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倏忽而过,闻青郢坐在酒楼窗边,看窗外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不由感叹人间的生命力。数月前,百废待兴,断壁残垣,数月后,竟又是一番欣欣向荣之象。
“榕梧,你看这人间,实在是可敬可叹。”闻青郢呷一口清酒,赞道。
榕梧不以真面目示人,幻化成一苍苍老者,与闻青郢相对而饮,叹道,“青郢,你有所不知,人间苦战久矣,大抵习以为常,无论受多大苦难,很快就能恢复如常。”
“魔族覆灭,战事止息,人间的好日子到了,是么?”闻青郢笑道。
“倒不尽然。神魔曾休战百年,可人间江湖动荡,势力分割;朝堂暗流涌动,边界战事不断。这人族,安逸久了,总想掀出些风浪来。”
“也是,安逸久了,总想掀出风浪来,神界又何尝不是如此?”闻青郢摇头叹息,“算了,不提也罢。今日风和日丽,酒楼生意不错,我习人间七弦琴月余,自觉其妙无穷,便抚一曲,榕梧君赏耳一听。”
“你当真不习神法,沉迷人间无用之术,我也救不得你。”榕梧扼腕叹息。
“神识已无,习何神法?”闻青郢展颜一笑,“我既已决心做一介凡人,便无心神界之事,榕梧兄莫要再劝。”
榕梧不言,低头饮酒。闻青郢不知从哪取出琴来,轻拢慢捻,吟猱余韵,缥缈悠长。酒楼不知何时安静下来,闻青郢一曲弹毕,酒楼爆发出了巨大的喝彩声。
“闻老板,好琴!”
众人纷纷赞叹之时,一名黑衣劲装青年忽然起身,走到闻青郢身边,称赞道,“琴音中和温润,却间或金铁之声,老板为谦谦君子,实则身负傲骨,清劲不屈也。”
“少侠谬赞了。”闻青郢起身行礼,目光却微微闪动。此人黑衣劲装,打扮朴素,样貌却极为出众,尤其生得一双动人的桃花眼。不过让闻青郢在意的是,此人不过二十出头,灵力却汹涌异常,已臻半仙之境,虽然掩饰得极好,但完全瞒不过闻青郢的神目。
比那落英仙门大师兄穆如风高出数不清的层次,只怕离成神只有一步之遥,渡过生死劫,即可飞升。闻青郢心下暗自吃惊,却不说破,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榕梧见势不好,已经回府了,功德小君不可插手人间之事,这是铁律。
那黑衣劲装青年独自端坐在窗边,要了一壶清酒独酌。除了闻青郢,没人发现黑衣青年的不同,大家吃吃喝喝,酒楼复又喧哗起来。
闻青郢见那黑衣青年并不惹事,心下稍安。中午客人渐多,闻青郢拿着账本去帮小二收银,忽然想起穆员外家昨日订了几十坛美酒,至今仍未差人来取。
闻青郢眉头微皱,见小二脱不开身,只好亲身走一趟。几十坛美酒,闻青郢自是无法搬动,只得先拎了两坛,打算去穆家敲一敲门,提醒一下,回头带家丁来取。
谁料闻青郢前脚踏出门去,那黑衣青年便跟了上来。闻青郢加快脚步,那青年便亦步亦趋,跟得甚紧。
“何事?”闻青郢无奈,停下脚步,问道。
“闻老板可是去穆员外家里送酒?”黑衣青年笑道。
“正是。”闻青郢颔首。
“可是那穆员外之女,订婚的喜酒?”黑衣青年问道。
“也许。”闻青郢无意多说,敷衍道。
“还请闻老板找个借口,带我进府。”黑衣青年忽然出手如电,一招劈颈擒拿手,变招压住闻青郢侧颈,低声威胁道,“你应该知晓,以我的能力,硬闯无人能挡。然我无意招惹是非,也不想伤人性命,闻老板识趣的话,助我一次,华某定有重谢。”
侧颈被制,命悬他手,闻青郢无奈,只得投降,“这位兄台,请先放手,这个忙,在下帮了便是。这两坛酒,你先拎着,到时我自有办法。”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穆府,日上三竿,穆府依旧大门紧闭,非比寻常。
闻青郢敲了敲门,半晌,才有家丁前来应声,满脸不耐,“走走走,今日老爷不见客!”
