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史》有载: 光复四年冬,二月,高祖驾崩,连乾王谋反,于光正殿**,光正殿焚毁。三月惊蛰,文宗于寿德殿登基,年号改为征元。
征元元年三月末,原离亭王燕上疾加封为摄政王,另许丞相张午、帝师钟满、正都御史郭培、户部尚书陈子京为辅政大臣。
……
征元元年四月,边境大捷,先定武侯温良延大败东夷、东胡于漠水之北。东胡王每岁供给牛羊各百只、退边界线不得入侵,自此百年内无敢犯者。
……
史书所载不过凤毛麟角,发黄的纸页诉不尽英雄平生。功成身退者毕竟少数,历史也因此更为厚重。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连野史的记载都不甚全面,所以后世无人知晓百年前击退东**定战乱的温氏先祖和年少成名风华绝代的盛家状元郎的一生深情。
“盛家已平反数月,你整日拖家带口的赖在钟府不走是做什么?”燕上疾眯着眼死死盯着温良延。
“不敢叨扰摄政王殿下,这是在钟府!”温良延毫不客气,“上京双骄,盛玦钟环”的美名不是白来的,钟陵远乐得有人替他分担钟润沅的吵闹。
钟满此时正抱着钟润沅和盛清玉在躺椅上晒太阳。只有备受冷落的燕上疾开始无端找起温良延的茬。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温良延唯一的心头大患就是盛清玉。他病如山倒,精气神一日不如一日,江一流前几天才终于肯把药方说出来。
说是药方,其实更像是用毒。
“清玉的病渗透肺腑,普通的药下的好了是治标不治本下不好反而会追他的命。以毒攻毒,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倒成了救命稻草。”江一流如是说。
屋内的人们脸色阴沉,连钟润沅都不敢再闹腾了。
温良延抬眼看江一流示意他继续说:“稳妥治疗我能保他再活一年;用此方铤而走险也只有五成把握。”
……
那天夜里温良延枯坐着守了盛清玉一夜,第二日盛清玉看出他眼尾的红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抱住他。
最后还是盛清玉决定险一次。
他前半生循规蹈矩事事合乎礼法,就是在大殿上与燕何对峙也不曾失了分寸,唯独这一次他想疯一次。
江一流听到回答,写了封信交给信使跟温良延他们交代:“老夫请了个外援,我擅医他擅毒,此人天纵奇才……但是天才么总有些与众不同的,他脾气比较古怪刁蛮。”
等人的那段时间大家都看得出来盛清玉的状态很差。原先不沾世事的美誉竟成了真,他常常系着眼衣坐在桌上与自己下棋,有时候咳的手抖散了一盘棋,温良延就默默复位。盛清玉什么都知道,但他从来不提一个字。好像这般粉饰太平他就能多过两天安生日子。
钟满的阿瓜阿豆和钟润沅日日过来逗他。那天是个万里无云的艳阳天,盛清玉正被两只狗围着闹,难得笑了两句。突然听见一个男声,似是不满似是娇纵的说:“请小爷我看诊也不拿点诚意来!”
甫一抬头,一黑一白两个身影进了院子。
白的那个是个和尚,拱手行了佛礼,冷淡道:“小僧名唤霁渠,我二人自岭南来,收到书信来为人看诊。”
黑的那个不乐意了:“信上只说要找霍风舟,我便是。”
这一句话盛清玉便听出来些不对。僧人说的是“二人”到了霍风舟这里却成了“只找”。他们二人应当是认识的,只是这位脾气古怪的“神医”似乎对霁渠有些成见,完全无视对方。
温良延闻声赶来,客气的寒暄:“霍公子久仰大名,进屋休息片刻再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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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药三分毒何况盛清玉吃的还是毒药。刚服毒那两日他从面色惨白到黑紫,明明晕倒着有时却会突然醒过来咳血,浑身发热颤抖不停……他又瘦的仿佛脱了相。
盛清玉药效发作晕倒之前用尽全力拉住温良延的手,紧紧相扣:“温良延,我祝你功不唐捐玉汝于成,更祝你风月无边,快意遥遥。”他到底还是怕他活不过这几日。
盛清玉恍惚中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他手背上,热的、湿的。
他只不过想和心上人长相守而已。
温良延看着盛清玉,第一次感受到那种痛。痛感来自心底,那种揪心的疼让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只白天小憩片刻,有时还会突然惊醒,只有确认盛清玉安稳的躺在他床边之后才会再撑着手睡着。
总归是有成效的,半月之后盛清玉症状缓解。霍风舟说这是成功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除了久卧不醒的盛清玉和床边红了眼的温良延。他在等盛清玉睡醒。
又过了半个月,盛清玉终于转醒。他还很虚弱,睁开眼就看见窝在床角趴着睡着了的温良延。
他凑过身去,轻轻吻在了温良延的额头。
这些日子温良延已经养成了睡觉特别轻的习惯,他陡然惊醒。看着坐过来的盛清玉,他极不真实的摸了摸对方的发丝。
两个人都如释重负的笑了。
一个像冬月雪,一个像夏日阳。
那时候是七月,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我们终于苦尽甘来。
心瞎的让人用把空缺爱补了回来;眼盲的用药也治了个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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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月后的某一天,在榻上边流泪边吻着温良延眼睫、鼻骨、嘴唇的盛清玉想:他的爱人,有着世间最好看的面容。
他还可以见很多年,直至生命的尽头。
耳鬓厮磨,水乳交融,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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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不留下?”燕上疾对着温良延,少有的正经。
“不了,我同问归说好了。我们一同游遍山河、踏及四海,做对闲云野鹤。”
“好。”燕上疾不再说了,“有空可以回来。勉强把钟府借给你。”反正他把钟满忽悠到摄政王府住了。
温良延哈哈大笑骂他幼稚。
征元二年春,乱桃山。
“当年的同心结是我一个人挂的,好没意思。”温良延翻旧账,“今日这个我抱你,你来挂好不好?”
盛清玉有些为难,这不合礼数,最后还是屈服的点点头。
挂完了温良延也没放下,顺势把他揽到背上,背着他走山路:“咱们先回去看看老余,还得拿两壶酒,这回我可有的吹了……然后在这边住几日,走时记得提醒我敲他几瓶梨花白。”
盛清玉点点头,让温良延把他放下。
温良延装聋:“再然后……盛问归,你想去哪?”
“江洲如何?”
温良延说好。
两个人的影子交缠在一起,隐在斑驳的树影下又连绵到天涯海角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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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桃树的最高枝上还挂着同心结,同心结下缠着一条红带子。过路人仰面端详,看出是一句诗:“唯见软风凭栏语,不见温雪袭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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