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来回还是保守了。

天蒙蒙亮，二人已至塞北。万里之途，连无渡竟只用了一夜。

“轻功不错啊，连无渡。”闻青郢赞道。

“闻雁来的幻影术，瞬息之间横跨山海，在你面前，这点雕虫小技算什么。”连无渡说道。

“那不一样，幻影术投机取巧，折叠时空，而你这是单纯的轻功，燃烧体力，是实打实的功夫。”闻青郢说着，忽然凑近连无渡，低声笑道，“怎么样，想不想学幻影术？”

“闻雁来，你收徒成瘾吗！”连无渡气道，“我也敢收？！”

“唉，你是我唯一旧友，我哪想收你，只是交流功夫。”闻青郢叹一口气，“自从承影将‘不沾衣’传给萧客，我豁然开朗，若能将一身神法传给仁人志士，哪天死了，自创的神法还能守护苍生，我也死而无憾了。”

“你敢死！”连无渡一把掐住闻青郢脖颈，魔君的威压骤然爆发，却避开了闻青郢，震得方圆数里的土地抖了三抖。

“我恢复五成记忆，想起一个秘法，能够解开生死契。解铃还须系铃人，此法必须由我主导，然而此法伤神，以我现在的身体，怕是撑不到结束，便气绝身亡了。”闻青郢说道，“连无渡，我不愿连累你，等找到龙齿白莲，修复心脉，你我便解了此契罢。”

“生死契约，你想结便结，想解便解？”连无渡收紧手指，掐得闻青郢面色发红，“闻雁来，你戏耍我？”

“什么生死契约，不过是压制你天性的紧箍罢了。”闻青郢笑叹一声，说道，“你受了千年饥饿之苦，早已不会因嗜血失控，以你的性情，绝无可能滥杀无辜，这契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闻雁来，你等着！”连无渡不知为何怒了，双眸暗红，手指继续收紧，“等解开契约，第一个噬你的颈！”

“无论是否有契，我随时可以割血给你。噬颈也无妨。”闻青郢轻笑一声，“连无渡，我珍惜你这个朋友，真心希望你能自由。这个生死契，现在想来，其实不公，若我活着，束缚你的天性，若我死了，还要你受千年饥饿之苦，如此荒唐的契约，竟能生效，也是离谱。”

连无渡眯眼看着闻青郢，忽然收了手，淡淡地说道，“此契公平，并非完全如你所说，其中另有缘由。”

“什么缘由？”闻青郢一愣。

连无渡不语，转身便走。雪山巍巍，扎根黑土，拔地而起，直冲云霄。天色渐明，薄雾笼罩在半山腰，从下而望，冰封雪飘，满眼茫茫。

“连无渡！什么缘由？”闻青郢急忙追赶，“生死契并非儿戏，此间不容差错，若是解契之时出现纰漏，你我都会一命呜呼！”

“那便不解。”连无渡头也不回，说道。

“你可知若我身死，你又要受饥饿之苦！”

“若你身死，我自裁便是，何来饥饿之苦？”连无渡冷哼一声。

“你！”闻青郢跺脚，“胡闹！活够了么？”

“你才是，天天找死，活够了么？”连无渡猛地回身，直视闻青郢，目光冰冷，眼眸暗红，“我说了，此契公平，不解。别让我说第二次。”

闻青郢猛地驻足，浑身一个激灵。他从未见过连无渡流露这种气质，凶狠暴戾，杀气腾腾，仿佛他再多说一字，连无渡便会毫不犹豫，斩下他的头颅。

闻青郢闭了嘴，心情复杂，跟着连无渡往雪山走。从南至北，相距万里，闻青郢只着单衣，与连无渡辩论之时，心情激动，平静下来之后，才觉出牙关打颤、身体僵硬，只好紧了紧衣衫，硬着头皮往前走。

连无渡脚步一顿，解下外袍，往后一丢。闻青郢浑身发抖，便不推辞，接过袍子，披在了身上。

“龙齿白莲生于半山腰，这山脚，不看也罢……”闻青郢话音未落，连无渡便一把架起闻青郢，使出轻功，扶摇直上，不过瞬息，便到了半山腰。

红日初升，薄雾散尽，白雪映朝阳，一片暖红。雪山极寒，人迹渺无，积雪及踝，踩于其上，咯吱作响。两人寻了许久，终于在峭壁之上，一块怪石的背阴处，发现了龙齿白莲。

只见这莲并非雪白，而是白中透着碧玉，花蜜金赤，花瓣细长，上面密密匝匝，生满尖齿。其叶墨绿，同样布满棘刺，扎根于峭壁，傲霜凌雪，清冽夺目。

连无渡一跃而下，稳住身形，立于半空，单手摘下了这朵莲。另一只手在怪石上一撑，借力反弹，眨眼之间，便回到了闻青郢身边。

“吃了。”连无渡把雪莲往闻青郢怀里一丢。

密集的尖刺差点划破外袍，闻青郢急忙捏住莲枝，一股清冽的莲香扑鼻而来，吸入肺腑，清凉沁脾，心口剧痛都缓了几分。

“不如下山，找个药铺，”闻青郢看着龙齿白莲的尖齿，吞了吞嗓子，说道，“煎了再吃？”

连无渡二话不说，捞起闻青郢，眼睛一睁一闭，已经到了附近小镇的药铺。

药铺医师被忽然出现的二人吓了一跳，手中药包掉在了地上。闻青郢上前一礼，询问能否将此莲煎成药汤，医师认出了龙齿白莲，大为惊骇，龙齿白莲世间罕有，生于雪山，性极寒，常人服下，如同砒霜，登时气绝身亡。

