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闻青郢背靠着门，随时打算逃跑，“这位兄台，认错人了。”

“我的嗅觉不会骗人。”那人皱眉，说道，“你我之间，何须隐瞒？”

“嗅觉？你属狗吗？”闻青郢说完就后悔了，怕惹恼了这人，拱一拱手，说道，“抱歉，无意冒犯。只是兄台当真认错人了，我名讳青郢，青山之青，郢水之郢，不是什么闻……闻雁来。”

“今日见你，方觉千年如梦，不过瞬息也。”那人摇头叹息，“闻雁来，我要死了，你难道打算袖手旁观？”

“兄台，你回光返照，认错便认错了，只要答应不伤我，我便陪你走完人生最后一段。”闻青郢说道。

那人满脸愠怒，突然暴起，几步跃至闻青郢身前，掐住了他的脖子，“闻雁来，生死契约，今日若不救我，你也别想独活！”

闻青郢被掐得头昏脑涨，视线模糊，只见那人张开嘴巴，两颗尖牙迅速生长，闻青郢心中一凉，闭上了眼睛。

是魔族，竟然是魔族。

不是说神魔大战，世上再无魔族了吗？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袭来，那魔族竟然没有咬他脖子。闻青郢被他一把推开，倚着墙壁，捂住喉咙呛咳起来。

“你的神识呢？”那魔族问道。

“许是被打散了……”闻青郢呛咳着说道。

“谁能打散神界第一战神的神识？”那魔族嗤笑一声，“闻雁来，你被奸人所害，难道不想查明真相吗？”

“闻青郢只愿做一介凡人，什么战神闻雁来，闻青郢一概不知。”

那魔族怒道，“好，你装疯卖傻，我不逼你。只是今日这血，我非喝不可！”

闻青郢疑惑，“你方才尖牙已现，为何不喝？”

“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魔族皱眉，“千年前，你逼我结下生死契，以血供养于我，除你以外，我再无法对他人嗜血。你还不许我噬颈，只是割腕放血于我，这些，你都忘了么？”

闻青郢只觉头痛欲裂，脑海中纷繁复杂，仿佛有无数人在窃窃私语，记忆碎片乱飞，却怎么都看不清楚。

“闻雁来，过来。强行回忆只怕伤身，生死契中有一丝你的神识，我归还于你，应该能恢复部分神力与记忆。”那魔族招手，闻青郢便跌跌撞撞地走过去，瘫坐在了他的对面。

那魔族也不犹豫，指尖划破右手掌心，一道纷繁复杂的血色纹路浮现，正是那生死契的契纹。闻青郢只觉左手掌心极烫，低头看时，只见一道完全相同的契纹浮现于掌心，那魔族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二人掌心相对，闻青郢只觉身体巨震，气血翻涌，脑海中仿佛钻入了一根钢针，剧痛之下，无数记忆碎片被一一缝合。

“闻雁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是眼前这魔族，受了伤，半跪在他面前。

“雁来！”记忆中给他系猩红飘带的女仙，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雁来。”是一名男仙。

“闻雁来。”是神帝赤煌。

……

“闻雁来，想起来了吗？”

闻青郢猛地睁眼，眼前的魔族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只是魔力全无，狼狈不堪。

“魔君……连无渡？”闻青郢喃喃。

-

“闻雁来，割血。”连无渡冷冷地说。

“好。”闻青郢按了按额头，拂开袖子，用匕首在腕上一划，鲜血成股流下，淌进了茶盏里。

魔君连无渡饿了千年，盯着那盏中鲜血，指甲狠狠刺入掌心，才勉强忍住抢夺茶盏的冲动，双眸中闪着隐忍的红光。

“够了吗？”当地盛行豪饮之风，茶盏堪比海碗，鲜血逐渐盛满，闻青郢只觉头晕，皱眉问道。

“多谢。”连无渡抢过茶盏，手指微微颤抖，却没有洒出一滴。闻雁来翻出金疮药，撒了些粉末在伤处，又撕了块布条，简单包扎了伤口。

连无渡饮下神血，魔力大涨，用力抽出穿过琵琶骨的锁链，锁链穿过之处迅速止血，只剩狰狞的疤痕，覆盖在皮肤上。

闻青郢啧啧称奇，拍了两下巴掌。

“神血对魔族来说，有生死人肉白骨之奇效。闻雁来，你性情大变，血倒是跟千年前一样。”

“世上只剩你一个魔族了吗？”

“是。”连无渡颔首，“生死契立于魂魄，我受生死契之困，千年未能嗜血，早已虚弱不堪，近几百年的神魔大战，从未插手，只怕神界早以为我死了吧。”

“抱歉，当年意气用事，与你结下生死契，害你受千年之苦。”闻青郢垂目，歉然道。

“不必抱歉，是我技不如人，败于你手。”

“魔君非滥杀之人，当年劝服魔族劫死囚狱，嗜罪人血，使无数无辜之人幸免于难，在下千年前便被此等风骨折服。你修为高强，所需鲜血是同族人的千百倍，时常由于饥饿而失控，在下自以为同你结契，供你鲜血，既有助于你，又庇佑天下苍生，谁料不久之后，意外陨落，害你千年，确实应当道歉。”