闻青郢发觉家丁看似不耐,实则慌张,背后定有隐情。闻青郢不欲掺和,奈何背后黑衣青年双指戳在他后腰的肾俞、命门两大穴位上,他只得双手扳住红漆木门,阻止家丁关门,信口开河道,“我是榕梧酒楼闻青郢,昨日穆员外订了三十六坛好酒,至今未差人来取。在下前来提醒,哪知在路上跌坏了腰,走不动路,我跟贵府穆如风穆少侠有几面之缘,烦请小兄弟带我进门,稍作歇息,一会就走。”
“闻老板,不是我不通人情,老爷今日有事,不便待客,闻老板还是走吧。”
“小兄弟,我当真走不动路,不信你问这位少侠,多亏他一路搀扶,我才走到这里。”闻青郢讪笑着回头,那黑衣青年微微颔首,双指仍不离闻青郢腰间大穴,只要注入灵力,便会使闻青郢落得瘫痪的下场。
家丁面露难色,但仍不肯放行,正僵持着,远处忽然传来剑吟,穆家长子穆如风御剑而来,黑衣青年眉头微皱,悄悄松开了闻青郢腰后双指。
闻青郢心下一喜,正欲转身就走,却被黑衣青年揽住了肩膀,“闻老板,腰伤不便,你要去哪里?”
穆如风收剑而立,见几人堵在门口,脸色不虞,家丁连忙解释来龙去脉,闻青郢也配合地扶了扶腰。
“既如此,送闻老板去药房贴一帖膏药。闻老板,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穆如风对闻青郢一拱手,快步进屋,有人引着,很快消失在了几人的视线中。
家丁带着闻青郢和黑衣青年从小道走向药房,给闻青郢拿了一帖膏药,叮嘱两人在此稍作休息,不要乱走,也急匆匆离开了。
“满意了?”闻青郢咧着嘴把膏药贴到腰后,“做戏做全套,你可把我害苦了。说吧,来穆府想做什么?”
“听闻那穆家小女生得如花似玉,今日便是与县少爷的订婚之日,本应大摆筵席,为何朱门紧闭?”
“与你何干?”闻青郢嗤笑一声,“你不会是那县少爷吧?”
“我自然不是县少爷,只是听闻那穆如云小姐,昨晚被采花贼华苍颜糟蹋了,穆府才闭门谢客的。”
闻青郢眉头一皱,想起黑衣青年曾自称华某,心思微转,便已明了。
“你这是不肯背莫须有的罪名,才特意前来查明真相吧?”
“哎——我从未说过我是华苍颜。”黑衣青年矢口否认。
“那你姓甚名谁?”
“在下华天行,替天行道之天行也。”
闻青郢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黑衣青年一番,心中已有判断,摆摆手,敷衍道,“知道了,苍颜兄。”
“在下华天行!”黑衣青年怒道。
“好的,苍颜兄。”在黑衣青年怒发冲冠前,闻青郢微笑着说道,“江湖传闻华苍颜乃恶名昭彰的采花大盗,我看未必。兄台,在下仙术不成,眼力却甚佳,看得出阁下乃童阳之身,未曾近女色,误解多时,怕是不易吧。”
黑衣青年凝视闻青郢许久,终是泄了气,长叹一声,轻飘飘地开口,“上一个冒充华苍颜的人,已经被我杀了。那人是我仇家,顶我姓名,做尽丧心病狂之事,我亲眼见他咽气,何曾想今日又传来消息,我倒要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既已报仇,何必纠结于名声?”闻青郢也叹息一声,“有此修为,本不该如此心性,倒是我看走眼了。”
“你看得出我的修为?”华苍颜目光一寒,欺身而前,一招青龙探月式,瞬间扣住闻青郢脉门,“我已收敛全身灵力,你是如何看出我的深浅?!”
