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弈

他的动作自然,仿佛这只是寻常夫妻间最普通的关怀。

李珠微微一怔,依言接过。双臂相交,近距离嗅到他身上清浅的檀香混合着酒气,她垂下眼睑,饮下那杯寓意同甘共苦的酒液。

酒味醇厚,带着一丝辛辣,滑入喉中。她心中警醒:此人行事,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王府规矩不多,王妃日后慢慢熟悉便是。”赵珩放下酒杯,看着她,语气寻常得像是在话家常,但说出的话却并不寻常,“后院里管采买的张嬷嬷,是母妃当年的人,在府中年久,性子倔强,有时连本王的话也未必全然听从。她若有不妥之处,爱妃多看顾些,不必事事回我。府中其他旧人若有不服管教者,王妃自行处置便是。”

这话听着是极大的放权与信任,几乎是将王府中馈和内院管理权直接交到了她手上。却让李珠心下一动。

张嬷嬷,德妃旧人,性子倔……这分明是告诉她,此人背景硬,难管教,是块烫手山芋,甚至可能是德妃或是其他什么人安插在府中的眼线。

他将这样一个难题轻描淡写地抛给她,是想借她的手去整顿内务、拔除钉子,还是试探她的能力与手段,看她能否胜任这王妃之位,或者,是真心给予她立足的资本?

这与前世听闻的赵珩对后院疏于管理的印象略有出入。她需要时间判断其真实意图。

这话语中隐含的深意与机会,让李珠心中念头飞转。

她依旧垂首,柔顺应答:“是,妾身记下了。谢王爷信任,妾身必当尽心竭力。” 声音依旧温婉,听不出丝毫异样,心中已开始谋划如何利用这个“权柄”。

赵珩看着她疏离恭敬、将自己完全包裹起来的模样,心中那点莫名的期待似乎落空了些。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她低垂的眉眼和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恭顺,最终却只化为一句:“那……王妃安歇吧。”

说罢,他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方才转身离去。

听到房门被轻轻合拢的声音,李珠一直紧绷的脊背才稍稍放松下来。

她抬起头,望着桌上跳跃的烛火,红艳艳的光芒映在她漆黑的瞳仁里,燃起一丝冰冷的火焰。

新的棋局,已经开始了。这一次,她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李珠便准时起身,在丫鬟的服侍下按品大妆,穿戴起亲王妃繁复的朝服,与赵珩一同入宫谢恩。

马车辘辘而行,穿过清晨尚且安静的街道。车内一片寂静,只有车轮碾过青石路面的单调声响。

赵珩看着身旁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仿佛在完成一项严肃仪式的李珠,试图找些话题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府中可还习惯?若有短缺,尽管吩咐管事去办。”

他的语气算得上温和。

“回王爷,一切皆好,并无短缺。谢王爷关怀。”李珠的回答客气、周全,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疏远,如同在背诵标准的答词。

她需要时间观察,不能轻易显露真实性情。

“……”赵珩摸了摸鼻子,感觉这对话实在进行不下去。

他这位新王妃,美则美矣,容色倾城,却像一块捂不热的寒玉,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宫中礼仪繁琐,叩谢皇恩,拜见太后、皇后、德妃娘娘,一套流程下来,即便是李珠也感到些许疲惫。

她暗中留意着各位后宫主位的神情态度,尤其是德妃,试图从中找出可能与未来相关的蛛丝马迹。

待到一切完毕,乘坐马车回到闲王府,已是辰末时分。赵珩自去了外书房,说是有一幅前朝古画需鉴赏,李珠则在内侍的引领下,回到了属于王妃的正院——锦瑟堂。

卸下繁重无比的朝服和头饰,换了身相对轻便却不**份的湖蓝色织锦常服,她刚欲唤来王府的管事嬷嬷们,初步了解一下府中人员构成和日常运作情况,便听院外传来一阵不甚和谐的喧哗之声,夹杂着女子娇脆却带着明显不满的语调。

“王爷昨日大婚,今日王妃便这般清闲?连晨昏定省都免了么?这府里的规矩,莫非是因着新人进门,便要废了不成!”