“当年到底发生何事？”连无渡皱眉，“那日你忽然陨落，神界立刻打上万魔岭，说是讨伐魔君，给你报仇。我尚未解释，他们便杀我左膀右臂，逼我出手，血流成河，从此神魔结下死仇，打打杀杀千年之久。”

“那日之事，我依旧想不起来。只是这世间契约，唯等价二字，必须遵从。压制魔族的嗜血本性，本是逆天行事，我为了结契，苦苦寻找等价的条件，若我生，你不许噬颈，我以鲜血供养于你，若我死，则全部血气涌入你体内，可供你消耗千年，因此那日陨落之时，我才会化成一张皮……”

“谁知被人抓住了把柄，一口咬定是我暗害于你。想必那害你之人，定然知晓你我生死契的内容，那人是谁，你可有头绪？”

“以我目前恢复的记忆，无人知晓生死契的内容。”

“你记忆恢复多少？”连无渡皱眉。

“许是一成，或是五成，我也无从衡量。”闻青郢苦笑，“神力倒是可以衡量，大约恢复了……万分之一吧。”

连无渡无言，起身，负手而立。半晌，转头看向闻青郢，说道，“闻雁来，事已至此，千年前真相如何，我不在乎。只是你，不许再死了，我可不愿再受千年饥饿之苦。”

“哎，我还怕你要我查明真相。”闻青郢笑道，“正好，如今我孑然一身，逍遥自在，当年之事，也不在乎。我在郢水开了酒楼，生意不错，你有空可以来坐坐，我请你喝酒。对了，我还自学了人间的七弦琴，其妙无穷，连兄定要赏耳一听。”

“莫要叫我连兄。”连无渡皱眉，“你从前唤我，向来连名带姓，连兄二字，让我头皮发麻。”

闻青郢哈哈一笑，“好，那便依你，就叫连无渡。”

-

“日后作何打算？”连无渡洗净了身上血污，换了闻青郢的衣裳，坐在闻青郢的房间，喝着闻青郢沏的茶水，问道。

“去徐城，找一个朋友。”闻青郢说，“然后回郢水，继续当闻老板就好。”

“不找神识吗？”连无渡皱眉，“你的神识极其强大，无人能够炼化，就算成为碎片，也可以一一找回，恢复神力。”

“恢复神力，回神界吗？”闻青郢摇头，“我对神界并无好感，那一万八千神仙图，也再无闻雁来位置，这神界不回也罢。”

“你当年可不是这般心性，怎会变成这样？”连无渡不解，思索片刻，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是因那朝云仙子嫁与别人，才不肯回去的吧？”

闻青郢大窘，面色涨红，“朝云与他人结为仙侣，与我何干，你不要乱说！”

“那你为何脸红？”连无渡大笑，“为博仙子一笑，腰间系个不伦不类的红布带，闻战神的故事，当年可是传遍了万魔岭。”

闻青郢恼羞成怒，踹了连无渡的椅子一脚，“你要我寻找神识直说，何必言语激我！朝云已有仙侣，你再胡说，我便拿这万分之一的神力，与你搏命！”

连无渡哈哈大笑，“你没有神识，神力微弱，我怕你不声不响死了，没人给我供血。我现在已经恢复七成魔力，闯进神界，跟朝云仙子说你心悦她，还是能办到的。”

“你敢！”闻青郢差点掀桌。

“答应我寻找神识，我就不去。”连无渡慢悠悠地说。

闻青郢直气得七窍生烟，却拿这魔头无可奈何，见这魔头端着茶盏晃晃悠悠，心知他说到做到，只得咬牙闷声点头，答应了连无渡的要求。

“你体内有那一丝神识，自然能感应到其他神识碎片。我每月找你割血，必须见你找到一块碎片，不然我就去找朝云仙子，以你们的关系，她说不定也会下凡，帮你寻找神识。”

闻青郢如果神力尚在，只怕已经拔剑刺向连无渡了，只是此刻技不如人，只好忍气吞声，勉强点了点头。

“茶不错，遇到危险，划破手掌，我会来救你。”连无渡笑道，端起闻青郢沏的茶，一饮而尽，放下茶盏，从窗户跃了出去。

闻青郢看着一片狼藉，气得头痛，“连无渡，给我等着！日后让你好看！”

-

夜深。

“不许嗜血，不许噬颈，若要鲜血，我供养于你。不过此契对你不公，无法生效，我自会加一条对自己的约束。”

“闻雁来，我既然败于你手，杀了便是，何必结契！”

“连无渡，我知你并非滥杀之人，才同你结契。不然早已将你就地正法，又何苦费尽心思寻找等价之契？连无渡，你听着，若我身死，全部血气涌入你体内，可供你消耗千年，你仍有千年寿数，但千年之后，我也无能为力了。”

“若你身死，哼，有谁能杀得了你？到头来，束缚的仍只有我一人。”

闻青郢猛地睁开眼睛，满头大汗，坐起身来。

刚刚做梦，竟然梦到了当年之事，闻青郢按按太阳穴，长叹一声。

“当初自以为神功盖世，无人能敌，哪知世事难料，落到如今境地。生死契无解，我闻雁来，终究是欠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