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焉扶着穆奶奶一步一步走向行政楼，路过时瞥见校园广场上的公告栏。
视线并没有在高校喜报和优秀表彰上过多停留，径直就落在了另一张贴着明显是草稿质感的纸张上，只见上面第一行就大大咧咧写着：【检讨书——陆涯】
看着狂乱潦草又极其敷衍的几行字，江焉感到一阵牙酸，忍不住扯着嘴角啧了一声。
显然，江焉并不理解为什么一个不愁吃又不愁穿的富二代怎么突然开始这么作践自己。
他以前在陆家谁也不关心，养母也不是陆涯的生母，自然也很少在陆家和江焉谈起陆涯的事，不过作为被生母留在前夫家暂住的孩子，陆涯在陆家的时候也没什么好脾气，对人更是阴阳怪气。
可是以前的陆涯，成绩从来都没有差过。
否则江焉养母也没必要在江焉获得好成绩的时候那么高兴，只为可以压过丈夫的前妻一头。
江焉四下望了望，没看见检讨书上那人的身影。
穆奶奶拍拍江焉的手背，问：“比起你之前的学校，六中如何啊？”
江焉回过神来，想了想说：“不好也不坏。”
蓉城七中，本市公立重点高中，但论起师资力量和硬件设施，其实并不如江焉以前就读的私立高中。
说起来，陆家其实从来都不约束江焉的发展，甚至一直都有在鼓励江焉好好学习。只要是江焉考上了的，陆家妈妈都会允许江焉去更好的学校。
虽然其中多少掺了点想借江焉的成绩在陆家爷爷面前立足张脸的私心，但江焉觉得这不过是各取所需地合作，真的放在天平两端的时候，陆家妈妈对他实际上是有恩的。
只不过，这些都是在陆宁回来之前的事，至于之后他会如何，江焉上一世没在意这个答案，这一世同样选择不去在意。
站在办公室里，江焉认真地看着正在和穆奶奶交谈的老师。
年级主任张啸拿着江焉的资料，他早就知道有个隔壁私立高中的优等生要转学来，也看过学生的资料，可现在人的脸是对上了但名字却不对。
他疑惑着抬头：“江焉？是改名字了吗，之前叫陆宁？”
穆奶奶应道：“嗯，江焉是他自己的名字，只是改回去了而已。”
张啸了然，他之前就知道江焉的身世，也就没再多问。
“成绩这么好，真的就想好了要去十一班？按道理来说，你其实应该去十二班才对，十二班班主任段临栩是现在的数学组组长，也是优秀班主任。”
穆奶奶笑而不语，只转头看向江焉。
江焉认真点头：“本来就是高三突然转学，去英才班影响不好，而且我相信凭借六中的师资力量，在哪个班学习都可以。”
张啸被这话哄得眉开眼笑，更何况江焉以前的学校一直以来都和六中在各个联考里竞争，江焉说的话天然就能多给六中老师长脸。
但作为老师，他也不能一拍大腿就做决定。
张啸看向穆奶奶，“家长没意见？”
穆丽兹眯着笑眼摆手：“孩子有自己的主见是好事，我不过多干涉。”
“好，手续今天就能办好，江焉先去寝室放东西吧，松园306，这是你的钥匙。两点半之前去十一班，我也已经通知了你的班主任郁老师，他会带你进去的。”
江焉点了点头，扶起穆奶奶慢悠悠走出办公室。但刚走到楼梯口，穆奶奶就拉开了江焉撑着她的手，慈爱的老人弯着眉眼说：“去上学吧，我还没老到走不动路的时候。”
江焉心底一酸，他看着穆奶奶脸上的皱纹和一头白发，内疚地坚持说：“至少让我送您上公交车。”
穆奶奶笑着戳了戳江焉的脸，她看得出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在心疼她，也是因为知道，所以她更想叹气。
“奶奶知道，如果不是遇上了无论如何你自己都解决不了的难事，你是不会来找我帮忙的。”
她深吸一口气，撑着拐杖感慨：“现在这样，我也分不清当时同意让陆家带你走，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江焉这样离开陆家和再次被抛弃成为孤儿，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穆奶奶望向江焉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惋惜和歉疚。
江焉会心一笑，安慰院长说：“是好事，他们给了我优越的生活条件，也让我学习，这些年来从来都没有亏待过我。”
在钱和学习的层面，他一直都是既得利益者。
穆奶奶心疼地看着只剖析利益但却只字不提感情的江焉，“你一直都是院里最有主意的那一个。”说到这里，她只能反复拍着江焉的手背，这是一位年迈的老人的温情。
关于陆家的话题戛然而止，幸运的是其实两个人都没有想要继续聊下去的念头。
江焉还是坚持着把人送上车，临走前忍不住拉住穆奶奶的衣摆，低着头哽咽说：“奶奶，注意身体。”
穆奶奶拍了拍江焉的头顶，“小焉也是，有事就打电话给奶奶，以后奶奶就是你的监护人。”
车轮开始转动，轰隆掀起一阵闷热。
江焉收回久久凝望公交车离去的视线，等到再也看不见车尾上的广告牌才收回视线，再次背好书包拉着刚从门口超市寄存处取出来的行李箱，毅然决然走进了专属高三学生的寝室楼——松园。
