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夏觉得自己脑海里似乎轰然一声巨响,什么东西炸开了,眼睁睁地看着宋时桉踏入鬼幽道,她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什么正魔不两立?什么天意不可违?什么要他自证清白?这些跟他的性命比起来根本不重要,如果真心只能以死来证明,那她愿意信他一次。
盈夏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两位长老的桎梏,她周身燃起了赤色的光蕴,不顾哥哥古音的呼喊,掠足而上,亦跟随宋时桉的身影进入了鬼幽道。
此番情景令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包括古音,他看向屏障的时候面如死灰,来不及多想,竟也化作一缕轻烟飞了进去。
众长老见事态已完全失控,纷纷乱了阵脚。
“尊上……尊上也进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鬼幽道凶险万分呐!”
“一切都完了……”
“尊上修为高深莫测,说不定能将公主带回来。”
“那可是鬼幽道!绝无可能!”
……
盈夏感觉那鬼幽道中就像有无数刀锋一样向她袭来,割得她浑身是伤,毫无还手之力。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瞥见的是鹅黄色的帷幔,游离的意识逐渐回归。
“公主,你终于醒了!”耳畔传来绿绮惊喜的呼唤,盈夏以为她是在做梦,可再仔细环顾四周,这分明就是她自己的寝殿。
“绿绮……”盈夏的唇角血色全无,艰难地扯出两个字,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这才感受到浑身都痛。
盈夏在绿绮的帮助下缓慢地撑起身子,此刻她面色苍白如纸,脸上有几道清晰的血痕。
“我不是进了鬼幽道吗?怎么活着出来了?”盈夏提了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艰难道,“宋时桉……宋时桉怎么样了?”
绿绮安慰道:“公主,你别担心,宋公子跟你一样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无性命之忧,此刻估摸着也醒了。”
听到他也没事,盈夏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那就好……”
可是落了地的心又因绿绮一句话跳到了嗓子眼,连带着心都凉了半截:“公主还是担心一下尊上吧,他强行打破鬼幽道的结界将你们带出来,因此受了重伤,修为折损大半。”
“什么?哥哥他……”
盈夏来不及多想,不顾此刻身体虚弱也要去找她哥哥。
她一路跌跌撞撞地来到了魔君的寝殿,此时地上乌泱泱地跪了一排人,右护法指着他们呵道:“没用的东西!什么叫生死有命?若是治不好尊上,你们都去陪葬!”
医修们皆敛声屏气,大气都不敢出。
右护法见盈夏来了,眼底的怒气稍微有所缓和,对她行了一礼:“公主殿下。”
“慕凌风,哥哥他怎么样了?”盈夏的声音绷得紧紧的。
右护法慕凌风的神情还是那般严肃,只回了三个字:“不太好。”
盈夏听闻脸色都变了,急忙冲上前察看哥哥的伤势。
榻上那人已不复往日神采,一张脸白得吓人,到现在为止一直昏迷不醒。
盈夏感觉浑身都变得冰冷,连流出的眼泪都是凉的:“哥哥……”
萧奕珩在一旁看着哭泣不止的盈夏,对离尘说道:“原来百年前还有个这么危险的鬼幽道,连魔君都差点折在里面。”
离尘缓缓道:“若非他们刚进去没多久,魔君就算搭上性命也救不回来。”
萧奕珩浅浅地笑着:“也是,不过话说回来,虽然魔族一向心狠手辣,但是这魔君对自己的妹妹倒在乎得很。”
离尘不经意道:“既然是血脉相连的亲妹妹,当然在乎。”
这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却勾起了萧奕珩心底的回忆,他出生于帝王之家,排行老五,因是庶出的皇子,生母又无权势,所以从小到大没少被兄长们欺负,即便后来国师预言他是“天机星”下凡,先王对他的态度有所改观,但也避免不了因争夺储君之位而手足相残,与那些所谓的兄长明争暗斗,最后手上沾满了他们的鲜血。
对于萧奕珩来说,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他就从未感受过亲情的温暖,如今看到古音这么在乎他妹妹,不免心生感触。
但离尘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因问道:“阿珩,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迫切地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萧奕珩随口一说,眼前还真像走马观花一般出现了许多画面。
在亭台水榭,月下花前,浮云之巅,全是盈夏和宋时桉相处的点点滴滴,两人相拥而坐,仰望夜空中的漫天星辰。
盈夏从怀里掏出一个赤色的、用黑色的线串成的坠子递给他:“这是血石,送给你。”
宋时桉垂眸端详着手里的血石,只觉得冰冰凉凉的,借着月光隐约可见上面刻有花纹,此外并无其他什么异样,轻声问道:“这个有什么用么?”
盈夏莞尔一笑,眉眼弯似月牙:“没什么用,这个血石在我们血魔一族随处可见。”
“那……”
“但这上面的花纹是我亲手刻的,这是我们魔族的习俗。”
“什么习俗?”