“说过了,在下眼力甚佳。”闻青郢笑道,“苍颜兄已臻半仙,怕是不能随意犯下杀戒,不然成神之日,渡劫之时,那些冤魂都会回来找你。”
“没想到闻老板如此人物,是华某看走眼了。”华苍颜松开闻青郢脉门,“穆府有阵,无法潜入。你既知我不敢随意杀人,仍愿受我威胁,将我带进穆府,想必也是刻意为之。”
“惊动半仙之人,我本以为事关天下苍生,自是想一探究竟。”闻青郢笑道,“既然如此,苍颜兄,你自行查探即可,酒楼事务繁多,在下便不久留……”
闻青郢话音未落,华苍颜便拎起闻青郢的领子,单手捂着闻青郢的嘴巴,飞身掠到了屋脊之上。闻青郢再次被制,心下无奈,只得跟华苍颜一起趴在屋顶,被迫观察起穆府的动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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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府此时一片混乱。
穆员外捶胸顿足,穆夫人痛不欲生,穆如风面若寒霜。穆如云攥着帕子,梨花带雨,丫鬟立于一旁,小心翼翼地服侍着。
“华苍颜这狗贼!”穆员外手背青筋暴突,一手捏碎了茶盏,“传闻这厮修炼邪术,难对付得紧。如风,你定要借助落英仙门的力量,砍了这厮狗头,为云儿报仇!”
“父亲放心,师门不会坐视不理。”穆如风冷声道,“我已修书一封,师父已经知晓此事,将此人录入正道通缉榜。此榜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天下修仙者均可猎杀,只是这贼子行踪诡异,恐怕需要些许时日,才能将他捉拿归案。”
“感谢落英门主鼎力相助,但是云儿遭此横祸,为父心急,听闻门主座下有一神兽,善追踪,如风,能否借来一用?”
“师父的如意追风犬从不离身,神魔大战平息不久,他老人家四处奔忙,只怕……”穆如风皱眉沉吟道。
“不用了!”一直梨花带雨的穆如云忽然出声,“不必劳烦落英门主大驾光临,我,我的事,算了也罢……”
“怎能算了!”穆员外喝道,“云儿不怕,爹爹一定为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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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青郢被华苍颜按着脑袋,趴在屋顶上,瓦片掀开了一角,屋中闹剧看得清清楚楚。
华苍颜咬牙切齿,一副要吃人的模样。闻青郢则满脸无语,不无同情地拍了拍华苍颜肩膀,低声道,“苍颜兄,这当真是一场笑话,你华苍颜童阳之身不说,那被采花的穆如云小姐,竟也同你一样,你说奇不奇怪?”
“什么,你是说那穆如云其实未被采花?!”华苍颜大惊,没控制住声音,惹出了动静,屋内穆如风猛地抬头,长剑自动出鞘,向屋顶急速飞来。
华苍颜目光一凝,单手成掌,运功一劈,一招撼山掌与穆如风长剑相交,瓦片扑簌簌全部落下,灰尘飞扬。华苍颜一把拎住闻青郢衣领,借力后弹,在穆如风追出来之前,破开阵法,冲了出去。
穆如风急忙御剑追击,奈何华苍颜轻身功夫极好,带着闻青郢,丝毫不显迟滞,穆如风飞上天时,两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是谁?”穆员外和穆如云也跑了出来。
“没看见,被他跑了。”穆如风咬牙切齿,“定是那华苍颜去而复回,我这就去找师父,借如意追风犬之力,捉拿这狗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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