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要去哪？犯上作乱，依律就地正法，这可是你自己定的。”罕虎觉得自己的肠子都要被马给颠出来了。
“我要去咸阳。”
听罢此句，罕虎拼命挣扎起来，“公孙侨，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我是什么身份？乔装身份入秦？还去咸阳？！被发现就是自寻死路！”
姬侨也不理会他，鞭子一扬，将马驱得更快，直直向着西方奔去。
秦国地处西方边陲之地。
秦君并非出身王室，只因昔年周天子迁都时有功，获封诸侯。秦穆公时期，秦国迎来了短暂的繁荣，而后便逐渐衰落。
罕虎完全不懂姬侨的用意，可他打不过姬侨，也骂不过，只能老老实实任人摆布。
两人不到一日便已进入周天子辖地，停留一晚后，姬侨天不亮就将要更换的衣物给了罕虎让他换上。
“这……这是什么东西？”
“嚷嚷什么？赶快换。”
“这是戎人的服饰，穿着这玩意儿你想入晋？”
几十年前秦晋交战，晋国兵败，秦人恼怒晋人背信弃义，为了恶心晋国故意迁了一支名为陆浑戎?的戎人去往晋国的割地。数年过去，晋人想要收复失地，却没想到戎人剽悍，数度交战，晋军均铩羽而归，以至于后来晋人对戎人满怀敌意，连见也见不得了。
“谁告诉你我们要入晋了？”姬侨笑的时候总会有颗犬齿露在外面，直让罕虎觉得他连那颗犬齿都是奸诈的。
从郑国往秦，向来是借道周晋，况且这两年郑人亲晋，借道晋国是最为畅通的。罕虎换着衣服，心里连带着泛起了嘀咕，“不过晋你还想上天不成？！”
令罕虎没想到的是，天亮之后，姬侨仍旧带着他向西直行，一头扎进了陆浑戎的地界。
进入陆浑戎后，姬侨终于慢下脚步。
他和罕虎按照戎人的习惯扎了满头细辫，戎人身材魁梧，姬侨已不算低，大约是罕氏的水土极佳，罕虎不过二十岁却还要比姬侨高出半个头，在中原鹤立鸡群的两人，牵着马在戎人的市集田间走起来，竟完全无人觉得突兀。
清晨时分，市集嘈杂，骤雨初歇，尘归大地。
两人牵着马，并肩在人群中穿行。
“你都闲逛了三日了，这样下去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咸阳？”
“我有说过你要去咸阳吗？”
罕虎牵着马愣在原地，“你说什么？！”
姬侨随手拿起了身旁铸造铺子新出的长剑对他道：“那天你问的是我去哪，可没问你要去哪？”
“那我要去哪？”罕虎愕然。
姬侨将手中的长剑从剑鞘中抽出，看见剑身的那一刻他不禁轻声赞叹了一声，转眼看见站在自己身后手足无措的高大男人，只觉得他实在是不长进。
“你去哪自然是你自己做主。”他的语气平淡的好似一泓无风无雨的深潭，“我找你来是为了同你谈事，而不是为了决定你要去哪。”
“说个话你弄这么大动静？！”
那句话几乎是罕虎吼出来的。姬侨皱眉瞪着他又用眼神瞥了瞥四周，他才终于安静下来。
“你我都已经转了三日，你还不明白我要对你说什么？”
罕虎先是摇头又是点头。
姬侨便猜到游吉定是提前对他说了什么，他啧了一声，心想着，这两个人感情这么快就这么好了？
“子太叔说，你要是单独找我多半还是为了巡粮的事。这事你放心就好，我也不傻，就算跟良霄闹得再凶，我也好歹是郑人，知道晋国靠不住，唇亡齿寒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不止这件事。”
姬侨的坦诚让罕虎有些心虚。
“如果只为了这么件事，我也没必要一路上甩了那么多人把你弄到这儿来。”
眼下，罕虎知道自己再也躲不了了，只能硬着头皮道：“那件事真不行，游吉与我说过了。改田制那种事就算是我同意了，公族、卿族都不会有人同意。”
姬侨摇着头打断他，“看来你还是没明白。”
“什么？”
“我不是来征求你同意的，而是以罕氏的现状，我这条贼船，你不上也得上。”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罕虎彻底搞不懂了，“你该知道，口头上威胁我从来无用。”
“不上我这条船，你拿什么跟良霄争？赈灾一事罕氏获得民心不假，但也因此实力大减，你们家粮仓里还有多少粮就算你不清楚裨灶也一定清楚，要不然他也不至于怂恿你在我家厅前闹成那个样子。”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放心，没有在你身边安插眼线，我自有我知道的办法。”姬侨一边安慰他，一边继续问他，“你知道为什么陆浑戎在这里近百年还没消亡吗？”
罕虎摇头。
