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宋寄悦与韩穆清为早日回庄,改走了山野小路,却在半道上遇到一个身负重伤之人,那人穿褐色短打,蜷缩在道上,韩穆清扯紧缰绳,皱眉道:“我去看看。”
“小兄弟。”韩穆清将那人翻了个身,却见他面上有几道凌乱的刀痕,嘴里还吐着黑血,已是奄奄一息。宋寄悦走上来,问道:“如何?”
韩穆清摇头道:“中毒了,还有一口气吊着,先问问是哪家侍人。”伸指点穴护住他心脉,韩穆清又输了点真气过去。但见那人又是一口血吐出,半睁着眼睛,看到两人,不由激动地伸手抓住宋寄悦衣衫下摆,虚弱道:“苍……苍州周家,有人下毒,画……抢画。”
宋寄悦急忙蹲身,秀眉微蹙,道:“什么画?”“宝……宝图。”话毕,那人当即身死。最后那句话说的太轻,两人也是听得一知半解,宋寄悦思索道:“苍州县离此不过百里,先把尸首带回庄。”
有两人应声下马,将尸首安置在马上,一行人骑马狂奔,不过一个时辰就回到庄上。
宋寄悦换过外衫,整理了一番仪容,便赶至前厅。宋鹤察看过尸首,叫人带下去好生安葬,见宋寄悦走来,便道:“此人确为周家护卫,我已派人去苍州县,应宣城的事如何了?”
两人进屋坐下,有侍人端来茶水,宋寄悦挑着重要的地方简略说了,宋鹤叹道:“苏锦庭逢此一劫,倒也醒悟过来,你今后有何打算?”宋寄悦淡然道:“前几年是女儿不懂事,之后会一直待在庄内,帮着爹处理庄上事务。”
宋鹤颔首笑道:“你自小懂事,也没有让我多操心,既然想清楚了,明日我让广思带你与各位管事见一面,这飞来庄日后还是要交到你们姐妹手里,不过切记,这飞来庄永远是宋家的,也只能姓宋。”
宋寄悦不明白爹为何会有此一言,见他神情肃然,点头道:“女儿明白,不会辜负爹的期望。”宋鹤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相中的人家?”宋寄悦心下一沉,爹明知她曾对苏二叔有意,却依然这般问了,黯然道:“还未,女儿现下只想为飞来庄多做些事。”
宋鹤叹息一声,起身走来,拍了拍她肩膀,冷声道:“要成大事,便不能拘泥于情爱,切勿因小失大,若日后你要继任庄主之位,最好找江湖上地位低些,或是一户普通人家的男子入赘,有些事,就不必再想了。”
“我知道。”宋寄悦沉默半晌,幽幽地道,“这些我都知道,女儿既然回来了,便会承担应尽的责任。”见她眸中现出坚定之色,宋鹤笑道:“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也越来越似你母亲。”
宋寄悦摇头道:“妹妹才更似母亲。”宋鹤道:“不一样,你妹妹遇事不够果决,也怪我对她过于娇惯,不想她吃太多苦,你作为姐姐,要考虑面对的更多,人只有对自己狠,才能不畏外界的磨难。”
宋寄悦身子一震,抬首直视他目光,嘴唇翕动,轻声道:“女儿明白了,我答应母亲要保护妹妹,定不会让她受到伤害。”宋鹤叹道:“你也别怪爹对你严厉,这毕竟是阿青的意思,莫要让她失望。”
“娘?”宋寄悦呆了呆,这事竟是娘授意的吗?若是娘想让她执掌飞来庄,那她……
傍晚,宋家三人难得坐在一桌吃饭,待用过晚膳,宋寄言正要开口离席,宋寄悦漱好口,说道:“等会儿你来我房里一趟。”宋寄言微垂着头,以为要因练武的事被责骂,老老实实坐在远处。
之后默默跟在宋寄悦身后进屋,宋寄悦回身看她心虚模样,轻笑道:“说吧,是又做错了什么事?”宋寄言摆手道:“哪有,我什么也没做,姐姐找我来,是有什么要说吗?”
