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涯海的雾,已经围绕仲微存在了整整三年。
夕阳把朱涯海的浪染成橙色,仲微赤着脚踩在冰冷的滩涂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
心口的疼太尖锐,连带着四肢百骸都在发抖。
她掌心攥着那半块玉佩,玉佩边缘被体温焐得发烫,可独属于九方旭的气息,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已经是九方旭离开的第三年。
夜里她抱着那块双生玉缩在山洞里,听着洞外海浪拍石的声音,总觉得下一秒九方旭就会掀开门帘走进来,笑着说“小竹,夜里凉,怎么不盖毯子”。
可每次睁眼,只有黑漆漆的石头和满鼻的海腥味。
“没有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对着海浪轻声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今天的海浪格外大,卷着泡沫滚到她脚边,又退回去,像是在拉扯,又像是在挽留。
仲微没有犹豫,转身朝着深海走去。
海水先是漫过脚踝,刺骨的凉顺着小腿往上爬。
接着没过膝盖,浪的力气变大,开始推着她往更深处走。
等海水淹到胸口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窒息感从喉咙往下沉,眼前开始发晕。
她闭上眼,嘴角竟牵起一点笑意。这样就能见到阿旭了吧,他会不会怪她太任性?
可就在海水要没过口鼻的瞬间,一道淡金色的光晕突然从她周身亮起,像一层柔软的屏障,将所有海水隔绝在外。
仲微猛地睁眼,抬手去摸那层光,指尖触到的是温暖的,带着神圣感的力量,和她以前见过的北斗之力一模一样。
“天道规则,不可逆也。”
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是来自某一个方向,更像是从天地间的每一缕风、每一滴水里渗出来的。
仲微踉跄着站稳,只见不远处的海面上,光影渐渐汇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周身裹着淡金色的光,看不清面容,却让人本能地心生敬畏。
“您是?”仲微的声音发颤,眼泪又忍不住涌了上来。
她想扑过去,却被那层光罩拦住,只能攥着玉佩,绝望地哭着,“天道规则说他陨落了,可我不信,求您指点迷津……”
光影组成的人形静静立在海面上,沉默了片刻,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你的兄长未完全陨落,尚有一缕神魂存于天地。”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瞬间劈醒了仲微。她猛地抬头,眼泪还挂在脸上,眼里却爆发出希望:“真的吗?可否告知我他的踪迹?”
“然。”天道的声音依旧平静,“天魔神魂需借创世之力滋养,方能重塑身形。而你,作为双神中的一位,是唯一能引动这股力量的人。”
仲微的心狂跳起来,她往前凑了凑,急切地问:“那我该怎么做?不管多难,我都愿意!”
“你如今修为尚浅,仅达天人境,不足以引动创世之力。”那人的声音顿了顿,缓缓道。
“待你突破至真神境,创世神力自会觉醒,届时,你兄长的神魂便能归位,重临世间。”
“真神境……”仲微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眼里的希望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更盛。
她知道真神境有多难突破,古往今来能达到这个境界的,寥寥无几。
可只要能让阿旭回来,再难的路,她都能走。
她对着落日方向,郑重地跪了下去,膝盖磕在冰冷的浅滩上,却一点都不觉得疼。
她双手捧着那半块玉佩,声音坚定得像淬了火:“求前辈为我指点迷津!微生竹愿舍弃一切,只求早日迎回兄长!”
海面上的光影轻轻晃动了一下,一道柔和的金光从光影中飘出,落在仲微的眉心。
那声音又响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双神共生,一方陨落,另一方需承其责,掌创世之权,享长生之命。此乃天道,任谁也不能违。”
她瞬间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涌入体内,脑海里还多了一些关于突破真神境的感悟。
“此乃突破真神境的一丝契机,余下的路,需你自行去走。”天道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
“切记,创世之路需心怀苍生,不可因私念失了本心。”
话音落下,海面上的光影渐渐散去,那层包裹着仲微的光罩也随之消失。
海水重新漫到她的胸口处,却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丝暖意。
仲微站起身,握紧了掌心的玉佩,抬头望向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阿旭,等着我。”她轻声说,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绝望。
“我一定会突破真神境,把你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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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幽宫的魔气总比魔界其他地方更沉些,凝在高耸入云的殿宇间,连风掠过殿前那十二座布满魔神纹路的玄铁座椅时,都要慢上三分。
微生竹落在宫门前的玄玉广场上时,玄色长袍的下摆还沾着朱涯海的咸湿水汽。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绣的银纹,那是仲绪生前最喜欢的纹样,如今却成了她心口一道不敢碰的疤。
“尊主!”守在广场两侧的侍卫长立刻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
“您总算回来了!宫里头几位大人都快把玄幽宫的门槛踏破了。”
微生竹抬手免了他的礼,声音比玄幽宫的风还淡些:“让玄真、相柳以及诸位魔神,去议事殿候着。”
“是!”
