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平地风波

钟柳函的寒毒在第二日如期发作,蔡霈休推门而入时,见她倒地不起,手中药汁差点洒落。将药搁在桌上,蔡霈休蹲身把人扶起,急道:“什么时候发作的?早知道我便让元二去看着厨房煎药。

钟柳函脸色泛白,摇头道:“没多久,我原本想倒杯水喝……”察觉到她身子不住颤抖,蔡霈休忙把人扶到床上,脱去鞋袜外衫,拿棉被给她盖上。

“别怕,我陪着你。”蔡霈休坐在床边,紧紧握住钟柳函右手,拨开她额上乱发,手背贴在额上,感受温度一点点降低,见她秀眉蹙起,实是在忍耐极大的痛苦,即使经历几次,蔡霈休一颗心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揪起,这寒毒对她,无一不也是一次折磨。

待挨过一阵寒气,钟柳函迷迷糊糊间睁眼看去,就见蔡霈休面色焦急,双眸已是盈满泪水,努力将左手伸出,却被她捉住,轻轻叹道:“我又让姐姐担心了。”蔡霈休微仰起头,对她笑道:“哪有?我才没那么多心去担,今晚水月县有游园会,我还等着压下你身上寒毒,晚上我们一起去看呢。”

钟柳函望着她,却见一滴泪落下,蓦地叹了口气,蔡霈休急忙转身抹了眼泪,说道:“只怪这眼泪不争气,不是我想哭。”钟柳函笑道:“之前我问你见落花是否也要落泪,现在想来,不如为了落花而哭,也比在我面前掉眼泪好。”

蔡霈休一愣,倒不知她为何提起这事,问道:“落花有什么好哭的?你不想见我掉眼泪,我不当你面哭就是。”钟柳函却拉着她的手贴在脸上,闭眼道:“不告诉你。”

蔡霈休拿她没有法子,只得轻笑一声,给她掖好被角,叹道:“不说就不说吧,说话太累,你也省点气力,我就坐边上。”钟柳函感受着她手上的一点暖意,奈何身体的寒冷并不能得到过多的慰藉,脸埋在被下,支吾道:“姐姐能上来陪我吗?”

房内只她们二人,钟柳函说的话自然落入蔡霈休耳中,只听她叹息一声,起身离开,钟柳函以为她不愿,急急起身,却见蔡霈休从药箱内拿出瓷瓶,回身看她就要下床,忙走上前,把瓷瓶放在一旁,焦急问道:“怎么突然下来了?”

钟柳函抿唇不语,体内一阵寒气涌上,她伸手环住蔡霈休腰身,把脸埋入她怀中。察觉到寒气袭来,蔡霈休急忙运功抵御,扯了棉被盖在她身上,蓦地笑道:“傻子,都说要陪你了,我不会走的。”

腰上力道紧了几分,只听怀中人闷声道:“我不傻。”蔡霈休顺着她身后长发,柔声道:“是我说错话了,我才傻,你比我聪明。”“姐姐也不傻。”蔡霈休闻言,怔了怔,眼鼻一酸,忽觉心中发苦,喉咙哽咽,久久无言。

待寒气爆发,蔡霈休给她喂下暖心丹,再消耗半数内力将寒气压制,见她眉宇舒展,安稳睡下,方才整理仪容,轻声推门离开。

元二早在门外等候,见她出来,上前低声道:“君侯,皇上让我们七月初回到京都,距规定期限还有三日,若我们不尽早赶路,只怕要误了时候。”蔡霈休淡然道:“说七月初,也没具体说是几日,乞巧节前赶回去就是,万事有我担着。”元二道:“那君侯生辰,就要赶不上了。”

“不办了,我等下写信让人先送回去。”蔡霈休皱眉道,“年年办下来,也就是那些花样,正好也让母亲歇歇。”元二一愣,却也没想到这生辰宴,说不办便不办了,只得应道:“是。”

直至正午,钟柳函起身沐浴,蔡霈休叫人送来午饭,天气渐渐炎热,她便让厨房那边特意做了清淡的小菜,欣然道:“这水月县的游园会可热闹了,每年有不少外地人慕名而来,当地人会把自家精心栽种的花卉移到园中,供人欣赏,也有文人雅士现场作诗,博得看客喝彩。”

钟柳函插上玉簪,回身问道:“姐姐很期待去游园会?”蔡霈休微微一笑,道:“不能说是期待,我以前也来过两次,不过这次有你陪着,心里自然更加欢喜。”钟柳函看她一眼,垂首浅笑,到她身旁坐下,举筷道:“姐姐什么时候也学会哄人了?”蔡霈休闻言,正色道:“我可不骗人,句句是真心话。”

