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九凌

诸余不知从哪弄了一缸鱼,养在院子里。

扶疏冲进来时,他正捏了根水草,专心逗弄着几条龙睛虎头,口中“嘬嘬”地唤着。偏头望见扶疏,乐道:“哟,疏儿。今日怎么想起来见我?”

扶疏劈头就问:“沉冥呢?”

“这才半日不见就要找?”诸余不慌不忙撒了一把鱼食,“你小子还真是一刻也离不开人家。呵呵。”

“别打岔,”扶疏没心思跟他兜圈,“我知道他在你这。”

“刚走。”

诸余从缸中掬了一捧水,又松指漏掉。末了叹口气,道:“也罢,早晚瞒不住你。清虚昨夜失踪了。”

扶疏一愣:“什么?”

“宸衷今早去宣读诏谕,发现地官殿是空的。”诸余略显忧愁,“玉京找不到人,肯定是下界了。其他三位神君都不在,我又走不开,只能托玄英下去查。”

扶疏震惊之余,不解道:“这有什么好瞒着我的?”

“你说呢。”诸余掏出条帕子,将手擦干,“上回文昌那件事,你伤得那么重。他应该是怕了,不想你再跟去。”

“那就是个意外。”扶疏追问,“他去哪里查了?”

“这我还真不知道。”诸余实话实说,“清虚消失得干净,地官殿没留下什么线索。玄英去看过一眼,随后就下界了,也没说要去哪。”

扶疏突然想起什么。

“你方才说,是宸衷发现清虚不见的。”他盯着诸余,“以往的诏谕都是宸衷写的?”

“不错。”诸余答得坦然,“我一向懒得动笔。呵呵。”

“那就是说,宸衷会模仿你的笔迹。”

诸余笑意一顿。

“对吗?”扶疏问。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诸余的神情难得带了点严肃,“别瞎想,不是宸衷。”

“你如何能肯定?我知道他是你的心腹。但文昌出事之前,也没人想到他会勾结阴府……”

“本君就是能肯定。”诸余打断他,“此事不必再提。你若没别的事,回去歇着吧。玄英办事一向麻利,应当很快就会回来了。”

扶疏沉默片刻,转身出了门。

他知道天上时间过得快,沉冥就算在凡间耗费好几日,也不过是自己回绝喧殿睡个觉的工夫。

但他一秒都不想等。

而且诸余方才的态度也叫他生疑。天君并非是要包庇宸衷,而是真的坚信,那道伪诏谕不是宸衷写的。扶疏不懂他这股底气从何而来,莫非诸余其实知道,伪造诏谕的另有其人?

那又为何不追查?

怀图一个阴府之人,纵然坏事做尽,却不可能仿造诸余的笔迹。这说明在文昌之外,玉京恐怕还有没揪出来的内鬼……会是清虚吗?

扶疏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绕到地官殿外。

清虚不在里面,殿门的守卫也已经撤了。扶疏提步进去,发现陈设和自己上次来看到的差不多,并无打斗痕迹。

两种可能。

要么是清虚趁守卫不备,主动逃离;要么是来带清虚走的人,和他早就相熟,所以他毫无防备。

扶疏回想清虚先前所为,觉得第一种可能性不大。清虚若想要逃,早前便不会在殿中坐以待毙,又听劝自首。

那是谁来带他走的,又是什么目的?

扶疏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怀图。

文昌已死,怀图折损一大助力。若清虚当真是第二个内鬼,怀图想要救下他也不奇怪。但清虚又亲手杀了文昌,就说明二人并非站在一边,这个推想并不合逻辑。

从草木苗圃到桌椅茶碗,扶疏将所有东西仔细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正疑惑,忽然想起什么,又急匆匆折回身,将角角落落都翻找一通。

清虚的道袍不见了。

此人将道袍仔细珍藏,反复拿出来擦拭,足见道袍在他心目中地位甚重。如果清虚是被人强行带走的,离开时应是昏迷状态,如何能记得拿走道袍?

扶疏本能觉得,清虚的失踪和他飞升前的门派脱不了干系。只要找到他当初所在的师门,应该就会有更多线索。

……

夕阳薄暮之前,扶疏落在了姬尾山。

根据宸衷翻阅到的史料,清虚飞升前入的道门,正是此处的九凌派。

九凌一派源远流长,曾与七云派、八峰派并称上古三大门派。后来不知因何缘故,九凌派在一夜之间悄然陨落,只剩下七云派与八峰派相互制衡,成为当今凡世最大的两个门派。

时值深秋,姬尾山中一片火红枫海。

山势缓平,石罅缀满落叶。溢出的叶子层层叠覆于黑土之上,脚踩下去发出松脆声响,触感却异常绵软。

扶疏本以为会在山中遇见沉冥,毕竟道袍这么明显的线索,沉冥肯定也会发现。然而他循着山径,胡乱摸索打转,却始终未见半个人影。闭眸感应,周围也并无神君大人的仙气。

难道猜错了?