宋寄悦从桌上拿起一个盒子,送到她面前,道:“之前说有礼物要给你,想来还是亲手送给你更好些,打开看看吧。”
宋寄言瞧她一眼,接过盒子打开,便见里面躺着一只红玉制腕钏,色泽饱满,触手冰凉润滑,宋寄言拿在手中细细察看,宋寄悦拿过腕钏,道:“我给你戴上。”
宋寄言点点头,伸出左手,宋寄悦挽起她衣袖,将腕钏套在手腕上,红玉皓腕,相得益彰。不由叹道:“很漂亮,我看见时,就觉得与你相配。”
“姐姐。”宋寄言脱口道,“你还要出远门吗?”宋寄悦微愣,摇头道:“不出去了,下半年都在庄里。”宋寄言道:“那乞巧节,你能陪我去城里吗?我们还没有一起逛过。”
见她面露期待,宋寄悦心里一软,只觉自己亏欠她太多,一直以来也没有履行当年对娘的承诺,致使姐妹疏远,叹道:“好,以后你想做什么,姐姐都陪你。”猛然间,宋寄言只觉眼眶一热,心里泛起酸意,伸手抱住宋寄悦,闷声道:“姐姐不要骗我,我怕一觉醒来,你又变回从前的样子。我,我不想被姐姐厌恶,我和姐姐吵架时说的都是气话,姐姐不要怪我。”
宋寄悦拍着她肩,温声道:“不骗你,以前是我不好,不会了,不会再躲着你,只要你好好的,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宋寄言闻言,眼泪止不住留了下来,双肩微耸,低声呜咽。
七月初四,蔡霈休抵达京都,这次却未先进宫,而是带着钟柳函一同回了侯府。
看着府外只有一个母亲的贴身丫鬟等候,蔡霈休扶着钟柳函下了马车,又见紧闭的大门,对那丫鬟道:“阿晚姐姐,我娘去哪了?”那叫阿晚的丫鬟左右一看,疑惑道:“谁在叫我?”
蔡霈休无奈道:“阿晚姐姐就别闹我了,皇上还等着我进宫复命呢。”阿晚轻笑道:“君侯传信回来,好好的生辰宴,说不办就不办,夫人气了一场,今日一大早就出门和几位夫人游湖去了,晚些才回来。”
又朝里喊道:“君侯回府,把门打开吧。”就见大门缓缓打开,十数名侍人急步行出,分站两旁,阿晚侧身退开,作揖笑道:“恭迎君侯回府。”身后侍人随即笑道:“恭迎君侯回府!”
钟柳函从未见识这般阵势,迟疑道:“这……”蔡霈休四下一看,见其他府外的侍卫极力憋笑,面上一热,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拉着钟柳函穿过两排侍人,急忙跑入府中。
“我娘这次是真生气了,不然也不会让她们这样刁难我。”蔡霈休头疼道。
钟柳函看着府内景色,回首瞧一眼跟在身后的侍人,蹙眉道:“姐姐如何也不该不过生辰。”蔡霈休略一沉默,转了话头,道:“我院里还有很多空闲的房间,你就住我院子里,想住哪间和我说一声,我叫人给你收拾出来。”
钟柳函叹息一声,想着手上还未完成的那个机关,淡淡地道:“姐姐不是还要进宫吗?先去忙自己的事吧。”
两人到了院中,知钟柳函对这些并不在意,蔡霈休便让人把旁边的房间收拾出来,府上的房子每日都有人打扫,倒也不需花心思收拾,添了常使的物品,点了香炉,又备好热茶,方将人请了进去。
蔡霈休沐浴后过来看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对钟柳函道:“缺什么就与她们说,我先进宫了。”
钟柳函应声看去,不由一愣,但见蔡霈休换了一身交领大袖的衣衫,头戴镶玉金花冠,轻施粉黛,姿容艳丽。直至今日,钟柳函方意识到,眼前与她朝夕相处三月的人,是习国当朝皇帝亲封的女侯。
蔡霈休瞧她发愣,挥挥手,笑道:“看呆了?”钟柳函缓缓道:“和平日大不相同,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装扮。”蔡霈休道:“也就入宫穿,我娘迟些就会回府,她若来找你,你就陪她说说话,我很快就回来。”
钟柳函问道:“夫人都有些什么喜好?”蔡霈休略一思索,轻轻笑道:“不要担心,她爱听人讲故事,你就和她说点有趣的故事。”
钟柳函松了口气,想着自己书倒是看了一些,心下稍安,催促她道:“那姐姐快走吧,别耽误了时辰。”蔡霈休点点头,带着两名侍人出了院子。
皇宫内,蔡霈休坐于下首,接过内侍递来奏折,迅速阅览一遍,心不住往下沉,面色凝重,将奏折合上,交给内侍,斟酌道:“无论真假,此事必须彻查清楚,若前朝秘宝与那古画有关,恐怕不久就会传来消息。”
吴昊泽淡然道:“这事我另有部署,你可知我为何召你回来?”蔡霈休行礼道:“还请皇上明示。”吴昊泽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便也信你真不明白。水牢里那两人,关了有两年吧,也不用再留,你下令让人去处理了。”
蔡霈休心下一惊,不敢发问,道:“臣,遵旨。”吴昊泽看着手中几封书信,说道:“朕知你为父心切,但也须办好手里的事,莫要厚此薄彼,让朕失望。”蔡霈休答道:“微臣谨记。”
“这次回来,便多陪陪你母亲,她也只你一个女儿,尽一尽孝道。”吴昊泽提笔在奏折上圈了几处,始终未抬眼看她,“下半年就待在京都,先下去吧。”
蔡霈休未成想到,此次一回来便被禁足半年,待退出书房,独自走在道上,若有所思。
忽听得一人在廊下唤她,蔡霈休停步望去,却是静澜郡主,但见其着一袭黄衫,身后跟着数名宫人。静澜郡主手持香草,姗姗行来,眉眼含笑,问道:“光瑞侯何时回来的?”