钟柳函手一顿,将饭送入口中,并未作答,蔡霈休见她安静吃饭,也不再挑起话头,舀一份莲藕汤放在她面前,又给自己舀上一碗,轻吹着气,慢慢喝了起来。

虽说游园会从黄昏时开放,然余热难消,蔡霈休还是到日落后,才带着钟柳函出发。华灯初上,两人跟随人群走到园外,元二紧随其后,蔡霈休买来兰花香囊给钟柳函系在腰间,待钟柳函仔细挑好香囊,要给她系上时,蔡霈休付好银钱,拉着她手腕道:“先别急,我带你进去看一种花,迟些可就没位置了。”

钟柳函被她带着在游廊中穿梭,远远望着廊外对面湖岸一排垂柳,转而穿过洞门,沿着石板路经过一片竹林,又绕开假山,看见侧面园内一丛火红花树,出声喊道:“是石榴花。”

蔡霈休停步望去,笑问道:“你喜欢石榴花?”钟柳函指着花树道:“我娘屋前就有一棵石榴树,转眼又开花了。”见她若有所思,蔡霈休问道:“你想家了?”钟柳函一愣,摇摇头:“只是在想那棵石榴开花没,姐姐要带我看什么?还是赶紧走吧。”

蔡霈休沉默半晌,点了点头,虽疾步往前走,脑中却一直想着钟柳函瞧见石榴花的神态,转过一个回廊,钟柳函察觉到这边相对清幽许多,元二已不知去了何处,更未见到游园的人。两人走入园中,忽听得林间细碎的脚步声,一个碧衣丫鬟走将出来。

只见那丫鬟手执灯笼,见到两人,先是一揖,而后微笑道:“两位姑娘是来赏六月雪的吧,还请往里直走。”蔡霈休回礼道谢,拉着钟柳函钻入灌木丛里的小道,絮絮念道:“此处植有六月雪,园主人栽种得宜,株姿丰满,枝叶稠密,开的花亦是佳品。”

两人顺着小道行走,待走出灌木丛,视线豁然开朗,而后拾阶向上,到得观赏亭中,蔡霈休扶着栏杆,侧首问道:“如何?”钟柳函只觉眼前一亮,向下俯瞰。借着灯火,便见数千朵白花盛开,宛如雪落满树,纯洁可爱,在暑日观来,给人以清新雅致之感。

钟柳函叹道:“都说‘花医肝,香医脾,心乱则百病生,心静则万病息’如今看来,确也如此。”蔡霈休笑道:“我每来此观,都觉烦躁尽除,心胸畅快,从此去烦恼,不待留明日。”

钟柳函听她此番话,便知她对于应宣城一事,并不如表露的那般轻松,取出袖中香囊,认真地给她系在腰间,嘴上说道:“愿汝祛病趋吉,芳香悦心。”见她低垂着头,耳尖微微泛红,蔡霈休心里一热,叹道:“有你这个小神医在,哪还能有什么烦恼?”

钟柳函面颊发热,只盯着手中香囊,静默不语。不知过了多久,蔡霈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两人回首看去,就见一对中年女男登上观赏亭。蔡霈休朝她们颔首微笑,拉着羞红脸的人走下石阶。

雪风居内,顾逸拿出木雕对月发出长长的叹息,手指戳着小娃娃笑得喜庆的脸蛋,轻声念道:“宋寄言啊,宋寄言。你可害苦我了。”

一道黑影蓦地从窗外掠过,顾逸放下木雕,抻头向外张望,树影横斜,夜风吹面,四下只有夏虫鸣叫,顾逸犹豫片刻,关窗出门,方走出小院,就见一人立身树下。

顾逸登时“咯噔”一下,抽出腰间铁扇,云层中月亮露出一角,清冷的月光洒下,映出那人半张侧脸,顾逸一愣,拱手道:“爹。”顾笙望着天际一处,侧首看他,冷声道:“回去。”顾逸还待再问,见顾笙面色一沉,忙低头道:“是。”随即缓缓退回院内,偷偷回看一眼,见他还立在原处,摇摇头,老实回到房中。

东侧索道旁,看守此处的五名弟子歪在一颗树下沉睡,风中只余铁索拍打石壁的声响,顾游坐在石台上,拆开信封,待阅过信上内容,倒出信封内三枚铜钱,将化为齑粉的信纸扔下山崖。静坐半晌,望着月亮一点点从云层中出来,回身缓步走到树下,将五名弟子穴道解开,五人悠悠转醒,看清面前人,当即蹲身道:“居主。”

