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内人来人往,有人驻足,有人漫步。
顾思源坐在冰凉的铁椅上,手里捏着报告单,眼神浮在虚空中。
明明没做多少事,却已经觉得累了。
累中,又有点不一样的情绪。
郑医生说他已经转轻度了,继续保持这个状态下去,情况会越来越好。
有些事情他不想再回忆,但不代表从未存在过。
他想起小学的事,被欺负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过反抗。
他不是一个多么有天赋的人,小时候的成绩差得不像样,所以在告诉老师自己受欺负时老师不以为意。
当时被自己称呼为老师的女人,把自己和那群人叫到一起站成一排,敷衍地说了几句后便将自己单独留下来。
“成绩那么差别老想些有的没的,有那时间不如多看看书。”她的话凉悠悠的,穿过了那么多年还游荡在他脑中,“人家成绩好多跟人家学学,跟你打闹一下你还不乐意了,别那么小气。多想想自己的原因,你要真没干嘛人家能招惹你吗……”
蔡建呈他们一个个把吃剩的饭菜倒在他头上时,温热的液体从头顶流下,带着恶心的气味和触感。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道道目光如针芒,如刀光,扎在他的身上,令他不住颤抖,头皮发麻。
他想逃,想跑,却被不知从哪儿伸出的手摁住,无法挣脱,狼狈至极。
本能告诉他该反抗,于是他遵从了本能。
直到眼瞳中映上火光,他看见爷爷忽忙去灭火,看见直了一辈子腰的人累得坐在地上躬着老迈的身子喘气。
那天,他的本能也燃在那堆火焰里化为灰烬,随风扬去了。
他开始变得封闭,沉默,反应过来自己的变化时早就无力改变了。
顾明汐的出现对他来说像一记重锤,仿佛在提醒他自己的存在毫无价值,在父母的心里自己也并不重要。
但顾明汐是个倔种,他越不理人她就越要贴上来。他承受不住她诚挚的目光,像被抛弃的猫儿在遇到善良的主人贴心照料后总会软了心。
更何况他的心本来就是软的。
后来他才意识到,这记重锤不是来压迫他的,而是来敲醒他的。
病发的那些时间,他很难入眠,甚至焦虑崩溃到躲在房间的角落哭泣,就算睡着了也会做成宿成宿的梦。
梦很乱,像丢弃在杂物间的毛线团,压抑地被人遗忘在阴影里。
他梦到过自己踩着高跷走在细长的铁钢丝上,望下方云雾弥漫,望前方看不到尽头。梦到过在山里迷了路,天下起大雨,浇过并掩盖他所有的足迹,山里传来狼吠,他被狼群追着跌下悬崖。梦到小学的校园,所有人都戴着黑白色的面具,无论他走到哪儿,面具下的视线始终聚在他身上。
他那时候太小了,不知道霸凌两个字怎么写,也不知道什么是委屈。
知道的时候,泪已经流干了。
就连休学的那一年,他也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用知识来填补自己空洞麻木的大脑,浑浑噩噩,暗不见天日。
那时的他,满脑子都是对重蹈覆辙的恐惧和厌恶,还有沉在混沌里污浊的意识。
他也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大脑被自己放得很空,空得他浑然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虚空中,一双白色运动鞋方向明确地走过来站在他的面前。运动鞋的主人蹲下来,鼻尖和眼尾都泛着红。他声音有点哑:“对不起,没听你话跑来找你。”
他握着顾思源拿单子的那只手。
明明是这么好看一只手怎么可以这么冰呢?
顾思源感受着从他手掌传来的温度,鼻头有些发酸。
他下意识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自己暗暗喜欢这个人的时候,也老是会做关于这个人的梦。
梦里也像现在这样,这个人突然出现在虚空当中,望向他时眉眼弯着笑意,不怎么真切,醒来后又扑了一场空。
但此时手上的温度很真切。
顾思源声音听着有些疲累,用气音问:“你来干嘛?”
“接你回家。”
回去的路上,洛轩逸同顾思源交代了顾明汐跟自己讲了关于他小时候的事情。
顾思源听后沉默了很久。
他想问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很糟糕的人。
想问他会不会有一天把自己扔得远远的不要自己了。
因为他一直都是,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抓不住。
他组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语言,回到家后才缓缓开口:“知道了那些事情以后,你怎么想?”
几乎是话音落地的一瞬间,洛轩逸就抱了过来,算不上用力,甚至可以说是温柔,就像是对待易碎的玻璃瓶。
顾思源的脸颊贴在他的颈窝,能感觉到他的肩膀微微颤动着。他有些不确认地询问:“你,怎么了?”
