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认亲

巫咸山,青乌祖坟。

掩好的泥土被再次翻开,堆积在数顷棺材旁,垒成一座小山。伶伦拄着铁铲靠山喘气,瞪眼道:“臭扶疏,你可真不是个东西。这已经叫我埋第三回了!”

“我也不是故意的,这不是需要人手帮忙吗。”扶疏蹭了一脸泥,“谁让青乌族人这么多。”

沉冥在不远处逐一查看棺木,青乌屁颠屁颠跟在后面,嘴里念个不停:“神君大人,你们又发现什么了哇?我在天上好好的,突然感应到祖坟又被人挖了,差点吓坏了!还好还好,下来一看是你们,我就放心了。”

“是我们就可以挖你祖坟了?”沉冥回头看他。

青乌:“额……”

“放心,会给你填回去。”沉冥继续审视坑中棺木,“这次只是来找个东西,与你族人无关。”

他脚步一顿,盯了某具棺木片刻,抬头唤道:“小疏,过来。”

扶疏和伶伦同时丢下铁铲,绕过天坑走来。

“这具尸体有些异样,应当少了……”沉冥话说一半,抬眼看到扶疏,停住。

“怎么了?”扶疏茫然。

“你是挖坟还是玩泥巴?”沉冥轻轻扣住他后脑,用衣袖替他擦了脸上的泥。

扶疏望见神君雪白袖间的泥印,摸了摸鼻子:“多谢。”

伶伦看着自己沾满泥的双手陷入沉思。

青乌热心递来一块帕子:“你也要擦擦吗?”

伶伦接过帕子,便搓手边叹气:“还是小青乌贴心。”

“这具尸体少了一魂。”沉冥接着方才的话音,“棺木上没有魂火灼烧的痕迹,应当是有人施法将它暂时控住了。”

“一魂?”扶疏重复,“不是三魂,而是一魂?”

“不错。”

这与他们之前的猜想稍有出入。

考虑到此事的私密性,扶疏随便想了个理由,把青乌支回玉京,而后一把掀开棺盖。

他本以为会看到什么熟人,又或者衣着华丽的王亲贵胄,还抱了些期待。然而阴气散尽,却瞧见里面还是个通体焦黑的古尸,并无特别。

“这人和其他无名尸有什么区别?”扶疏沮丧又不解,“为什么非得是他。”

伶伦也凑过来,摸着下巴打量这具尸体,嘀咕了句:“剥离尸体一魂,能有什么用呢?”

这话点醒了扶疏。

若说剥离三魂是对恶鬼的惩罚,那剥离一魂又是什么意思?

没了三魂,此人便无法往生,永远困在此世。但少了一魂,人还是可以投胎往生,只不过先天会有些残缺。这与鬼蜮的无尽酷刑相比,简直是一种慈悲。

刀哥如此大费周章,绝不可能只是为了展示自己慈悲为怀的一面。

不是惩罚,不是奖赏……

扶疏灵光乍现,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还没开口,沉冥已经替他说了出来:“威胁。”

“威胁?”伶伦一愣,“威胁谁?为什么要威胁?”

“谁来认领这具尸体,便是威胁谁。”扶疏蹲下看着古尸,“刀哥将尸体抛出来,就是要等人来认领。这可能是他们合作的一种方式,也可能是他还在试探对方的合作意愿,这些我们尚不清楚。但可以肯定,刀哥并不完全信任对方,所以扣着尸体一魂,多半是想等目的达到后再交出去。”

“听起来,这尸体对于认领的人来说,应当是个很重要的人。”伶伦隐隐有些激动,“我们需要躲起来等吗?还是在这里布个陷阱,等那人一现身,立刻活捉?”

