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肉菜食满满摆了一案,程行礼看这满案的葱醋鸡、白水羊肉、三碗小米饭、四碗鸡肉浇头的汤饼还有一道炙鸭子,端上来时还在滋滋冒油。
“这么多,吃得完吗?”程行礼担忧道。
郑岸开了酒封,嘀咕道:“什么破店,好酒都没有!只有清酒和马奶酒。”听程行礼问后,拿过酒碗,笑嘻嘻道:“没事,这几天赶路,我看你适才看那鸭子眼睛都放光了,咱们能吃。”
“可这也太多了。”程行礼看着那道炙鸭子,心想这不会是方才雨中嬉戏的那只吧?
“你先吃,吃不完我吃。”郑岸说。
程行礼忙道:“不用。能吃能吃。只是这鸭是雨中那只吗?”
“对啊。”郑岸把饭推到程行礼面前,又摆上筷子,分好酒,说:“我下楼时,正好也有人想吃鸭子,那舍长就把这鸭宰了。”
程行礼已是饿得不行,赶路几日吃得也确实清淡。道了句谢,就饮酒吃起来。
“你们不是有句话说,君子远庖厨吗?”郑岸笑着说,“我还以为你看到这鸭子,会不吃呢?”
程行礼沉思片刻,说:“见其生不忍见其死。既上了食案,我若不吃那才是真的浪费它走这世间一遭。万事万物,有始有终,不可浪费生灵生命。”
“使君好话,敬你。”郑岸眉眼都是笑意,擎杯以敬。
面对郑岸难得的热情,程行礼自淡笑着回应。
这马奶酒许是舍长自酿,程行礼没喝多少,就有些醉了,连着面容都泛起醉酒酡红。最后他是真的不行,挡了几次酒后,郑岸才略显遗憾的放过他。
匆匆洗了番后,程行礼就躺床上歇息了。
屋外的雨停了,几缕清风从雨后的院中飘进来,吹动了月白色的床帐。
程行礼侧身朝床里躺着,醉酒的脑中尽是混沌。他听见床板陷重的声音,床帐被解下拢住这方四寸天地。
身边一影罩下,郑岸来探程行礼的额头,说:“不舒服?”
程行礼摇头,答道:“没有。”
“这么早就睡了,还说没有?”郑岸也在他身边躺下,拉过被子盖着两人。
程行礼看了眼外面的天,大雨洗过后的天灰沉暗蓝,这北方大地的黑天又跟关内不一样,实在是瞧不出是什么时辰了,只说:“或许在长安,这会子天都黑了,还不睡啊?”
说完顺势平躺,阖眼宁神。
“你不喜欢这里?”郑岸把程行礼的手塞进被子里,说道。
程行礼没睁眼,答道:“喜欢。”
“四年任期一到,你会去哪儿?”郑岸手撑在枕头上支着头,一手不停绕着胸前辫子。
程行礼笑了下:“去何地当官不是我说了算,且看吏部如何安排。”
“你要喜欢这里,可以选择永远留下来。”郑岸轻声道,“吏部几个郎官见钱眼开,好使。况且调任的官永远没有人那么多,这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程行礼睁眼看向郑岸,嘴角微微勾起,说:“应淮兄之前不是想我走吗?”
酒醉的程行礼,双颊酡红,眉眼迷离。神态有那么一丝不同往日端方的醉态,笑时更添风流。
郑岸脸蓦地一红,竟是有些紧张地躺在程行礼枕边,小声道:“没有。”
“就当是没有吧。”程行礼眼神停在郑岸高挺的鼻梁上,喃喃道:“其实就算有,我也不怪谁。”
“为什么?”郑岸垂眸看程行礼,思及前事,他倒是很想程行礼骂他两句,这样他心里也会好受些,“之前那些事,不都是我做的错事吗?”
“异地而处,将心比之,谁也无法豁达。”程行礼轻声道,“只是应淮兄的性子急了些而已。”
前面的回答令郑岸心中一颤,程行礼为何不生气?可一听后面回答,只漠然道:“谁让你一开始就那么……”
“我说你……”后面的字话又被郑岸压低。
“什么?”程行礼没听清郑岸后面的话,就往他身边靠。
郑岸不后退反而朝里侧移,面上还假样怒道:“你投怀送抱啊?”
程行礼一脸真诚:“没有啊。你声音太小,我听不清。”
“没有才怪。”郑岸动了动被子,嬉皮笑脸道:“金驼峰的时候,你不是挺主动的吗?”
说着,郑岸就朝程行礼耳边靠去,呼吸时还可闻洗浴后的淡淡皂荚味道。
“情景不同!”程行礼忙向后退,怎料郑岸手由背下一穿,他就被强行圈在郑岸怀里。
郑岸就势往回一拉,堵了程行礼的退路。
郑岸是脱了上衣睡上来的,程行礼想推开他,可手一伸就会碰到结实的肌肉。于是立马收回,双手捂衽,面红耳赤道:“你靠这么近做什么?”