走了一小段,眼前出现一段狭长石梯,两侧山岩陡峭,只可见一线天光。他抬眼望去,石梯的尽头隐隐有座门楼,檐角破败,褪色的长匾上依稀可辨“九凌派”三个大字。

是九凌派的遗址。

扶疏探头去看,石梯上落满枯枝碎叶,想来已经多年无人踏足。他猜里面也是空空荡荡,但来都来了,好歹要瞅一眼。于是拾阶而上,勤劳爬到了门楼前。

抬手推开门,古旧的木头发出咯吱声,似乎下一刻就要掉下来。

扶疏刚踏进去,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清脆人声:“来者是何方道友?”

“我去!”他吓一跳,“居然有人?”

低下头,发现一个白衣小道士正仰脸望着自己,笑眯眯的。

“不是道友?”小道士接着问,“那是山中游人?迷路了?”

“哦……是游人。”扶疏随口胡编,“我来赏秋景,不慎迷了路。绕着绕着,发现这里有座门楼,心中好奇,就进来看看。”

“那算你运气好。”小道士说着,将他往里引,“这座山里就我们一个门派,别处都是荒坡野林。你若不着急,可以留宿几日,养好精神再回去。”

“你是九凌派的人?”扶疏好奇,“九凌派不是早就没了吗,为何你还留在此处?”

“谁跟你说九凌派没了?”小道士失笑,“我们一直都隐居山中,血脉不曾断过。估计是外边的人不知道,才编出这种瞎话吧。”

扶疏也是道听途说,点点头:“有可能。”

二人穿过宽敞院落,远处当真有几个扫地的弟子,晃着笤帚冲他们打招呼。其中一个喊道:“照影,来客人了吗?”

“对啊,又一个迷路的。”照影笑答,“膳房还有热粥吗?天凉了,我去盛一碗给他暖暖身子。”

“不必麻烦,”扶疏忙道,“我不冷。”

“客气什么,”照影推开正殿的门,“我们常年备着粥饭和衣被,就是为了你们这些在山中迷路的人能有个暖和地方歇脚。走,我先带你去斋舍。”

扶疏跟着他穿过正殿,里头齐整坐了成排的白衣道士,都在静心诵经。见有人进来,纷纷偏头看来,笑着和扶疏颔首示意。

扶疏怕出声打扰他们,轻手轻脚绕到殿后,才道:“大家都好认真啊。”

“没办法,师父管得严。”照影笑叹,“晨钟一响,我们就要起来供香,洒扫,练拳。午后听讲,接着练拳。傍晚又要诵经,直到暮鼓之后,才能歇息。”

扶疏感慨:“当真辛苦。”

还好没出家。

照影将他带到斋舍,简单安顿之后,道:“你且先坐着,我去给你盛碗热粥来。”便转身走了。

扶疏哪里坐得住,等他背影一消失,就四下打起转来。

九凌派的外门看着虽破败,里面却齐整干净。斋舍前方是八仙殿,再往后是太白堂和斗姥殿,两侧皆有过厅,是典型的道门布置。

他晃到前院时,方才喊话的扫地青年又看见他,热情迎上来:“你怎么自己瞎转,照影没带着你吗?”

“他去膳房拿粥了。”扶疏道,“我一个人无聊,就想到处看看。”

“我叫尘绝,你也可以找我玩。”青年把笤帚靠在一旁,“师父让我把这片院子扫干净,之后就没事了。你等等我,我带你逛。”

扶疏于是抱臂靠在石柱上,慢悠悠道:“你扫你的,我不急。”

他看着尘绝扫了会儿地,照影端着热粥,急急忙忙找来,见到扶疏才松口气:“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

“抱歉,”扶疏直起身,“我只是想四处看看。”

看看有没有清虚的线索。

“无妨,来者是客。”照影把碗递过来,“喝完随便逛,我晚点给你准备寝衣。”

他这么盛情,扶疏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道了谢,双手接过碗,正要喝,低头却愣住了。

碗里是空的。

“这……”

扶疏拿不太准他什么意思。

耍自己?

“怎么了,”照影依旧在笑,“怎么不喝呢?”

扶疏看了他半晌,忽然觉得,照影脸上的笑没有温度,不像是个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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