龙齿白莲极难采摘，吃力不讨好，因此就算毒师制毒，也极少用到。医师心下惴惴，见闻青郢面善，大着胆子问了一句煎此药汤，有何用途。

闻青郢自知龙齿白莲剧毒，但他被极烈的蛇毒重创心脉，此莲刚好对症，还没想好说辞，连无渡忽然抓起桌上戥秤，抵住医师咽喉，威胁道，“你煎是不煎？”

医师急忙闭嘴，接过龙齿白莲，自去煎药。闻青郢接过戥秤，放回桌上，无奈一笑，“连无渡，有你在，真是省下不少功夫。”

连无渡懒得说话，等医师端着药汤出来，用眼神催促闻青郢赶紧喝了。闻青郢当即接过药汤，在医师惊骇的目光中，一饮而尽，药汤滚烫，然而甫一下肚，极寒之力登时爆发，全身经络被极寒气息填满，闻青郢顿时皮肤惨白，嘴唇毫无血色，单手捏了个诀，将极寒气息往心脉聚拢。

医师以为闻青郢必死无疑，悄悄移步后门，偷偷溜了。药铺只剩闻青郢连无渡二人，闻青郢便席地而坐，专心修炼起来。

连无渡双手抱胸，立于一侧守候。约莫过了半炷香，闻青郢嘴唇渐渐有了血色，又过了片刻，睁开眼来。

闻青郢未及起身，连无渡一把捏住闻青郢脉门，拎起闻青郢，细细查探一番，脸色终于缓和下来。

“多谢。”闻青郢深深一揖，“救命之恩，没齿不忘。”

连无渡皱眉，“装模作样，无聊至极。”

“非也，我是真心谢你。闻某得友如此，幸甚至哉，快心遂意，不做他求。”

连无渡沉默良久，忽然笑了一下，伸出手掌，用力一握闻青郢的手，沉声道，“朋友。好，我连无渡此生，便认你做朋友。”

“做何朋友？”闻青郢说道，见连无渡脸色一变，忽然哈哈大笑，“是至交！连无渡，千年蹉跎，只有你丝毫未变，闻雁来千年前看错一人，却没有看错所有人，你我肝胆相照，当是至交！”

连无渡第一次见这个人笑得如此肆意，且如此不讲道理，他说一句朋友，他便非要引为至交。过了许久，闻青郢终于不笑了，寻一个药碗，随手割了一碗鲜血，双手端给连无渡，重重说道，“敬朋友。”

连无渡挑眉，双手接过，一字一顿地回应，“敬，至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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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无渡饮了血，问道，“下一块碎片在甯邑？”

“正是。”闻青郢看出连无渡面露犹豫，笑道，“若你有事，去忙便是。我已痊愈，你不必挂心。”

连无渡颔首，说道，“万魔岭有个封印，封印着一面镜子。临走之时，封印松动，我必须尽快回去加固。”

“封印一面镜子？”闻青郢奇道，“我怎么从未听过？”

“魔君世代相传，誓死守护封印，不许镜子重见天日。”连无渡说道，“距我上次加固，已有百年，我前日去看，封印已经松动，必须再次加固了。”

“这镜子到底何物，需要魔君世代守护？”闻青郢皱眉。

“据说镜子里是另一个世界，名为镜界。”连无渡说道，“镜界的一切与现实相反，现实越是太平，镜界越是混乱，现实生灵涂炭，镜界就会国泰民安。而封印在万魔岭的镜子，便是现实与镜界的接口。”

“历代魔君竟肩负着如此重担！”闻青郢惊叹。

“就算是魔族，也不愿见到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人出现。”连无渡忽然笑了，饶有兴味地看向闻青郢，说道，“闻雁来，真想看看你镜中的模样，想必定是罪孽滔天，罄竹难书，天下欲诛之而后快吧。”

闻青郢一阵悚然，默默不语。连无渡见闻青郢模样，哈哈一笑，说道，“倒也不必如此担忧，镜界一切，都是虚幻，只是现实的影子。上任魔君告诉我，镜中之人，身不由己，生死由现实中人决定，若我在现在死了，镜中之我会瞬间陨落，而就算镜中之我受致命重伤，只要现实之我安然无恙，镜中之我就算吊着一口气，也永远死不掉。”

“相当混乱的世界。”闻青郢长叹一声。

“若非不知如何毁掉，这镜界早已没了。”连无渡说道，“告知你镜界，只因我乃世间最后一个魔族，没有下一任魔君，这镜子，日后怕是要神界保管了。闻雁来，等你回去，寻一个可靠的神仙，便把这事交出去吧。加固封印，必需三十日，闻雁来，三十日内，若非性命之忧，莫要轻易唤我。”

“谨记在心。”闻青郢郑重颔首。

连无渡转身离开，走出两步，忽然顿住，说道，“幻影术，下次见面，记得教我。”

“一定。”闻青郢笑了，“下次见面，我亲手为你打一把剑可好？式样你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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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无渡离开后，闻青郢直接原地捏一道手诀，药铺之上，风云突变，巨大的漩涡在空中形成，飓风猎猎，物换星移，不出片刻，闻青郢便消失在了原地。

万里之外，甯邑。

闻青郢忽然出现在郊外，风云平息，衣袂服帖地垂了下来。

“龙齿白莲，果真不错。”闻青郢微微一笑，“蕴含的极寒之力，不仅修复心脉，还直接恢复了神力。甯邑的这块碎片，大小与流霞仙门相似，吸收了这块，便有六成功力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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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三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