“你说你听不清,我这样你就能听清了啊。”郑岸故意的在程行礼耳边说话,“程使君。”
程行礼皱眉偏头躲开,郑岸伸出空闲的右手掐住他的下颌,让他直视自己,眼眸微沉地说:“怎么那么抗拒我?”
“你靠太近了。”程行礼下颌微疼,酒也醒了大半。
“我靠近不行?拓跋瑛靠近你就行了?”郑岸剑眉深锁,内心的烦躁升到脸上,活像头恶狼。
这又是哪儿跟哪儿的话,程行礼简直无法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哭笑不得道:“这跟拓跋有何关系?”
郑岸回道:“怎么就没关系了?那天在澡堂里,你跟他就靠这么近,你还牵他手呢。”
程行礼努力回想,郑岸又说:“那小子对你不安好心。”
“怎会,我与他只是好友。”程行礼未发觉自己睡在郑岸臂弯里,现下只想摆脱这个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话题。
“你把他当朋友,可他没有把你朋友。”郑岸说。
“不是朋友,哪是什么?”程行礼总觉郑岸自金驼峰回来后,整个人就有些疑神疑鬼,阴晴不定。
尤其是提起拓跋瑛时。
郑岸晃了晃程行礼下颌,说:“反正你离他远点就行了。”
程行礼说:“为什么?”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郑岸声音都大了些,险吓了程行礼一跳,“我们室韦人说的话都是真的。”
程行礼忐忑道:“那郡王让我离你远些。”
听得这话,郑岸更是圈紧程行礼,低声怒道:“我爹胡说的!你不能听他的!”
“你弟也这么说。”程行礼看郑岸那气急败坏的样,就又补充道。
郑岸:“……”
“他俩的话不能信。”郑岸说,“你只能信我的。”
程行礼只觉这话好笑,于是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郑岸态度强硬,“我又不会害你。”
程行礼微微一笑:“那应淮兄你能先放开我吗?”
“抱会儿不行?”郑岸也是喝多了酒,俊脸泛着淡淡的红,若是在近些看,会看出里面的**起伏。
程行礼从未有与人这般亲密接触的时候,尴尬道:“离太近了,热。”
肌肤相贴,程行礼隔着薄薄单衣能清晰感受到郑岸炽热的胸膛,以及那颗有力的心跳。且方才那番口舌争斗下,让这方寸旖旎间都热了起来。
“上床前我不都说了吗?不穿单衣就行了,你非要穿,所以现在热。”郑岸终于放开程行礼的下颌,扯了扯他的单衣。
程行礼想要是不穿,那两个流汗的人靠在一起黏腻腻的多不舒服。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睡吧。”郑岸收回手躺在程行礼枕边,哄孩子似的拍拍他的胸口。
这一场无理取闹的事终于结束,程行礼轻叹了口气也不侧身,就这样平躺着睡。
半晌后,快睡着的程行礼无意识的朝床外翻了个身,手随意一搭,在狭小床上碰到了郑岸的手。他心中一凛,因为郑岸很快反握住了他的手。
“你故意的?”郑岸睁眼道。
程行礼欲哭无泪,郑岸又道:“你想牵就大大方方的,我又不是不让你牵。”
“梦中无意之举。”程行礼讪笑,想说不想牵,可又怕郑岸气急了锤人,只说:“不早了,快睡吧。”
说着他就想把手抽回来,但这次怎么也抽不回来。
“动什么动?”郑岸稳住程行礼乱动挣扎的手,皱眉问,“怎么?还碰不得?”
这让程行礼如何回答?说能碰,郑岸必定能做出更过分的事,若说不能,加上方才的争吵今夜铁定不要太平了。
思来想去后,程行礼笑道:“不是,只是这样牵着睡觉我不习惯。”
“我习惯。”郑岸坦然道,握着程行礼的手搁置在胸前,“我就要这样。”
读了多年诗书礼仪的程行礼在面对郑岸时一点办法都没有,郑岸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调笑着说:“又不是没碰过。”
“可我不舒服。”程行礼想了想,试探性地说,“你只考虑你自己吗?”
郑岸想起那时,程行礼也是哭着说不舒服喊痛,就松手支起上身,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程行礼见此奏效,就不想在跟郑岸纠结乱七八糟的,转身朝里,说:“我知道,不早了,睡吧。”
奈何一个话题被挑起,郑岸这犟驴脾气就一定要个答案,他挪近程行礼,想把人弄过来看着,可想着程行礼的话,就又收回手,说:“你上次不舒服?”
那段痛人又不美好的记忆被勾出,程行礼耐心地诚实道:“是。”
“那怎么才会舒服?”郑岸手抚上程行礼瘦削漂亮的背,手又痒的想去碰一碰,搂一搂。但他更怕程行礼一脚把他踹下去。
这为难程行礼了,因为他也不知道这种事怎么才会舒服,谁让他也是个愣头青。
很快郑岸又问:“不过你爹那么大人了?为什么身上还带着这等烈性春药?”