对方哑着声音回答他:“我心疼你啊。”
这几个字传入他的耳朵,之前那些胡乱的想法仿佛被碾成了碎末,甚至让人觉得可笑。
他微微推了推洛轩逸,与对方拉开一点距离。
“洛轩逸。”
“我在。”
“吻我。”
他捧着他的脸,仰起头贴上去。
群星倾倒光芒映于月亮,月亮耀出清辉回应群星,夜晚的静谧里,将唯有星月相互厮守。
少年的吻比之前急促,且愈吻愈深。
两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不断交换着彼此的温度和触感。
顾思源放纵着自己去吻面前这个人,仿佛想把之前遭受的苦难全部揉碎在此刻。他自知这个吻笨拙冲动,但无由来的直觉告诉他,在这个人面前暴露出什么都已经是小事了。
无论是缺点还是破碎,都可视作尘埃,风一吹便散在时间里不见踪影。
洛轩逸用尽心思回应着他的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他好像在向自己索取着什么,又好像在确认着什么。
他吻得细致,温柔,同时也不免难受。
知道了顾思源的经历后,他觉得心揪着痛,像被人摁进水里,窒息感贯透鼻腔,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身体好像不听理智的使唤,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站在医院了。
见到这个人无神的孤零零地坐在角落的那一刻,他才倏然明白这种难受的感觉叫心疼。
中途,顾思源微微睁了睁眼,那双眯着的桃花眼离他很近,近到他感觉自己的睫毛都快勾住他的。
谁知道呢?也许这次真的有能让自己抓住的东西了,而且只能是自己。
——
月考在即,大家都就着最近做的试卷习题一吃再吃。
一班这群人有个特点,小考不以为意,大考一丝不苟。再想到月考过后有一周左右时间不用上课,就学得更起劲了。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这次柴家梁也投入了复习大军。
据柴某所言,柴父柴母不知脑子里哪根筋突然抽了,要求他在期末时年排进前50,不然就送出国留学。
不是,清中年级前50那是什么?那都是些变.态啊!自己爸妈这不是明摆要安排自己出国吗?
柴家梁如是说。
洛轩逸一边翻着男朋友钦点的题集一边说:“清中前50很难考吗?”
柴家梁哭丧着脸:“难啊,前50不是天赋怪就是书呆子——没有骂你俩的意思哈。”
后半句是对着自己和洛哥的同桌说的。
年级第一和第四收回视线后,柴家梁才继续说:“总之,以我这能力,进年级前100烧高香都够呛,更别说前50了。”
洛轩逸在草稿本上演算着:“那你要出国咯?”
柴家梁:“别呀,我连语文都没学明白,你让我跟谁交流?国外的篮球吗?”
洛轩逸:“那就赶紧学啊。”
柴家梁闻之有理,转过去倒腾一番,不一会儿又转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张英语卷子:“洛哥——”
洛轩逸:“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他正在琢磨一道超难算的数学题。
他指着语法填空的一道题问:“这个词前为什么要加to?”
洛轩逸瞟了一眼题:“不知道。”
“?我记得你这张卷子除了作文和完形没扣分啊。”
当时考完这张卷子陈三岁把自己周围的三位夸得天花乱坠,令他记忆犹深,因为陈三岁说:“姓柴的,全班唯三上145的都坐你旁边了,你怎么就不知道问问呢?”
他下课后还专门借了三位的卷子拜读了一番,光是正确率就够刺激人的。
洛轩逸:“纯感觉。”
英语好的一般有两种,一种是不断剖析英语构型语法的,一种是天赋异禀纯靠语感的,洛轩逸就明显属于后一种。
更刺激人了,柴家梁心说。
“那给我解析一下这个句子呢?”柴家梁坚持不懈地问道。
洛轩逸礼貌微笑着:“不会。”
柴家梁快被天赋型选手折磨破防了,转向自己同桌:“侃子——”
于扬侃给他腾了腾位置,示意他把卷子放过来,视线扫过他面目全非的填空:“你这篇文章哪里不懂?我给你翻译。”
哪里不懂……
柴家梁:“你还不如问有哪里是懂的。”
于扬侃:“……”
这家伙,要真被扔去国外了该怎么办啊。
最后他还是给他把整篇文章通译了一遍。
后排的洛轩逸盯着那道数学题磨了半天还是没有磨出来,只好把本子递到自己同桌面前:“源子酱,这道题我没看懂。”
顾思源把自己的书挪到一边:“哪儿没懂?”
洛轩逸将食指放在纸面上:“这个步骤,还有,这三条辅助线怎么想出来的?”
顾思源短暂思考几秒,拿出铅笔动手在图上画起来:“要解释这个步骤的话,得再加两条辅助线。”
洛轩逸:“这么多?”
顾思源:“嗯。”
洛轩逸:“这5条线加起来比我命还长。”
顾思源:“……别瞎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