“恐怕来不及,”扶疏抬眼望着天边,“人已经来了。”

天际雷光奔涌,携着杂乱雨点急速靠近,转眼劈开夏暑的闷重。乌云坠地,来人步履仓促,一路跌撞至棺边,才终于停住。

扶疏呼吸一滞。

他方才在脑中想遍了各种可能性,险些连青乌都要算进去。但哪怕此刻来人是青乌,他都不会如此惊讶。

是文昌。

掌管玉京飞升名簿,负责安置历届所有新晋仙官的文昌。

电光石火间,扶疏还没厘清思绪,就已经本能感到恐惧。若刀哥想要暗通的内奸是文昌,那阴府在玉京安插人脉,简直易如反掌。

甚至可以说,玉京现在的仙官中,有多少是仙,又有多少是鬼?

“文昌仙人。”沉冥依旧面色泰然,“此番是替人办事,还是分内之事?”

这话多少让扶疏冷静了些。

也对,说不定这尸体又是某个本该飞升的仙官,文昌寻遍九垓而不得,被他们阴差阳错挖了出来。

然而文昌的回答给他当头泼了盆凉水。

“不瞒神君,”老仙官声音微颤,“既不是替人办事,也不是职责所在。是私事。”

伶伦问:“什么私事?”

“这棺木中的尸体,是我儿。”

话音落下,在场众人都沉默了。

方才那阵雷雨转瞬即逝,雨水浸入土中,升腾起淡淡尸腥气。文昌花白的眉发在风中轻颤,躬身垂目,静等神君问话。

半晌,沉冥开口道:“你不必解释他为何葬在此处,只需说明你是如何得知的。”

这是给文昌留了余地,不揭人伤疤。

“多谢神君体谅。”文昌苦笑,“不过还是应当说清楚来龙去脉才是。我在飞升之前,是歧舌人。歧舌与桑枝常有战事,我儿到了年岁,便被召去充军。那次战役中,我儿被划归辎重侍卫,负责给前线战士运送粮草。为保军粮安全,他们选择从巫咸绕行,避开主战场。然而敌军早有埋伏,我儿的军队半路遭到围剿,只有少数人活了下来。”

这少数人里,显然不包括他儿子。

扶疏问:“敌军当时是不是放火烧粮了?”

“山主如何知道?”文昌有些意外,“不错,我儿和那些守卫粮草的士兵,都随大火付之一炬,遗体面目全非。可惜我那时已经成仙,不能插手凡间事,只能看着我儿被同伴草草埋于此处,无冢无碑,再辨不出是谁。”

这和扶疏当初的猜想对上了。

桑枝敌军偷袭成功,幸存的歧舌士兵又没了军粮,只能将同伴就地掩埋,再匆匆赶回歧舌,汇报军情,并招派人手募集新粮。

扶疏还有一处疑惑:“这些尸体过了这么久,为何不会腐烂?”

“这我便不得而知了。”文昌抬眼望着这片荒坟,“一直以来,我以为我儿随着这些将士一起,早已投胎往生。却不曾想,今日忽然在玉京感应到他的气息。因此匆忙下来,刚巧碰见三位在此处。”

扶疏仔细扫过文昌脸上每一道皱纹,希望从中寻些到什么。然而后者满脸悲切,目色苍凉,叫扶疏实在不忍怀疑。

“其实也不算巧,”伶伦委婉道,“你儿子是我们挖出来的。”

文昌一惊,问:“为何?”

“这尸体有异样,”沉冥道,“少了一味魂火。”

“什么?!”

文昌方才还算镇定,听了这话,立刻冲下天坑,将手伸到棺内去探。探着探着,他脸色彻底变了。

“神君大人!”文昌倏然起身,“少了魂火,我儿连往生都不得太平。此事玉京可得替我做主,将那魂火找回来!”