顾游垂首望着索道,沉声道:“你们被人点了穴道,后半夜加派人手,每半个时辰替换一次。”五人双眼大睁,心有余悸道:“是。”

山风阵阵吹着,回想信上内容,顾游捏着手中三枚铜钱,思忖道:“前朝秘宝、天衍宫、四季图、祁乐然……”

六月二十六日,庄内种的荔枝树硕果累累,阿涟叫人摘了一篮送到宋寄言院子,剥开刺手的外壳,送入口中,果肉软滑多汁,清甜带香。

宋寄言吐出果核,道:“把上面的枝叶剪掉,放入井中泡一泡。”阿涟为难道:“少庄主让小姐少吃冰镇荔枝,被她知道了,准又要挨骂。”宋寄言眼珠一转,笑道:“姐姐去了应宣城,也不知何时才回来,我就吃这一篮,好不好?”见她面露迟疑之色,宋寄言抱着手臂,退回椅子上坐下,哼声道:“连阿涟也不向着我,你去跟着我姐姐吧,留我一个人好了。”

阿涟无奈叹道:“我去拿铁剪过来。”宋寄言仍板着脸,闭眼挥手道:“快去快回。”瞧她出门离开,宋寄言笑着走到桌前,又剥了颗荔枝吃下。

日头当空,宋寄言挽起衣袖,与阿涟在院中给竹篮绑上麻绳,抹掉颊上汗珠,两人提着竹篮走至水井处,缓缓将装有荔枝的竹篮放进井中,忽见一名下人转过游廊跑进院中,扶着院墙,朝里低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少庄主回来了。”只听得井中咚的一声,原是宋寄言与阿涟两人经此一吓,双双松手,竹篮带着麻绳一同落入井中,宋寄言脸色一变,趴在井口,朝里张望,便见那竹篮浮在水面,随水摇晃。

“我的荔枝啊。”宋寄言面露苦色,哀叫一声。阿涟抓着她急道:“小姐别管荔枝了,少庄主回来,见你没有练功,又得挨骂。”宋寄言伤心道:“她怎么……怎么现在回来?我的荔枝,我才吃了两颗……”

恰逢宋寄悦走到垂花门前,听见内里声响,转身走来,见宋寄言趴在井口,一脸悲色,蹙眉道:“怎么了?”宋寄言身子一抖,忙起身道:“没什么,我……我口渴打水喝。”宋寄悦盯着她,瞧一眼阿涟,两人神色慌张,她也无需多问,径自走到井口,往里望去,掩唇憋笑。

又见两人低垂着头,柔声道:“找人捞上来就是,我再让人送一篮过来。”两人猛然抬头,对视一眼,似不敢相信,宋寄言轻声道:“姐姐方才说了什么?”宋寄悦又把说的话复述一遍。

“你……你不骂我?”宋寄言问道。

宋寄悦疑惑道:“为何要骂你?想吃就吃吧,我还有事要做,过会儿再来找你。”果然,宋寄言心里哀叹,这是等后面再算账呢,不由叹道:“那姐姐便去忙吧。”

宋寄悦不知她神情为何突然沮丧,轻声道:“给你带了礼物,晚些送你房中”“啊?”宋寄言惊疑出声,当即点头道:“哦,好的。”宋寄悦仔细看她,皱了皱眉,伸手将她鬓边乱发理好,叹道:“不要让大家操心。”

宋寄言只觉心下茫然,如坠云雾,倏地抓住宋寄悦手臂,担忧道:“姐姐怎么了?你还是我姐姐吗?”宋寄悦一怔,神色又缓了几分,笑道:“姐姐想通了,以后不逼你做不喜欢的事,若你不想练剑,便不练了罢。”

“不是的,我……”宋寄言急着告诉她心中所想,忽地闻到她身上一股血腥气,侧身去看,就见她外衫下摆沾了一片血迹,颤声道:“姐姐,你,你受伤了?好多血。”

宋寄悦看一眼下摆,安慰道:“别慌,这血不是我的,路上遇到点事,待我换身衣裳去向爹禀明,你自己先玩。”宋寄言目送她离去,顿足气道:“我又不是只会玩,总是什么都不愿和我说。”

苍州县周家,本是当地商贾,一夜间惨遭灭门之祸,一家四十余口无一幸免,家中金银财宝、珍稀古玩却并未挪动,只周老爷前一阵子偶得的一幅古画不见踪影,此事惊动当地府衙,文书由县到城,再由太守加印寄送,层层上达,送至京都刑部,最终呈到皇上案前,此时已至七月初一。

“琴医心,花医肝,香医脾,石医肾,泉医肺,剑医胆。”——《幽梦续影》

“心乱则百病生,心静则万病息。”——《卫生宝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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