蠢。姬云,大地上永远不可能有两个首领,就像天上绝不能有两个太阳。如今你要救他,来日他与你相争时,他便要杀你了!”
“不会有那样一天。”姬云笑着,“那一卦我早就批过了,那可是……”
“水火既济。”
“水火既济是大吉。”
有了他,我才能成就这一番功业。
“水火既济的最后一句是什么你比我清楚得多。姬云,这事我本就不用与你争,金阳太过强大,将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因为崇拜力量而追随他,到了那时候,他即使不想要天下,也会有人逼着他争,他即使不想杀你,也会有像我一样的人在他身边告诉他,你是他最大的敌人,你必须死。这辈子,你们两个,要么你死,要么他亡,你们之间绝不会有第三条路了。”
“你!”
谁能想到难得人模狗样的金阳刚到村口就被人砸了一脸烂泥。被一大团散发着骚臭味道的黄泥糊了满脸的感觉着实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体验。
“族长……您没事吧……”
来接金阳的白胡子老者吓出了一身冷汗,指着树上把自己藏在叶间的小胖子喝骂道:“快滚开!”
他想去帮金阳收拾干净脸上的污秽之物,却没想到金阳竟将脸上的污泥拂下,随手团成个球,向着树上的人丢了过去。
那人被泥团砸下树梢,一队人将他押着,从树林里钻了出来。
姬侨一看,才发现是个痴傻的。
小胖子满脸满身的黄泥,被人抓住按在地上,还傻乎乎地笑着问金阳,“哥哥你泥巴捏得真好,能教我吗?”
“……”
“族长,他就是一个痴傻的,没见过您,也不知道您身份贵重,不如罚他去做些重活弥补他的罪过吧。”看着金阳不断打量被按在地上的愚儿,白胡子的年长者突然发话,悄无声息地挡在了两人之间。
金阳看着老者紧张的模样苦笑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衣衫上的泥污,顿了半晌才说了句,“随你吧。”
接着,便转身走开了。
那老者指着小胖子唉声叹气了半天,又又打又骂了半天,可他神智不全,终也讲不成个道理,只得让人把他带走作罢。
旁人不知道他可知道,金阳身上穿的那件与所有人所穿的兽皮衣完全不同的衣袍,是如今的大地之主姬云的手笔。不仅如此,就在金阳到达荆山之前,从新郑运到金阳住处的两口箱子里所装的衣物,全都是同样的来历。
姬侨到了荆山才知道金阳究竟是为何而来。
在姬云为金阳准备的住处中,挂着一张近一人高的羊皮图。图上所绘的,是姬侨在现世司空见惯的东西——铜鼎。那图画的细致,鼎要多高多宽,正面侧面要什么样的花纹,耳部要何种装饰,盘龙应如何排列,甚至就连内里的俯瞰图都标示得清清楚楚。
姬侨在为公孙虿铸剑时也曾仔细研究过熔铸之术,他看着那副图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就算是在现世,这种规格的器物也要上百人做上个三年五载,而在这连铜矿都稀缺的年代,想要造出这么一尊比人还要高上许多的铜鼎,能不能成功都是个未知数。
“知道了。”
金阳看着那幅图喃喃自语了好一阵子,可他究竟知道了什么,姬侨完全不明白。
姬侨能感受到,金阳在荆山的日子要比在新郑时快活轻松许多。
荆山的每一个人似乎都认识金阳,虽然偶尔还是能看到他们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畏惧,但总归还是有人愿意跟金阳坐在铸造炉旁边的石堆上闲聊两句。
此刻的姬侨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金阳当初对自己去首山取火的事那么无言以对。
为了帮姬云铸鼎,金阳亲自走了一趟首山采铜。姬侨在首山半山腰寻到的那座简易熔铸炉就是金阳造的,炼铜的火也是金阳钻断了不少干树枝临时点上的,他自然知道什么“神火”全是无稽之谈。
因为土质的关系,首山产铜却无法制出能够完美用于熔铸的陶范,金阳从荆山运了几车土去,无论何种比例都无法达到令人满意的效果。最后只得建起了一支长长的运输队,将这座山的铜矿跋山涉水地运到另一座山去。
而在荆山与黄河临近的一侧,被重新聚集起来的霓氏族人在河滩上搭起了大大小小上百个陶窑和熔铸炉,开始铸造那只在后世传说中被人传颂了数千年的神鼎。