沉冥道:“玉京不能插手此事,这你应当知道。”

玉京仙官少说数百,人人都有私心。若今日帮了文昌寻回魂火,明日就得帮黄野人惩戒弃养他的生母,后日还得帮歧舌国君去找阴府讨公道。如此一来,玉京就得彻底乱套。

除非影响到凡间百姓安危,否则就是天大的私事,玉京都不会出面来管。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文昌自然清楚这一点,颓然许久,没有再提。

“你生前有得罪过什么人吗?”伶伦试探着问,“还是你儿子得罪过什么人?说不定是你们仇家的后世有人修了道,或者成了仙,借机报复。”

“我一生行事磊落,从未树敌。”文昌正声道,“我儿也并非不守道义之人,我想不出有谁会恨他到如此地步。”

“我只是个猜想,不是说你儿子做了什么坏事。”伶伦连忙解释,“若有冒犯,实在抱歉,抱歉。”

文昌又看了那具焦黑尸体许久,小心将棺木盖好,抚净上面的泥灰,哑声问:“神君大人,我可以将他带走吗?”

沉冥道:“请便。”

文昌抬袖收了棺木,朝他深鞠一躬,再抬眼时老泪纵横。沉冥没再多问,颔首示意,放他回了玉京。

扶疏道:“也许文昌说的都是实话。”

或者说,他希望文昌说的都是实话。丧子之痛切肤刻骨,他不想再揪着这一点,将文昌的伤疤反复揭开,去拼凑所谓的真相。

“你忘了么?”沉冥道,“当时在阴府,我们听到的也都是实话。”

实话只能代表部分真相。

“所以说来说去,你们还是怀疑他?”伶伦拿扇子捶着酸痛的肩,“那你们打算怎么查?这事可不好翻来覆去地问。”

扶疏暂时没什么头绪,望向沉冥。

“我先回玉京,观察他的动向。”沉冥道,“若发现新的线索,再下来找你。”

“好。”扶疏点点头,“那我盯着凡间,如果阴府有什么动静,再跟你说。”

……

接下来一段日子,抱峰轩又回归了往日清净。

扶疏每日在庭院躺着,借松枝遮住盛夏骄阳,看青梧快活地忙来忙去。

小家伙总是一大早就起床,浇花修枝,嘴里哼着怪调。随后背个小篓去山中捡柴,再顺道捎点野果和蘑菇回来。

青梧热爱蘑菇,扶疏又懒得出门去挑别的菜色,因此两人顿顿午饭必吃蘑菇。崇吾山的蘑菇五彩缤纷,扶疏已经吃出了某些规律,比如红色让人头晕,蓝色看东西会重影,若是吃了紫色,青梧就要抱着他大腿叫爹。好在两人仙体强健,回回吃完蘑菇,折腾一会就好了,没落下什么大毛病。

午后闷热,扶疏便赖在书房睡觉,偶尔翻几页书,大多看不进去什么东西。青梧就去后院喂马,洗马,梳马,每日一遍,导致马看见他就躲。

蛮蛮偶尔也来找青梧玩,这小鸟自从上回生了新翼,越长越大,得意的不行。一人一鸟在山间追逐打闹,总要等到日落西山,青梧才会满头大汗地回来,跑进厨房倒腾晚饭。

扶疏饭来张口久了,有回突发奇想,自己在厨房鸡飞狗跳弄了好几个时辰,想给青梧一个惊喜,让孩子玩回来就能吃上热乎饭。青梧确实被惊到了,说什么也不许他再进厨房。

夏夜峰顶凉爽,星河明亮。扶疏便独自躺在檐下看星星,偶尔也会想想,天上的人此刻在做什么。

留轩阁的画被静静挂在那里,再也没人将门打开过。扶疏说到做到,就连午夜回房时路过留轩阁,脚步也不曾停留。

时间被山溪裹着,缓缓往前流。

扶疏在日复一日的慵懒中,逐渐忘却旧事,隐隐开始期待起和天上人的重逢。然而他左等右等,直到夏暮秋近,非但没等到沉冥下来找他,反而被诸余一道诏谕传上了玉京。

不光是扶疏,所有下界仙官都被召了去,齐聚紫霄殿,等候诸余前来主持议事。扶疏从伶伦口中得知,此番是玉京出了大事——

新一届飞升名簿丢失了。

呼呼,第二卷结束~

只要我写得够快,点击率就追不上我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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