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窥秘

这日午后,李珠正在翻看王府名下的产业册子。云鬟悄无声息地进来,递上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

“小姐,柳侧妃那边,经手亏空和做假账的,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一个远房表亲,姓钱,现在府外负责打理一间绸缎铺子做掩护。证据,很可能就在铺子后堂的暗账里,或者那钱管事手中。此人好赌,或可利用。”

“王爷那边,”云鬟凑得更近,“王爷每月十五,常会去城西的‘竹溪雅舍’,一待就是半日。那地方表面是文人雅集之所,但守卫看似松散,实则严密,常有身份不明之人出入。另外,王爷身边除了明面上的几位清客,似乎还与京畿大营的一位姓冯的副将过往甚密,但极为隐秘。”

每月十五?竹溪雅舍?冯姓副将?

李珠指尖轻轻点着桌面。竹溪雅舍她前世略有耳闻,确与赵珩有关。

冯副将……她努力回忆,前世太子倒台后,京都防务似乎确实经历过一次不显山露水的清洗,难道与此人有关?

果然。赵珩的势力早已渗透。她必须更快地切入核心。

正思忖间,外间有小丫鬟轻声禀报:“王妃,管采买的张嬷嬷来了,说是有些账务要请王妃定夺。”

李珠眸光一闪,来了。赵珩大婚之夜特意“提醒”她的硬骨头。

“请她进来。”李珠放下册子,端坐起身,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温婉平静,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锐芒。

张嬷嬷约莫四十上下年纪,穿着一身深褐色杭绸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眼神里带着几分倨傲。

她行礼问安,腰板挺直,不见多少恭敬。

“老奴给王妃请安。这是这个月各房采买的明细总册,以及下月预计需采买的物品清单,请王妃过目。”

李珠接过,并不急着翻看,语气亲切却不失威仪:“有劳嬷嬷了。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又是母妃身边出来的,见识广,经验足,日后府中诸事,还要多多倚重嬷嬷提点帮衬才是。”

张嬷嬷面色不变,语气平板:“王妃言重了,老奴只是尽本分,做好分内之事罢了。”

李珠这才不紧不慢地翻开册子细看。张嬷嬷垂手立在下首,眼观鼻,鼻观心,神态笃定。

室内静默,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忽然,李珠指尖在一处停下,抬眸,声音温和却认真:“嬷嬷,这初十采买的西山银霜炭,账上记的是二十两银子一筐?据我所知,如今市价,便是品质最好的,也不过十五两一筐顶天。可是下面的人弄错了,或是遇到了奸商?”

张嬷嬷眼皮都没抬,从容回道:“回王妃的话,没错。咱们王府用的炭,向来是西山陈家直供的顶尖品质,宫里有时也用,价钱自然贵些。这是王府多年的老例了,王爷和先前管事的都是知晓的。”

李珠心中冷笑,果然以此搪塞。

她并未动怒,反而点了点头,合上册子,语气轻松:“原来如此,既是多年的老例,想必有它的道理。陈家的炭火品质,我也有所耳闻。多谢嬷嬷提点。”

张嬷嬷愣了一下,才道:“王妃客气了。”

“只是,”李珠话锋微转,重新翻开账册到前面一页,指尖轻点,“我昨日翻看去岁同期的旧账,看到去岁此时,采买的同样是西山陈家直供的银霜炭,账上记的却还是十六两一筐。这才一年光景,竟涨了四两?莫非是今年炭材紧张,陈家大幅提价?还是说,今年的炭格外好些?”

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张嬷嬷脸色终于微微变了,嘴角细微抽搐,眼神闪过一丝慌乱。

“这……或许是今年春寒,炭火需求大,又或是西山开采不易,陈家确实提了价。”语气不再笃定。

“哦?”李珠微微一笑,如春风却带压力,“若是市价普涨,我们按价给付,倒也无妨。”

她话锋一转,声音柔和却有力:“只是王爷前几日还同我说起,北方旱情,国库不算充盈,陛下提倡节俭,王府更该以身作则。这样吧,嬷嬷且将近三年来的市价整理一份详细清单给我。若真是市价普涨,我们按行情给付,但也需心中有数。”

“若不然……”李珠故意顿了顿,目光平静却穿透地看着张嬷嬷,“也好拿着证据与陈家重新议价,或考虑换家供货商。总不好让府里一直不明不白地多花银子,还落个奢靡的名声,嬷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张嬷嬷额角汗珠汇聚滑落,后背衣衫被冷汗浸湿。她终于意识到,这位新王妃不好惹。

“是,王妃思虑周详,老奴这就去整理,尽快呈报。”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颤抖。

“有劳嬷嬷了。务必详尽清楚才好。”李珠笑容不变,“下去忙吧。”