蔡霈休行礼道:“回静澜郡主,未时回来。”静澜郡主皱眉道:“皇兄也真是,这天光最折磨人,怎不让人送君侯一程。”话毕使一眼色,一旁的打伞侍女垂首走到蔡霈休身侧。
蔡霈休看一眼顶上罗伞,心下明了,垂眸道:“那便谢郡主厚爱,若无事,臣就退下了。”
静澜郡主笑道:“看来今日找光瑞侯不是时候,君侯奔波在外,也不该错过自己的生辰,倒是白费了我备的礼。”蔡霈休眼睛一眨,接道:“微臣惶恐,劳郡主费心。”静澜郡主挥袖道:“和你说话当真无趣,退下吧。”
蔡霈休走出皇城,谢过执伞侍女,坐上马车,却是展了展衣袖,叹息一声,心里暗想:“这兄妹二人真是两只狐狸,一个说她办事不尽心,一个暗指她妄自尊大,未守本分,当真天威难测,松懈不得。”
回到府上,却听侍人说夫人已回来,叫了钟柳函在园中闲逛,蔡霈休梳洗过后,换了身衣衫,往后院花园赶去。便见两人在亭中对弈,钟柳函见蔡霈休走来,半数心神已不在棋盘上。
苏锦宜未抬眼看她,落下黑子,开口问道:“皇上都和你说了什么?”蔡霈休看着棋局,微笑道:“得了半年假期。”钟柳函手上一顿,还未细瞧便落下白子,视线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苏锦宜叹道:“你一回来,这棋都不能好好下了。”随即放下棋子起身,双手捏上蔡霈休耳朵,笑道:“我看你心情甚好,被禁足半年还笑得出来。”
蔡霈休道:“这不是皇上让我多尽孝道,哪里是禁足,应该叫休假才是。”钟柳函瞧着棋盘上自己下错的棋子,起身一揖,道:“抱歉夫人,是我输了。”
苏锦宜侧首道:“这局作废,改日我们再下。”又看向蔡霈休:“正巧乞巧节有人相邀,你到时候去赴约。”蔡霈休问道:“那娘呢?”
苏锦宜看一眼钟柳函,叹道:“又不是一家送来请帖,我带这丫头去静澜郡主府上。”蔡霈休蹙眉道:“我先前在宫里遇到过她,怎么不见她当面和我说此事?”苏锦宜道:“哪次她邀请你是去的?总之乞巧节那日,我帮你安排好行程,你若想让我消气,就乖乖去赴约。”
“好吧。”蔡霈休无奈点头,“那晚上的行程?”苏锦宜笑道:“那一整天,你都得按我说的去办。”蔡霈休总觉得哪里不对,还待再问,就见苏锦宜转身拉上钟柳函,说道:“剩下的事你之后便知,等了你许久,我们先去前面用膳吧。”
钟柳函回首看着蔡霈休,眼中露出担忧之色,蔡霈休跟在身后,摆摆手,努嘴捂着自己双耳,目光看向母亲。钟柳函瞧她做了个小小的鬼脸,抿嘴一笑,安心朝前走去。
七月初七,乞巧节。
蔡霈休按着母亲所说到了茶楼,又跟随小二上了二楼厢房,房门打开,便见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急忙起身,神态拘谨,行礼道:“见过君侯。”蔡霈休微微颔首,跨入房门,坐于另一侧,问道:“许久未见,王公子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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