“我说了他不是我爹。”程行礼纠正道,随即想回答郑岸后面这个问题,可又想不到什么好的话回答。
对啊!哪位刺客身上会带着春药啊!!!
关于这个问题,程行礼简直无言以对,也实在想不通,为何元青身上会带这等春药。不出手还好,怎么一出手还把他搭进去了。程行礼想等下次遇见元青,一定要好好严刑拷打一番他。
“可书上说,这是世间一等一的快活事,你没感觉到?”郑岸见程行礼稍有些走神,被子也漏了风,便替他掖住。
被子掖好了角,郑岸的手也顺理成章的搭在程行礼腰上。
程行礼实在不知今夜的郑岸是喝多了酒,还是淋了雨坏了脑子,想往床里面躲,并说:“时辰真不早了,世子快睡吧。”
“你躲什么?”郑岸手用力把程行礼往怀里拉,并俯身贴近。
程行礼一惊,连忙躲开,肃声道:“放开!”
“让我碰一下怎么了?拓跋瑛碰你你就高兴,我碰你就躲!”郑岸看程行礼一直挣扎拒绝,心中来了气。直接翻过程行礼,将他按在床上,怒道:“难道我就不如拓跋瑛吗?!”
程行礼看郑岸双眸噙着怒,真怕他做出什么来,忙说:“世子骁勇,怎会不如他人?”
屋外蝉鸣连续起伏,郑岸眼里充满着不容他人抗拒的危险意味,漂亮的棕褐色眼睛犹如恶狼般盯着程行礼。
程行礼心想如何破局时,郑岸忽然低头埋在他颈间,继而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小心翼翼地落在他的颈间肌肤上。
“郑应淮!”程行礼浑身都在挣扎,想推开郑岸但被他抱住。
两人顿时呈亲昵交缠模样,程行礼还想动时,听郑岸低声道:“别动,有人来了。”
“谁?”程行礼也听见门外的脚步声。
“抱紧我。”郑岸牵着程行礼的双手环到自己颈间。
木门遭人敲了声响,继而有人边喊着担忧的话,边推门冲了进来。
“世子你没事吧?我在隔壁听你房里动静大。”
床帐绰影里,程行礼搂着郑岸脖颈,见门外一清瘦男子走了进来。
纵是天光昏暗,但程行礼还是认得,这人竟是史成邈!
不过,史成邈夜半到郑岸房里来做什么?
“放肆!”郑岸抱着程行礼坐起,抖被一遮,加之宽阔的身型瞬间隐去程行礼的面容。
在史成邈的眼里,只见赤|裸的郑岸搂着个肤色白皙的人,不知是男是女,两人很是亲昵地抱着。回想方才那姿势,他觉得自己好像打扰到人的好事了,讪笑道:“世子别怒,这么晚了,世子怎么会在这儿?”
程行礼倚在郑岸怀里,从郑岸垂下的发丝辫子里看见史成邈,心想他今夜进来,是为什么?
“你还敢管我的事?”郑岸冷冷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仆固雷病了,我去看看。”史成邈微微一笑,眼神又看了几下被郑岸遮住的那人。
郑岸察觉到目光掀帐,取了食指上的戒指二话不说就掷向史成邈。
史成邈顿时被打了个眼冒金星,捂着额头惨叫一声后退数步。
郑岸喝道:“滚!”
威言一出,程行礼都感觉到那声喝斥像是从郑岸胸膛里迸发出来一般,并不像逢场作戏,而像是珍宝被人窥见。
史成邈捂着额头,捡起戒指放在案上不停点头着走了。
“他来做什么?”待史成邈走后,程行礼从郑岸怀里挣出来。
郑岸这次没有在胡搅蛮缠了,而是盘膝坐在床上,严肃道:“他像是来确认的。”
“确认什么?”程行礼疑惑道,随即惊道:“确认跟你出行的人是不是我吗?”
郑岸点头道:“我看是,所以才遮你容貌。之前我去传饭时,正巧碰见他手下人要饭回去,言语间像是再说账册。”
程行礼奇道:“什么账册?谁的账册?”
“我不知道。”郑岸缓缓摇头,“是不是管在你手下的账册?”
程行礼蹙眉沉思,郑岸又说:“还是说史成邈拿了永州的账想递给仆固雷?”
想到这里,程行礼说:“纵听百遍,不如一见。。”
郑岸怒道:“他胆子太大了,活得不耐烦了!”
程行礼叹了口气,郑岸下床穿衣,严肃道:“抓来问问就知道了。”
显然这个答案是最直接简单的,程行礼说:“你去没事吗?”
“看不起谁呢?”郑岸随意道,“我玩刀的时候,你还在捏泥巴。”
“吃饭时你怎么不说?”无辜被呛的程行礼想起今夜的鸡飞狗跳,便问道。
郑岸道:“饿忘了。”
程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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