议事殿内,十二盏魔晶灯悬在穹顶,暖黄的光却照不进殿中那片沉沉的魔气。
玄真已经到了,他总是最先来的,一身墨玉色的锦袍,腰间佩着那柄陪了他千年的克己剑,见微生竹进来,他起身时剑穗上的墨珠轻轻晃了晃,声音沉稳:“阿姐,你终于回来了。”
“嗯,坐吧。”微生竹走到主位上坐下,指尖敲了敲扶手。
那扶手是用一整块万年玄铁雕成的,上面刻着魔域的山川脉络。
“三年时间转瞬即过,让我想通了一件事。”
说话间,殿门被推开,浮玉带着一阵风闯了进来,他穿了件暗红的长袍,露在外面的小臂上缠着蛇形的银链,一进门就嚷嚷:“尊上!你再不回来,赤献那家伙就要带着她的赤甲军去朱涯海捞你了!”
紧随其后的赤献挠了挠头,她比浮玉高了半个头,身上的赤铜铠甲泛着冷光,声音憨厚:“尊上,我就是担心你……”
殿内很快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落在主位上的微生竹身上。
她是魔域近万年来最年轻的尊主,当年以一己之力平定魔域内乱,将四分五裂的魔族拧成一股绳,在她身上,既有魔神的威严,又有几分不似魔族的温和。
微生竹抬眼扫过众人,缓缓开口:“我要出去历练,直到突破天神境再回来。”
这话一出,殿内立刻炸了锅。
“尊上!不可!”赤献第一个站起来,赤铜铠甲碰撞出“哐当”的声响,“您是魔族的主心骨,您走了,要是仙门那边来犯,或是魔族内部出了乱子,怎么办?”
后卿也皱起眉,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担忧:“外面的世界比魔族还复杂,您独自出去,我们不放心。”
微生竹早料到他们会反对,她轻轻叹了口气,指尖落在扶手的一道刻痕上。
那是九方旭当年陪她一起雕的,如今却只剩她一个人摸着这道痕:“我知道你们担心,但我必须去。一来,我卡在天人境已经三年了,再不历练,恐怕这辈子都突破不了。二来……”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阿旭的事,我一直没放下。前日我得了一位前辈指点,待我突破天神境,就能救回阿旭,不管真假,我必须试一试。”
提到九方旭,殿内的气氛瞬间沉了下来。
这事不仅是微生竹的心病,也是在场所有魔神的遗憾。他们都喜欢那个笑起来十分温柔的魔族大殿下。
相柳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玄真立刻接话,腰间的克己也亮了亮。
“我玄真的符箓,能应付不少麻烦,你一个人去,万一遇到仙门的小崽子,还得费功夫。”
赤献也连忙点头:“尊上,我也去!我的赤甲军虽然不能都带去,但我这身铠甲,能给你挡刀!”
“你们……”微生竹愣了愣,她原本以为他们会劝她留下,没想到会主动要同行。
“尊主。”赤献看着她,眼神坚定,“魔域有神荼和后卿打理,不会出乱子。我们三个跟你去,既能护你安全,也能帮你处理些杂事。你要去寻大殿下,有我们在,也能让族人放心些。”
后卿立刻附和:“没错!尊主,您就带他们三个去吧,魔族这边交给我们,您放心!”
神荼也笑着点头,扇上的骷髅头似乎都温柔了些:“尊上,您要是不放心,我可以让我的鬼兵们守着魔族的各个关口,保证万无一失。”
微生竹看着眼前的众人,心口忽然暖了些。
她当年平定内乱时,身边只有赤献一个人,后来神荼和郁垒来投,再后来后卿,浮玉这些魔神陆续归顺,他们不是君臣,更像是家人。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点头:“好,那就交给你们了。”
决定下来后,众人便开始收拾行李。微生竹的行李很简单,一件换洗的红色长裙,一个装着丹药的玉瓶,还有玉寒竹。
她早些年用的断雨剑在进入极渊裂缝时就已遗失,如今就只有玉寒竹和九幽引常伴左右了。
玄真则将克己剑仔细擦拭了一遍,又往行囊里装了几卷魔域的舆图,还有一些能抵御仙气的符篆。
仙门和魔族素来不和,他们去人间,难免会遇到仙门弟子,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
相柳的行囊里装的全是毒物,什么“化骨粉”“蚀心蛊”,还有几瓶颜色诡异的毒液。
他一边装一边嘀咕:“要是遇到当年杀九婴的那个仙门老头,我非得让他尝尝我的牵机毒!”