重新融入霓族的金阳又成为了大地上千万平凡人中的一个,他跟所有人一样迎着地平线处露出的第一缕晨光走向黄河南岸的铸鼎地,日落后踩着星辉返回村落中安眠。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大约就是金阳住的那间房子。同样是出自姬云之手,那间房子与当时所有人住的穴屋完全不同,是一座完全的地上建筑,夯土地基打了三层,同样的木梁泥墙,却宽敞明亮,已与现世的屋舍无二。姬侨看着三层坚实的黄土地基,逐渐明白祖先对于万千事物的改革与创造从未因战火与困境而停滞不前,姬云的脑海中有千千万万的想法,他也在不断地去将这千千万万想法化为现实。
姬云的鼎体型巨大无法一次成型,只能分块铸造再行拼合。可铜能如此陶模却不行,分块烧制的部件因为陶窑和控火的差异出现了无法忽略的误差,只得整件烧制后再进行分离。为了烧制如此庞然大物,荆山脚下建起了大于普通陶窑数倍的特制陶窑。这还远远不够,因为器型巨大,稍有不慎陶模便会在烧制时崩碎。金阳为了加强陶器的韧性试过了上百种混合物,烧了近千件模具,终于得到两件堪称完美的鼎模,仅如此便费去了两年之工。
进入熔铸期后金阳的闲暇就多了起来,铸鼎与铸剑不同,融金的比例不必因部位不同而进行太大的调整,故而也不用他时时蹲在熔铸炉旁边受火燎烟熏的罪。
天黑前他总有点时间跟砸了他一脸尿泥的小胖子坐在河滩上捏泥巴玩。
那小胖子是个十分好使唤的人,金阳看半山坡上的柿子熟了让他去摘,他直接把那树挖了,给金阳扛了回来。金阳哭笑不得,让他栽在了路旁小院的柴门边。
黄河退水时,小胖子去了河心挖河泥,回来时给金阳捡回来两筐鱼,金阳懒得搬,让小胖子在路旁的小院边挖了个水坑,把鱼养在了里面。
在姬侨捶胸顿足到嘴的河鱼飞了之际,神鼎就那么悄无声息的铸成了。
荆山下,河岸边,融金的炉火还未熄灭,村子里姬云将至的消息就已经传开了,金阳从河边的石堆上站起来愣了许久才发现不远处有人在叫他。
“什么事?”
“姬云大人应该明天就会到了。”
那日在村子外迎接金阳的老人突然问了一句让姬侨颇为意外的话。
他问金阳:“族长,我们到底算是霓族人还是有熊人。”
在一声几乎微不能闻叹息后,姬侨听到金阳说:“那你愿意做霓族人还是有熊人?霓族人或是有熊人有什么不同吗?”
路过小院儿时,天已近乎黑透,金阳透过篱笆朝着茅草屋望了又望,最后还是低着头黯然离去。
姬侨一直很好奇里面到底住着什么人,可金阳整整五年间都巧妙地避开了与屋中人的会面。
翌日,天刚亮,姬侨就被村子里的喧闹声吵醒了。他醒时,金阳正坐在房顶看着嘈杂成簇的人群涌向村外,根本分不出那些挂着笑脸的人中,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大约是为了躲姬云,金阳仍像往常一般去往铸鼎地,并在他常路过的那个小院子前停了下来。
日头还早,小院篱笆上的牵牛花开正得好。这回,他终于伸手扣响了那扇虚掩着的木门。
来开门的是个还不到他腰线的奶娃娃。小孩儿仰着一张圆嘟嘟肉乎乎的小脸仰头问金阳:“你是谁呀?”
金阳柔声答:“我是个过路的,想要向你娘亲讨碗水喝。”
从院子里传来的女声让姬侨仿佛一瞬间回到了那个灌满了焦臭味道的涿鹿战场。
站在金阳面前的女子轻启朱唇,“我想着你也是要来找我的。”
过了片刻,她又补了一句,“为了姬云。”
“也为了你。”金阳道。
我不知道你和他之间约定了什么,他会把你送到这里来,并任由你召集蚩尤旧部不加理会。但是……
“小月,你杀不了姬云的,停手吧。”金阳劝道。
面前的女子看着金阳,并没有应声。
姬侨听见金阳又对她道:“如果你不愿意停手,那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你向我要那把陶剑时对我说过什么?”
听了金阳的话,那女子肉眼可见地局促起来,她不着痕迹将头扭向了金阳无法捕捉她表情的一侧,手指也有些不安地搓弄起了衣角。
她当然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那时她对金阳说,有了武器以后我就可以保护大家。
但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她早就没办法停下了。
最后,她对金阳道:“那把陶剑我已经丢掉了。”
所以,小时候说的话就不作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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