盈夏的脸颊上不由泛起了微微的红晕,静默了良久,她才抿着薄唇道:“就是如果一个女子有了心仪的男子,就会亲手刻一个血石坠子给他。”
话音未落,盈夏的脸颊越发的烫,她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而一旁的离尘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垂眸瞟了一眼萧奕珩腰间挂着的玉佩,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历历在目。
萧奕珩之前说过:“况且你送我的东西,我自然随身携带,平时就连沐浴都寸步不离。”
此刻萧奕珩的神思也同样游离在外,他知道流光佩是连澈送给他的,一直妥善保管,但彼时他才只有九岁,连澈送玉佩之时怎会怀的是那种心思?又回忆起离尘所说的千年前的事,说他与长临神君长得一模一样,当时他不以为意,现在仔细推敲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当初连澈看他的时候,有很多次都像在透过他看别的身影。
那么清冷风雅的一个人,却甘愿为了他这样的凡夫俗子踏入红尘,曾经他没有思虑过这些问题,是因为连澈毫无保留地对他好,而他的心里却只有那个皇位。
他们之间的羁绊到底有多深,恐怕只有命盘上记载得清楚。
夜色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宋时桉轻浅的一声笑,他用最柔和的语调对她说道:“盈夏,待过段时间我就再次向魔君提亲,娶你过门。”
盈夏听完后怔愣了片刻,偏过头冲他眨了眨寒星般的眸子,有些期待地说:“真的吗?”
“绝不反悔。”
于是盈夏心满意足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嘴角挂着甜蜜的微笑。
良久过后,宋时桉低沉地呢喃道:“只可惜,凡人的寿命不过百年光景,我无法陪你走到最后。”
这话也让盈夏的情绪陷入了低迷,她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如今想来倒也是,她能活成千上万岁,但宋时桉只有百年光景,无法与她白头偕老。
盈夏想了想,最后淡然一笑:“没关系,虽然你无法陪我走完一生,但是我能陪你到白头,几十年时光足矣。”
宋时桉没想到她能如此豁达,回过神来的时候亦笑道:“嗯。”
接下来的画面与刚才的静谧形成鲜明对比,萧奕珩差点没反应过来。
魔君古音冲着盈夏大发雷霆,他衣袖一挥,坚决道:“不行!”
盈夏有些急切地说:“怎么又不行了?经过鬼幽道一事,你还不肯相信他?”
“盈夏,就算他对你是真心的,你们一个是人,一个是魔,终究同道殊途,我不同意你们的婚事。”
“既然同道殊途,为何不能殊途同归?我爱他,他也爱我,为何不能成亲?”
“同归?”古音咬着牙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带着轻蔑的语气道,“人族与魔族的寿数都不相同,怎么同归?我不希望看到百年后你守着和他的回忆痛苦一生,与其那样,不如不要开始。”
“可我爱他——”
“你还太年轻,不懂什么是爱。”
盈夏听到这话只觉得可笑:“我不懂爱,难道你修无情道就能懂?哥哥,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啼哭的孩童了,你就让我自己做一次选择不行吗?”
古音仍面色不改:“若是其他的事我可以答应你,但唯独你的终身大事不行。”
“哥哥——”
“你们两情相悦我管不了,但他若想娶你,我不同意。”
“若我非要嫁呢?你是否就不认我这个妹妹了?”盈夏意冷心灰一般轻声说道。
“你……”古音被气得说不出话,只能紧紧地盯着她有些苍白的脸颊。
盈夏的眼里噙着一汪泪水,贝齿咬着薄唇,将唇瓣都咬出了牙印仍不松口,最后尝到一丝血腥气才罢休:“哥哥,我知道从小到大你最疼我了,我求你成全我们,就这一次。”
她说得字字真切,楚楚可怜,饶是修无情道的魔君古音都听不下去,正如她所说,从小到大他最疼她,什么都有求必应,哪舍得让她哭成个泪人?
方才还分毫不动摇的古音此刻心绪乱作一团,沉重地叹了口气之后丢下一句:“随你吧。”便愤然拂袖而去。
最终如她所愿,古音默认了这门婚事,他二人的婚宴便紧锣密鼓地操办起来。
但族中有几位长老,包括右护法慕凌风在内对此颇有异议,在能拖一天是一天的情况下,还是迎来了婚期。
盈夏出嫁那日,整个魔族皆来贺喜,还来了不少妖族的人,好不热闹。
那日她穿着一袭曳地七尺的红色嫁衣,袖口、衣襟和裙摆处皆用金线绣成了绮丽的花纹,额头上用朱砂画了一朵花钿,衬得整张脸越发娇艳明媚,族中长辈正在为她梳发髻,及腰的墨发光滑如锦缎,待梳好后为她戴上了那朵绯色的簪花,镜中那人美得超凡脱俗,一颦一笑皆满是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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