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梳妆完毕后,盈夏在送亲队伍的簇拥下缓缓走出寝宫,她踏过的每一步,天空花瓣如雨下,落在她红色的嫁衣上,铺满了亭台水榭,有一些落到了水里,顺着涓涓细流不见了踪迹。
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正是如此,世间之事总绕不过遗憾二字,若再叠加上仇恨,便叫人肝肠寸断。
盈夏沉浸在出嫁的喜悦中,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殊不知命运的齿轮就是在这一刻完全朝着相反的方向碾过去,打得她措手不及。
婢女绿绮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慌张:“公主,不好了——”
随着绿绮的一声惊呼,盈夏的脚步蓦然顿住,还未反应过来便又听见她说:“宋时桉趁尊上不备偷袭了他,尊上之前在鬼幽道折损大半修为,此刻又被他重伤,性命垂危,公主你快去看看吧!”
绿绮的这一番话无异于晴天霹雳打在盈夏的身上,她眼底的笑意忽然消失不见,被层层漫过的冰冷取代,连四肢都变得冰冷,怔愣道:“你说什么……”
离尘与萧奕珩对视一眼,二人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但都心照不宣,未置一词。
花瓣雨仍在簌簌落下,但是她眼里却再容不下任何一片。
此时右护法慕凌风突然出现,携带着一阵劲风以及血腥气息,他面色铁青道:“公主殿下,事出危急,快跟属下走!”
“慕凌风……绿绮说的是真的吗?”盈夏艰难地问出这句话,浑身都在颤抖,“哥哥他……他真的……”
“公主殿下,千真万确,宋时桉偷袭了尊上,又联合玄门百家布下天罗地网,将整个浮云岭围得水泄不通,我们的结界对他们不起作用,眼下战火纷飞,还请公主尽快跟属下离开此处。”
还未等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盈夏已然提着裙摆朝寝宫外奔去,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有的只是一个可怕的认知——宋时桉骗了她。
慕凌风赶紧追了上去,对她说:“尊上命属下即刻将公主带走,公主莫要辜负尊上一片心意。”
“慕凌风,你别拦着我!”
盈夏一把扯下红盖头,不顾扯散了头上的发髻和珠钗,丢下这句冰冷的命令就往前跑。
现在她只想见她哥哥,只想见到他安然无恙。
然而事实却如此残酷,当她跌跌撞撞地赶到时,亲眼目睹了血腥的一幕,人魔两族陷入了一场混战,遍地的死尸,而那个与她同穿红色喜服的男人此刻竟毫不留情地刺了她哥哥一剑。
魔君古音张嘴呕出了一滩鲜血,看向他的时候眼底并无痛苦的情绪,全是泼天的怒火:“你……”
宋时桉冷冷道:“魔君可知,什么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
“卑鄙小人。”
“我若不做这个小人,如何能一举将尔等歼灭?”话音刚落,宋时桉眸光凛冽,毅然决然地抽出剑,剑身上的血迹触目惊心,而古音撑不住跪倒在地,感受到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张嘴又是一滩血。
“哥哥——”盈夏几乎是跌跌撞撞地爬过去的,她早已泪流满面,扑到古音面前泣不成声,“哥哥,你怎么样了?”
红色的嫁衣此刻像极了一抹残阳如血,盈夏仰起头带着出离的愤怒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
宋时桉只是静静地望着她,薄唇紧闭,什么都没说。
他的眼里再也没有她熟悉的温暖,只有无边的寒冷。
“盈夏……你快走……”古音感受到灵力在一点点流逝,强撑着对她说,“他是人族派来的细作,你快走,否则……”
剩下的话因喉咙里涌上的血腥气而未能说出口,古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盈夏缓缓站起来,脸上的泪痕已然被风干,原本灵动的桃花眼此刻黯淡无光,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衬得红唇就如雪地里的红梅一般艳丽,方才所有的期许都荡然无存。
从亲眼目睹他的所作所为后,盈夏的心里就只剩下对他的恨:“宋时桉,你骗我?”
宋时桉似乎对她的恨置若罔闻,一字一句道:“在下姓宋,单名凛。”
盈夏愣了片刻,旋即自嘲一般笑道:“原来连名字都是假的。所以你最开始与我的相遇也是计划好的,你利用我混进魔族,打探消息,最后假借与我成亲的名义将魔族一网打尽,宋时桉,不,宋凛,你伪装得真好。”
宋凛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既没有一丝得意,也没有因她的讥讽有半分愠怒,如死海一般掀不起波澜:“公主殿下,正如你所说,正魔不两立。”
“所以你进鬼幽道也是苦肉计,或者说你早就算准了我会跟着你一起进去,让哥哥为救我折损修为,然后在大婚之日偷袭他,我说的对吗?”
