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的春天来得猝不及防，杭州西湖边的柳枝刚抽出嫩黄芽尖，延安路两旁的玉兰花就炸开了满树洁白。秦书拎着厚厚的需求清单站在写字楼楼下。她拢了拢米白色的西装外套，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早上九点十五分，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五分钟。
“秦书，这儿！”行政部的张姐从旋转门里探出头，朝她挥了挥手。两人并肩走进电梯，张姐看着她手里的文件夹笑：“听说这家‘筑境家居’是行业里的黑马，去年城西那家私立医院的展厅就是他们做的，口碑不错。就是不知道价格能不能谈下来，咱们预算卡得紧。”秦书点点头，想起清单上“医疗设备展示区需防滑耐磨”的备注——这是她跑了十几家医院展厅总结的经验，也是这次对接的核心要求。
电梯停在十八楼，“筑境家居”的前台穿着统一的灰色职业装，礼貌地引导她们走进会客室。落地窗外正对着武林广场，晨雾渐散，能看到远处西湖文化广场的灯塔轮廓。刚坐下没多久，会议室的门就被推开了，秦书抬头的瞬间，手里的笔差点滑落在桌上。
走进来的人穿着藏青色西装裤搭配同色系衬衫，额前垂着几缕长刘海，遮住了部分眉眼，余下的短发干净利落，透着股清爽干练的劲儿。脸上未施粉黛，轮廓线条干净分明，和上次在“拾光”清吧里穿明黄色夹克、笑起来没心没肺的乔尤判若两人。“秦书？”乔尤也愣了一下，随即伸出手，掌心干燥温暖，“真没想到对接的是你，世界挺小。”
张姐看出两人认识，挑了挑眉没说话。乔尤很快收敛了惊讶，示意助理把设计图铺在会议桌上，语气沉稳：“两位先看方案，我们针对医疗销售展厅做了三个版本的设计，核心思路是‘专业不失温度’。”她指着图纸中央的展示区，“这里用浅灰色的防火板材做展柜，台面是石英石，防刮耐磨，还能直接放小型医疗模型；墙面不做满墙白，而是用米灰色的硅藻泥，降低冷硬感，旁边点缀绿植墙，缓解客户的紧张情绪。”
秦书凑近图纸，发现展柜的高度标注得格外精确——1.2米的主展柜，刚好符合成年人平视的视角，下方还设计了隐藏式抽屉，方便存放宣传资料。“这个高度是怎么确定的？”她随口问。乔尤立刻回答：“我们调研了十家三甲医院的展厅，发现1.2米到1.4米是客户停留最久的视觉范围，而且这个高度对老年人也很友好，不用弯腰就能看清展品。”
张姐翻着配套的材质清单，眉头微蹙：“你们的报价比我们初步咨询的几家高了五个点，能不能再降降？”乔尤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从文件袋里拿出一本检测报告：“张姐您看，我们用的板材都是E0级环保板材，甲醛释放量低于0.124mg/m?，比国标还严格。医疗行业的客户大多关注健康，要是用劣质板材有异味，反而影响公司形象。”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我们可以根据预算调整细节，比如绿植墙换成仿真的，展柜把手用基础款，能省出两个点的成本，绝对不偷工减料。”
秦书心里暗暗惊讶。上次聚会后，两人没再联络过，她只记得乔尤聊起工作时说过“改方案哭鼻子”的糗事，以为对方只是个爱玩的小主管，没想到做起专业事来这么靠谱。从材质选择到空间设计，每一个细节都戳中了医疗展厅的需求，甚至比她自己想的还要周全。谈话结束时，乔尤送她们到电梯口。
接下来的一周，秦书又对接了三家家居公司，方案各有优劣，但都没乔尤的方案贴合需求。张姐拿着四家公司的报价单叹气：“筑境的方案最好，但价格确实高；有家叫‘恒信’的报价最低，比筑境少了近三成预算，老板更倾向这家。”秦书翻着恒信的设计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展柜用的是普通密度板，墙面直接刷乳胶漆，连最基本的防滑地砖都没标注品牌。
竞标会定在周五下午，会议室里坐满了公司领导和各部门负责人。恒信的代表先发言，用PPT展示着低价优势：“我们的方案能帮公司节省近三十万成本，材质完全符合国家标准，绝对不会出问题。”老板听得频频点头，秦书坐在角落，心里很是纠结——她做医疗销售三年，一直坚守“绝不卖劣质产品”的原则，展厅作为公司的门面，用劣质材料和卖劣质设备有什么区别？
乔尤作为最后一个发言的代表，没有过多强调价格，而是播放了一段城西医院展厅的实景视频。镜头里，浅灰色的展柜搭配绿植墙，医护人员和患者在展厅里交流自如，没有丝毫压抑感。“医疗展厅的核心不是省钱，是让客户感受到专业和安心，”乔尤站在投影幕前，声音清晰有力，“我们的报价里，包含了五年的售后维护，每半年上门检测一次板材环保性，这是其他公司没有的服务。”