陆浑戎与汉地语言不通，姬侨跟铸造摊主比划了半天终于用一小块金子，换下了他刚才看中的长剑。
姬侨把手中的剑递给罕虎：“因为他们的军队厉害，厉害到当年秦穆公的铁蹄也啃不下这块硬骨头。”
罕虎看着自己手中的剑，那已是如今秦地常见的制式，较楚地的剑更窄，更长，剑脊的位置也更厚。
“戎人的剑，远比我们的更适合作战，他们的身体也比我们更加强壮有力。骁勇的戎人用这样的兵器在敌人身上留下的伤口是很难愈合的，所以秦穆公到死也没能打掉这支戎人，只能将他们迁入关内静待时机。”
姬侨解释完又问：“闲逛了几日，你觉得陆浑戎如今如何？”
罕虎回想几日所见，终于十分有把握地回答道：“亡族灭种只在朝夕。”
“不错，在现世一个国家想要抵御外敌，一定要兵强粮足。可陆浑戎牵到此处后还是以游牧为生，也从不学习中原的文字语言，他们自以为是在保全种族的习俗和文明，却忘了这儿不是草肥水美的关外，没有粮草，国基不稳，没有变革，技艺停滞。而秦人则不同，他们改进了兵器，将那些更强的形制融入到自己的兵器铸造中，又利用停战期积粮，如此下去，秦人很快就要吞下这块肥肉了。”
姬侨对罕虎说：“老百姓为什么能听我们的话？因为我们手中有地、有粮，因为我们愿意跟他们分享让他们活下去，他们才会听话。如果我们像良氏一样，仓中积粮众多，却不愿在灾祸来袭时赈济灾民，一朝民心溃散，便是内院着火，墙倒众人推了。
“想要把权柄牢牢握在手中，就一定要手中有粮。你的罕氏如此，我们郑国更是如此。眼下的田制填饱各族的肚子确实已经足够，可还远远填不饱郑国的肚子，他日大敌来临，我想没有一族能有信心与敌国抗衡。所以，郑国的田制必须改！”
罕虎听完了姬侨的这一通长篇大论，认命般笑着：“你已筹谋多时，我早就进了你的圈套，我没本事杀你，所以不答应也不行。既然如此，你却更没必要单独对我说这些了，你自己想如何便如何罢。”
“我已说过，我找你不止一件事。”
姬侨说罢，便附在罕虎耳边对他轻声说了两句话。
似乎是那话的内容让他太过震惊，罕虎站在原地瞪了姬侨好一阵子才重重吸了口气，问他：“这想法你跟子太叔说了吗？”
姬侨摇头：“我不打算提前说与他，省得我那侄媳妇再可怜巴巴的来我这儿哭诉，说游吉他烦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那你就不怕我烦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罕虎问。
“你是当国，为了国事烦恼得睡不着觉是应该的。”姬侨说着，把马的缰绳递给罕虎，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你也不怕把自己玩儿死？”
姬侨对着正翻身上马的罕虎道：“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从现在起你就得自己想办法回到游吉那边去了，若是你能平安活到咱们下次再见，我会送你一份大礼，以对你上了我的这条贼船表示感谢。”
“什么大礼？你有没有诚意啊？要送现在还不送？”
姬侨用手中的短鞭轻轻抽了一下马，对罕虎说：“你能平安活到下次见面才有资格上我这条贼船。到那时，郑国的天会如你所愿变上一变。”
晨光中，姬侨的笑让罕虎胆战心惊，他只怕自己已经彻底落入了姬侨的圈套，
从今往后，只能被姬侨玩弄于股掌之间。
快马绝尘而去，姬侨将还在集市里乱逛的金阳唤回：“走吧，我们也该出发去咸阳了。”
“你还要去咸阳？”
“对啊，自然要去。因为去咸阳是为你，不是为他。”姬侨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你喜欢了那么久的人到底喜不喜欢你吗？”
“……”
“可我想知道，”姬侨说，“特别想。”
我想知道祭天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我也想知道他对你到底怀有的是怎样的心思。
—TBC—
1.陆浑戎，具体可以问度娘，陆浑戎的迁入位置位置大约实在现在的河南省洛阳那个位置。我真的很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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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贼船（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