赤献则直接将她的赤铜铠甲带在了身上,又背了一把重约百斤的玄铁弯刀,拍着胸脯对微生竹说:“尊上,有我在,谁也别想伤你!”
第二天清晨,玄幽宫的宫门前,神荼、骨姬还有魔兵侍卫长带着一众下属送行。
微生竹回头看了一眼玄幽宫,那座在魔气中矗立的宫殿,是她的家,也是魔域所有魔族的归宿。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对旁边三人说说:“走吧。”
他们没有用瞬移术,而是选择步行。微生竹想看看十三界的风景,也想慢慢整理自己的心情。
离开玄幽宫后,他们先穿过了魔界的水境。这片海域长满了散发瘴气的蚀心花,寻常魔族进去都得小心翼翼,相柳却毫不在意,他随手折了一根树枝,树枝上立刻渗出黑色的汁液。
他笑着说:“这瘴气对我来说,跟花蜜似的。”说着,还故意往赤献身边凑了凑,惹得赤献连连后退,逗得仲微和玄真都笑了。
走出九方水境,便是魔域和其他十二界的交界线。一道看不见的“结界”,结界这边是魔气森森的荒原,那边却是绿意盎然的田野。
……
他们穿过结界时,仲微明显感觉到身上的魔气被压制了些,玄真立刻递过来一枚黑色的玉佩:“这是隐魔佩,能隐藏我们的魔气,在人间行走也方便些。”
仲微接过玉佩,戴在脖子上,果然感觉舒服了不少。
就这样走了三个月,他们终于看到了少师国的城门。
少师国和人间其他国家不同,这里文风鼎盛,城门上没有刻着凶猛的兽纹,而是刻着一幅幅山水字画,城门两侧站着的士兵,也都穿着青色的长袍,腰间佩着剑,温文尔雅。
“这就是少师国啊,”赤献看着城门,忍不住感叹。
“跟魔域差太远了,连士兵都这么斯文。”
相柳嗤笑一声:“斯文有什么用?遇到妖兽,还不是得靠武力解决。”
仲微没说话,只是看着城门上的“少师”二字,心口有些发紧。
萧遇微就是在这里长大的,这里的一草一木,或许都有她的痕迹。
他们进了城,少师国的街道很宽,两旁的店铺大多是书店、画坊和点心铺,街上的行人穿着素雅的长袍,手里拿着书卷,偶尔能听到有人在讨论诗词,空气中都飘着墨香。
“尊主,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吧,”玄真开口,“萧姑娘的舅舅住在城东,我们明天再去拜访,也好让您先平复一下心情。”
仲微点头:“好。”
他们沿着街道往前走,很快就看到了一家名为馨玉楼的酒楼。
酒楼有三层,雕梁画栋,门口挂着红色的灯笼,灯笼上写着馨玉楼三个金色的大字,门口的店小二穿着青色的褂子,正热情地招呼客人。
“就这家吧,”仲微指了指馨玉楼,“我以前来过,里面的酒菜还不错。”
他们走进酒楼,一楼的大厅里坐满了客人,大多是文人墨客,有的在喝酒聊天,有的在看书,还有的在听台上的乐师弹琵琶。
琵琶声很柔,和魔域的战鼓截然不同,让人心里很平静。
店小二连忙迎上来:“几位客官,里面请!请问要坐大厅还是雅间?”
“雅间吧,”玄真说,“要一个安静点的。”
“好嘞!几位跟我来!”
店小二领着他们上了二楼,打开了一间靠街的雅间。
雅间里摆着一张圆桌,桌子上铺着白色的桌布,窗边放着一张古琴,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很是雅致。
他们坐下后,店小二递上菜单,相柳接过菜单,看都没看就说:“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和最好的菜都端上来!”
“好嘞!”店小二应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
雅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窗外的琵琶声和街道上的脚步声。
微生竹坐在窗边,看着街上的行人,心里想着明天见到小梨舅舅该说些什么。
她该怎么道歉?该怎么告诉老人家,他的外甥女,再也回不来了?
在魔族她是微生竹,在外面她是仲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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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阿旭,我来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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