公立学校的寝室楼，不论是舒适度还是性价比都远超员工宿舍和黑网吧，江焉拖着行李箱满意地站在自己的床边，但刚准备弯下腰整理东西的时候却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条件反射般，江焉甚至无需思考就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他忘了吃午饭。
江焉熟练地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下一秒就捂着肚子坐在刚刚才擦过的小凳子上。
此时，他甚至有些庆幸自己至少还整理出了一个能坐的地方。
江焉顶着一头冷汗，咬着牙刚从裤兜里拿出急用的糖囫囵塞进嘴里，就听见虚掩着的寝室门突然被推开的吱呀声。
他转脸看去，只见穿着校服的陆涯正站在门口，黑着一张脸死死盯着自己。
长长的宿舍走廊常年照不进阳光，但江焉就是没来由地觉得，陆涯背后有光，要远比真的阳光晒着的寝室室内更亮。
肚子里的疼痛翻来覆去折磨着江焉，他白着脸，无奈地对已经冲到自己面前一脸焦急的陆涯开口轻叹：“哥……”
可说出口的话没人接住，江焉昏沉着脑袋，疯狂眨眼才发现门口站着的人并不是陆涯，蹲在自己面前一脸关心的也只不过是未来同班的热心同学。
“同学，你没事吧？”
“我们送他去医务室吧，这看着脸惨白惨白的。”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班的？我们送你去医务室，你还能站起来吗？”
江焉的嘴唇动了动，紧接着眼睫颤抖，他憋着一口硬气抬眸说：“我叫江焉，刚转来十一班的。”
此时的黎溯正和陆涯慢悠悠走进校门。
黎溯拿着手机一边在班群里聊天一边和陆涯说：“听说了吗，我们班新来了个转学生，真奇了，高三还转学。”
陆涯没所谓地应了一声，并不把这个八卦当回事。
这几天，他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三天了，他没有出门过，只在家里昏睡，可脑袋却无比清醒。
江焉突然的出现不是一场梦，本该在陆家好好生活的小少爷没有道理突然这么缺钱来做兼职，好好学生更没必要抢在开学前这几天打工。
可陆家的管家却说，江焉在家并没有出什么事情……
陆涯皱着眉，烦躁的手指不断转动手机。
医务室里，江焉刚吃完止疼药，捧着一杯葡萄糖靠坐在墙边的休息椅上，他的新班主任郁沅正在和校医说着江焉的身体状况。
听完校医的话，郁沅转头看着江焉，蹲在江焉面前轻声说：“江焉，感觉好点了没？”
江焉点了点头，“好很多了，谢谢老师。”
医务室能力有限，可以给江焉的帮助除了止疼药其实没什么别的，江焉也不打算在医务室久留。
眼见着就要到两点半，江焉抿了抿唇，主动提起：“郁老师，我想回班。”
郁沅还在想着刚才校医说的话，心想江焉身体这么差以后要多关注，闻言犹豫着反问：“你确定你可以？”
面对着年轻的班主任，江焉也不打算绕弯子，直接开口：“已经吃了药，再在这里坐着也没什么用。”
开学第一天就要分位置，他不想错过这件事。
郁沅想了想，其实他也觉得校医室很鸡肋，“行，那我带你回去，如果还有不舒服随时和我说。”
“谢谢老师。”江焉笑着点头。
没有穿着校服的江焉一路跟着郁沅走向十一班，江焉这才发现自己年轻的班主任有多么受欢迎，几乎所到之处都有学生笑着对他打招呼。
老师能在学生圈子里混得这么好，郁老师显然是个有本事的。
想着自家大哥那个混世魔王的性子，又看看郁沅含笑的侧脸，江焉忍不住动了动心思。
郁沅察觉到江焉的视线，挑了挑眉主动打开话题说：“我知道你成绩很好，其实应该去英才班，但既然你选择了我，我也会对你负责。”
听着郁沅丝毫没有老师架子的话，江焉也放松了下来，他想了想，还是在转角要拐进属于十一班的那条楼道前叫住了郁沅。
“老师，我有个不情之请。”
郁沅挑了挑眉，他没有打断江焉的话，好整以暇地等着下文。
江焉定定看着郁沅，一脸的笃定：“我想和陆涯做同桌。”
骤然听到自己班上的硬茬被人提起，郁沅脸上的淡笑顿时变得古怪，紧接着又弯起饱含深意的眼神。
“你们是好朋友？”
老师排座位，为了不影响学习向来都喜欢拆开关系好的。
江焉知道自己这个请求极可能适得其反，但他初来乍到，不知道十一班是怎么选位置，现在除了和老师说，他没有别的选择。
“陆涯是我养父的孩子，一直以来他都很照顾我，我想帮他好好学习，”江焉诚恳地望着郁沅的双眼，再度请求，“老师，可以吗？”
郁沅抱着手臂，斜靠在墙边，眸色深深地回望江焉小心翼翼的眼神。
好一个苦肉计。
片刻后，他眨了眨眼，先一步挪开了视线。
“陆涯那小子，如果真能被你教好了，我得请你吃饭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