对于她的这番推测,宋凛未置一词。
他之所以选择进鬼幽道其实是孤注一掷,如果赌对了,之后的计划就会畅通无阻,如果赌输了,那他将会尸骨无存。
这步棋他并无几分胜算,但令他没想到的是真让他赌赢了,盈夏奋不顾身追进来的那一刻,他竟有些诧异。
传闻魔族嗜杀成性,但这位魔族公主似乎跟那些事情不沾边,甚至有些天真。
盈夏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耳畔传来此起彼伏的厮杀声,她望着一个一个倒下的族人,还有那满目的鲜血,痛苦地咬紧牙关:“那你现在怎么不杀了我?宋凛,你杀了我啊。”
“盈夏……”魔君古音挣扎着撑起身,一把拉住了她纤细的手臂,手上的血沾染上了她鲜红的嫁衣,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虚弱道,“盈夏,你快走……”
盈夏此刻心痛如绞,扶着他道:“哥哥,我不会走的,我错了,如果我没有一意孤行,如果我听你的劝告,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古音只是苍白无力地笑着:“傻丫头,哪有那么多‘如果’?”
盈夏思量了片刻,旋即再度挡在她哥哥前面,柔弱的身躯仿佛是秋日的落叶,但她的眼神却很坚定:“宋凛,我可以任你处置,但求你放过我哥哥,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以电光火石的速度破空袭来,直逼宋凛的面门,他反应极快,徒手截下了那支箭,目光灼灼地望向射箭那人——魔族右护法慕凌风。
慕凌风朝着盈夏高声喊道:“公主,快带着尊上走!”
盈夏犹豫了片刻,想着不能只留他一人独自迎战,但是哥哥的伤势又不容耽误,权衡之下,她做出了抉择,带着身受重伤的哥哥往山上撤。
而慕凌风则独自留下断后,与宋凛展开了一场搏杀,因此前突破重围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灵力,此番几十个回合下来便处于劣势,难敌宋凛。
宋凛出剑凌厉果决,不给他留下丝毫喘息的机会,一剑封喉。
当慕凌风倒下的时候,他的双眼仍直直地盯着古音逃走的方向,直到呕出一口鲜血,便不再挣扎。
宋凛收剑入鞘,冷眼看着地上的尸身,这时一名年轻男子赶到,见地上的人已断了气,便汇聚灵力于掌心,想要将他挫骨扬灰,没成想却被宋凛拦下。
“他已身死。”
年轻男子冷着嗓子道:“可他的魂魄还未消散,若不将他挫骨扬灰,来日他必定化作厉鬼。”
“那是以后的事,看在他忠心护主的份上,还请师兄留他全尸。”
被宋凛称作师兄的男子露出了讥讽的笑容:“宋凛,你几时开始同情魔族了?今日玄门百家就是要踏平浮云岭,屠尽血魔一族,还差他一个?”
“我说过他已身死,师兄何必非要多此一举?”
“究竟是我多此一举,还是你动了恻隐之心?”
宋凛冷眼瞧着他,淡淡道:“人是我杀的,何来恻隐之心?”
“那你方才为何故意放走那魔族公主?”
“师兄莫要胡言。”
“我有没有胡言你自己心里清楚,方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明明可以一剑杀了那两兄妹,却眼睁睁让他们逃了,宋凛,你难道真的对那魔族公主动了心?”
宋凛闻言眼神便冷却下来,矢口否认:“我没有。”
“待我将此事禀报给掌门,一切自会有分晓,别以为你此番立了大功就可以为所欲为。”年轻男子说完便立刻去追那魔君古音,不再与他多言。
而宋凛望着他的背影露出了意味不明的表情。
宋凛的师兄一路追寻古音留下的魔气,来到了浮云岭腹地,此处遍地都是藤蔓杂草,盈夏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走,险些被藤蔓绊倒。
古音的伤口不停地涌出鲜血,他之前因强出鬼幽道而元气大伤,如今又被宋凛重创,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限,无法再继续奔走。
盈夏只能停下脚步,慢慢扶着他靠着一棵古树坐下。
“哥哥,你一定要坚持住。”盈夏颤抖地说道。
古音面色苍白如纸,嘴角的血迹格外明显,他虚弱道:“盈夏,我这次怕是大限将至,往后都不能陪着你了……”
“不会的!哥哥,你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盈夏……你答应我一件事。”
“哥哥你说,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古音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傻丫头,我不是生气,是担心你……”
“我知道,哥哥对我最好了,今日之事全都因我而起,是我害了整个魔族……”盈夏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停地涨,可是现在无论她说得再多,哭得再狠也无济于事。
“盈夏,事已至此,你莫要再自责,答应我一件事——即刻离开浮云岭,好好活下去。”
话音刚落,盈夏便愣住了:“不,哥哥,我不会丢下你的!”
“听话。”
“我不。”
“你难道要让血魔一族从此灭绝吗?”
盈夏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句话,但此时耳畔传来了一声怒呵:“你二人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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