竞标会结束后，老板让各部门负责人留下讨论，秦书刚走出会议室，就被乔尤叫住了。两人走到楼梯间，乔尤从包里拿出一份检测报告：“这是我托人从恒信的供应商那里拿到的，他们用的密度板甲醛释放量超标三倍，根本不符合室内装修标准。”报告上的检测数据刺眼，秦书想起恒信代表拍着胸脯保证“符合国标”的样子，心里一阵发沉。
“我知道你们预算紧，”乔尤的声音放轻了些，“但医疗行业最看重口碑，要是展厅刚装完就有异味，客户怎么敢相信你们的设备？我已经跟公司申请了，再降两个点，把仿真绿植墙换成真的，就当是长期合作的诚意。”秦书看着手里的检测报告，又想起乔尤方案里的每一个细节，突然下定了决心。她抬头对乔尤说：“等我消息，我去跟老板谈一下试试。”
秦书重新走进会议室时，老板正和恒信的代表谈合作细节。她径直走到老板面前，把检测报告和乔尤的方案放在桌上：“老板，恒信的材质甲醛超标，不能用；筑境的方案虽然贵，但能保证质量，还能降两个点预算。”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们卖的是医疗设备，客户买的是健康和放心，展厅用劣质材料，只会砸了公司的招牌。”
老板拿起检测报告看了半天，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技术部负责人也附和道：“秦书说得对，上次有家同行就是因为展厅异味，丢了个大订单。筑境的方案确实专业，长期来看更划算。”最终，老板拍板选择筑境家居，恒信的代表脸色铁青地离开了会议室。秦书走出公司时，收到了乔尤的微信：“谢了，晚上请你吃饭。”看完消息，秦书按灭了屏幕。
装修工程在二月底正式开工，乔尤几乎每天都要去现场盯工。秦书因为要跑医院业务，早上八点多就会到公司，总能在办公桌上发现温热的早餐——有时是豆浆油条，有时是小笼包，有时是粢饭团，都是她喜欢的口味。有次她问乔尤：“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乔尤正在检查工人砌墙的垂直度，头也不抬地说：“上次聚会你说的啊，我记着呢。”
展厅装修到一半时，出了个意外。工人把展柜的尺寸弄错了，比设计图宽了十厘米，刚好挡住了消防栓。工头嫌麻烦，想让秦书跟领导申请调整消防栓位置，秦书正要说话，刚好乔尤赶了过来，了解情况后直接拒绝：“消防栓是安全通道，绝对不能动，展柜必须重做。”
工头一听这话，脸立刻沉了下来，手里的卷尺“啪”地甩在地上，声音也拔高了八度：“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施工队做这行十几年了，城西多少大项目都是我们做的，还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明明是你们设计图标错了尺寸，现在倒怪我们施工的？”他说着就掏出手机翻照片，“你看，开工前我让技术员跟你们设计师对过图，当时确认的就是这个尺寸，现在出了问题倒想把锅甩给我们？”
乔尤皱着眉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就被工头打断：“乔主管，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重新做展柜要耽误三天工期，材料钱、工人加班费加起来得小一万，这笔钱谁出？总不能让我们施工队垫吧？再说调整消防栓多大点事，跟物业打个招呼就能办，比重做展柜省事多了。”周围干活的工人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附和，场面顿时有些混乱。
秦书拉了拉乔尤的胳膊，示意她先冷静，自己走到工头面前，弯腰捡起地上的卷尺，语气平静却坚定：“李工，您先别激动，我们不是要甩锅。开工前的图纸确认记录我看过，上面标注的展柜宽度确实是1.8米，但您看这里——”她指着图纸角落的备注栏，“有一行小字‘展柜边缘距消防栓不少于30厘米’，当时设计师特意强调过，这是硬性要求。”
工头凑过去看了一眼，嘴硬道：“这小字谁能注意到？再说当时设计师也没重点提！”“没重点提不代表可以忽略，”秦书从包里拿出医疗设备安装手册，翻到安全规范那一页，“您看这个，我们医院的设备安装，哪怕是一个接线口的位置，误差都不能超过5毫米，因为差一点就可能影响设备运行，甚至危及病人安全。展厅的消防栓是生命通道，比设备接线口重要百倍，差十厘米就可能挡住开关，真要是出了火灾，后果谁承担？”
“我承担得起吗？您承担得起吗？”秦书的声音提高了些，目光扫过周围的工人，“上次城东有家展厅就是因为展柜挡了消防栓，被消防检查罚了五万，还停业整顿了半个月。咱们现在返工只耽误三天，总比后期被罚款停业强吧？”工头的脸色变了变，他确实听说过城东那家展厅的事，但还是不甘心：“可返工的成本——”