这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院内的人听得清清楚楚,话语里的挑衅意味昭然若揭。

李珠心中冷笑,果然来了。这王府后院,从不缺争宠斗势之人。正好,借此立威。

她驻足望去,只见一个容貌极为艳丽、身段婀娜的女人,正扶着一个眉眼伶俐的丫鬟的手,迤逦朝她走来。

那女人一身水红罗裙,颜色鲜亮夺目,几乎要压过她这新王妃的风头,走路时裙摆摇曳,带着一股张扬恣意的劲儿。她梳着华丽的飞仙髻,侧脸线条精致得如同精心雕琢出的玉像,眉眼间尽是娇纵与毫不掩饰的妒意。

李珠迅速从前世记忆和昨日恶补的王府信息中调出此人身份——府中目前唯一的侧妃,吏部尚书之女,柳霓裳。

对方来势汹汹,显然是冲着给她这个新王妃一个下马威来的。

李珠正欲开口,忽觉耳后一道温热气息拂过。赵珩低沉的嗓音轻轻响起,仅她可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气:

“柳侧妃,吏部尚书之女。仗其父势,在府中颇为跋扈。去岁私下放印子钱,因用人不当,亏空三千两,后挪用公中款项,以假账填补。把柄在此,爱妃自行斟酌。”

李珠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倏然回首,便见赵珩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立于她身后半步之遥,神色慵懒如常,凤眸半眯,仿佛只是信步赏景,偶然路过此地。

他换上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更显得长身玉立,风姿清雅。

他朝她略一颔首,目光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像是鼓励,又像是纯粹的看戏。

转而看向因他出现而脸色骤然微变、嚣张气焰为之一滞的柳侧妃,语气疏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侧妃好大的威风。本王懈怠与否,何时轮到你来定夺了?”

柳霓裳万万料不到赵珩会在此刻出现,且明显维护新王妃。她心中剧震,脸上娇纵的神色瞬间凝固,变得煞白。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慌与不甘,姿态放得极低,深深福下去,声音也变得柔婉可怜,与方才的张扬判若两人:“王爷教训的是,是妾身失言僭越了。妾身只是关心则乱,见王爷平日操劳,唯恐大婚劳累伤了身子,这才口不择言,还请王爷、王妃恕罪。”

赵珩却并不接她这以退为进的话茬,只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目光掠过她,看向庭院角落一株开得正盛的粉色桃花,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下去吧。府中事务,自有王妃定夺,无事不必前来锦瑟堂打扰。”

这话,已是明明白白的警告与驱赶。

“是,妾身告退。”柳霓裳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后退三步,衣袖一摆,猛地回身,在丫鬟的搀扶下匆匆离去,那背影僵硬,透着浓浓的不甘与狼狈。

待那抹刺眼的水红色彻底消失在月洞门外,赵珩方收回望向桃花的目光,仿佛那花真的比方才那场冲突更有趣。他未再多言,只看了李珠一眼,便转身悠然离去。

回到布置一新的正院“锦瑟堂”,李珠屏退了左右寻常伺候的丫鬟,只留下从娘家带来的、最为信赖可靠的陪嫁丫鬟云鬟。

云鬟与她自幼一同长大,情同姐妹,更是她前世罹难时拼死护主的忠仆,这一世,是她最可信任的臂助。

“去查两件事。”门窗掩好,确保隔墙无耳后,李珠的声音恢复了冷静,眸中锐光隐现,“第一,柳侧妃放印子钱亏空、做假账填补的具体经手人是谁,证据,比如账本、借据副本,可能藏在何处。要快,要隐秘。” 赵珩给了线索,但她需要确凿证据握在自己手中。

“第二,”她顿了顿,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划动,“留意王爷身边的幕僚、常来往的‘友人’,特别是看似不起眼,却可能握有实权或特殊技能的人。还有,京城内外,有哪些地方是王爷时常独自前往,或停留时间较长的。”

她需要了解赵珩真正的势力网络,这光靠前世模糊的记忆不够。

云鬟神色一凛,低声道:“是,小姐。”她稍作迟疑,“小姐是想……”

“不必多问,去查便是。”李珠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小心些,莫要让人察觉,尤其是王爷身边的人。” 赵珩心思深沉,她必须万分谨慎。

“奴婢明白。”云鬟郑重点头,不再多言,悄然退下安排去了。

云鬟退下后,室内重归寂静。李珠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初绽的、带着露珠的海棠,心思却已飘远。

复仇之路漫长,她需耐心布局。当前首要,便是在这王府立足,获取赵珩的信任,并借助先知,在他未来的崛起之路上扮演不可或缺的角色。

接下来的几日,王府表面风平浪静。

李珠依着规矩接手府中中馈,每日在锦瑟堂偏厅听管事嬷嬷们回话,核对账目,分派事务。

她态度温和,言语清晰,遇到存疑之处并不立刻发作,而是细细询问,几处账目上不易察觉的小纰漏被她看似不经意、实则精准地点出,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一番相关管事,既立了威,显示了新任主母的细心与能力,又没立刻撕破脸,给人留下了宽严相济的印象。

柳霓裳那边也异常安静,称病未曾出自己的院子“霓裳阁”,更未再前来挑衅。但李珠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的蛰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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