“是,老奴告退。”张嬷嬷几乎是踉跄着退了出去,仓皇不安。

看着张嬷嬷退下的背影,李珠端起微凉的茶盏,没有喝。

这只是开始。接下来,要看这府里的反应,也要看她能从中获得多少实际权力和信息。

一想到赵珩那深不见底的眼神和他可能隐藏的实力,李珠便感到一种紧迫感。她饮了一口冷茶,涩意让她更加清醒。

目光再次投向云鬟带回的纸条。十五,竹溪雅舍。她要更接近赵珩的核心。

张嬷嬷退下后,李珠沉吟片刻。

“云鬟。”她轻声唤道。

云鬟应声而入。

“十五那日,替我备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我们去城西的‘慈安寺’上香。”李珠吩咐道,语气平静。

云鬟了然:“小姐是想……”

“听闻慈安寺素斋点心乃京城一绝,我去尝尝鲜,顺便为王爷和母妃祈福。”李珠打断她,递过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不必声张,轻车简从。”

“是,奴婢明白。”

农历十五,晨曦微露。

李珠一身素雅衣裙,只簪简单珍珠步摇,薄施粉黛,如同寻常官家女眷。马车在离慈安寺不远的僻静巷口停下,她只携云鬟二人,步行融入香客之中。

慈安寺香火鼎盛,人流如织。李珠依礼上香跪拜,神情专注。完成后,她借口寻静室抄经静心,多捐香油钱,由知客僧引往后方幽静禅院。

她的目光,却始终若有若无地隔街望向那片郁郁葱葱的竹林,以及“竹溪雅舍”的匾额。

雅舍门前冷清,只有三两文士出入。但李珠敏锐察觉侧门停着的马车马匹神骏,几个“闲汉”眼神锐利,身形精干。

守卫外松内紧。她心中笃定,进了那间临窗静室,位置巧妙,可遥望雅舍大门及部分前院。

日上三竿,一辆通体玄色的马车停在雅舍门前。帘栊掀起,一道熟悉的身影俯身而出。

正是赵珩。一袭寻常青衫,玉簪束发,如清贫书生。他与迎出的中年文士谈笑走入雅舍。

果然来了。李珠搁下毛笔,心弦微绷。

她凝神屏息,试图看得更清。

忽觉一道锐利目光似乎扫过她所在窗口,那目光带着审视与警惕。

李珠心中一惊,倏然侧身隐入窗旁阴影,心脏怦怦直跳。

被发现了?

她不敢再贸然靠近窗口窥探,只静静坐在静室的蒲团上,强迫自己深呼吸,平复着有些过快的心跳和翻涌的心绪。

方才虽只是远远一瞥,但赵珩与那几人交谈时的神态,虽看不清具体表情,那份专注与隐隐流露的气度,绝非他在王府中表现出的那般全然疏懒与漫不经心。

他微微颔首倾听时,侧脸线条显得有些冷峻,举手投足间,有一种隐而不发、却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李珠捏着桌上放置的茶杯,心中有思绪涌动。

*

李珠又在静室坐了一炷香时间,确认无异常,才带着云鬟悄然离开,混入离寺人流。

她未直接回府,而是在附近店铺转了转,买了些丝线银簪,才绕路回府。

马车驶入王府角门,已是午后。

李珠刚回锦瑟堂,还未坐定,小丫鬟匆匆来报:“王妃,王爷回来了,正在水榭那边,请您过去一同用些新到的江南茶点。”

李珠动作微顿,整理了一下鬓发和呼吸,压下心中波澜,面色恢复温婉平静,应道:“知道了,回禀王爷,我稍作整理便去。”

水榭清风徐徐,碧波荡漾。

赵珩已换回月白常服,斜倚在临水紫竹榻上,小几上摆着精致点心和冒热气的雨前龙井。

见李珠到来,他抬了抬眼,神色如常,更添几分懒散。

“爱妃回来了?”语气随意,“慈安寺的素斋可还合口?听闻那里的芙蓉糕做得不错。”

李珠心中猛地一沉。他果然知晓细节。

她面上不动声色,走上前依礼坐下,接过他递来的茶,浅啜一口,才温婉笑道:“劳王爷挂心,慈安寺素斋确实名不虚传,清淡可口。妾身还在寺中静心为王爷和母妃祈福抄经,愿王爷身体康健,诸事顺遂,愿母妃福泽绵长。”

赵珩低低笑了一声,意味不明,目光在她面容上流转,却不点破,只闲闲道:“爱妃有心了。”

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说道:“说来也巧,我今日也去了城西,在竹溪雅舍与几位友人赏鉴新得的一幅古画,倒是错过了慈安寺的素斋,有些遗憾。”

话说得坦然,带着惋惜。

李珠垂眸,看着杯中茶烟,心念电转。

她最终选择了顺势而为,语气轻柔,带着适当恭维:“王爷雅致,能与知己好友共赏丹青墨宝,探讨画中意境,确是人生乐事,比之素斋,更得雅趣。”

赵珩深深看她一眼,那目光似乎要看到她心底去。

“……”赵珩别过眼,抿了口茶,闲闲道。

“爱妃,知我者也。”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将一碟精致的荷花酥推到她面前,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尝尝这个,江南新来的师傅手艺。”

李珠依言拈起一块,心中警惕未松,却也知道,这场夫妻间的试探与博弈,才刚刚开始。

而她,必须在这场博弈中,为自己和家族,赢得一个全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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