乔尤这时开口了，语气带着商量：“李工，成本的事您不用担心，展柜重做的材料钱我们公司出，工人的加班费我跟老板申请补贴，不会让您吃亏。但消防规范这根线不能碰，这不仅是对我们负责，也是对您的施工队负责。”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这次顺利完工，下次我们公司有项目，还优先找您的团队。”
工头沉默了半天，看着秦书手里的安全规范手册，又看了看乔尤真诚的表情，终于弯腰捡起地上的工具：“行，算你们有理！我让工人拆了重做，但工期必须往后推三天，而且材料得明天一早送到工地，不能耽误干活。”乔尤立刻点头：“没问题，我现在就跟采购部对接，保证明天一早材料到位。”
晚上收工时，乔尤买了两杯奶茶，递给秦书：“今天多亏你了，要是你是我同事，我天天给你加鸡腿。”秦书喝着温热的奶茶，嘴角忍不住上扬。
两人的默契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越来越深。乔尤知道秦书下午容易犯困，会特意带杯美式咖啡放在她桌上；秦书知道乔尤盯工容易饿，会在包里备着饼干和巧克力。有次秦书跑医院时崴了脚，第二天一瘸一拐地去展厅，乔尤看到后，立刻从车里拿出护踝绷带：“这是我上次运动崴脚买的，你先戴着，我已经预约了理疗师，下班带你去看看。”秦书看着乔尤蹲下来帮她绑护踝的样子，心里一阵发烫。
乔尤的生日刚好在装修收尾阶段，秦书提前一周就开始准备礼物。她想起乔尤每次开会都用普通的笔记本，特意定制了一套办公文具——笔记本封面刻着乔尤的名字，钢笔上刻着“筑境于心”四个字，刚好契合乔尤的公司名字。生日那天下午，秦书把礼物送到展厅，乔尤正在和工人核对灯具安装位置，接过礼物时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上次看你身份证登记信息了，”秦书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乔尤打开礼盒，指尖摩挲着刻字的钢笔，眼睛亮得像星星：“我太喜欢了，比白澄送我的项链还合心意。”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就响了，屏幕上显示“澄澄”。乔尤的笑容淡了些，接起电话时，语气不自觉地放软：“喂，澄澄……我在忙呢，展厅装修……嗯，同事送的礼物，挺实用的……晚上回去和你一起吃蛋糕。”
秦书站在旁边，手里还攥着礼物包装纸的边角，听着乔尤说“同事”两个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她想起上次聚会时乔尤接电话的样子，想起车里放着的白澄爱听的音乐，那些再次冒头的好感瞬间被浇了冷水。乔尤挂了电话，想跟她说些什么，秦书却抢先开口：“工人好像在叫你，我先去跑业务了。”说完，转身快步走出了展厅。
秦书沿着延安路往前走，路边的玉兰花正在飘落，花瓣落在她的肩上，带着点淡淡的清香。她摸出手机，翻到和乔尤的聊天记录，从竞标会到装修现场，两人的对话大多围绕工作，偶尔夹杂着早餐、咖啡的关心，从未越界。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乔尤有女朋友，她们只是工作伙伴，不该有多余的想法。
晚上七点多，秦书跑完最后一家医院，刚走出门诊楼，就看到一辆白色的艾瑞泽5停在路边。乔尤摇下车窗，手里拿着个生日蛋糕：“本来想请你吃饭的，看你跑业务没敢打扰。我特意去买了个小蛋糕，蛋糕是芒果味的，你喜欢的。”秦书站在原地，看着乔尤眼里的真诚，心里的防线再次松动。
两人坐在车里，分吃着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乔尤说起白澄：“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就是有时候太黏人了，总希望我天天陪着她。”秦书没说话，只是小口吃着蛋糕。乔尤突然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收你礼物？”秦书愣了愣，摇了摇头。乔尤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和你相处很舒服，不用刻意装样子，工作上也能聊到一块儿去。”
车子停在秦书合租的小区门口时，已经快九点了。秦书解开安全带，刚想下车，乔尤叫住了她：“秦书，下次有时间，一起去灵隐寺吧？听说春天的樱花特别好看。”秦书看着乔尤期待的眼神，她知道自己不该对有女朋友的人动心，可乔尤的靠谱、细心和默契，像春天的细雨，悄无声息地浸润了她的心。这场职场的交集，终究还是让不该有的情愫，悄悄发了芽。犹豫了半晌，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