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罚跪

“在御花园又如何?你们放开我,我今日非得教训他不可!”萧奕玚奋力挣脱开束缚,可当他的拳头即将落到萧奕珩身上之时,被他猛地扼制住手腕,那力道犹如铁钳一般令他动弹不得,正心生疑惑他怎会有这么大力气,整个人就被掀翻在地。

宫人见萧奕玚重重地摔在地上,仰面朝天,顿时吓得惊慌失措,连忙去扶他。

萧奕玚痛得龇牙咧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而萧奕珩茫然地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不知自己何时竟有这么大的力气,他分明只是轻轻推了他一下,就让他摔了一跤。

宫人将萧奕玚扶起来,他恶狠狠地说道:“我要去父皇面前告状,让他治你的罪!”

话音刚落,耳畔就传来一道不怒自威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萧奕珩如梦初醒,循声望去,果然看见他的父皇正缓缓走来,一身黄金滚龙袍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衬托着他的无边威严,而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一袭宽大的烟灰色长袍,头和脸都被遮了个严实,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

宫人赶紧行礼:“参见国主,参见国师。”

不知是否是萧奕珩的错觉,他总觉得从一开始这位国师的目光就在他身上流连。

萧奕玚像见到救星一般,扑到萧绩怀里向他哭诉:“父皇,您可要为儿臣做主啊!珩弟方才对儿臣大打出手,宫人皆可作证!”

说着,萧奕玚将手腕上那大片淤青展露出来,萧绩见了狠狠皱了下眉头:“竟这么严重?”

他又问宫人:“玚儿说的是真的吗?”

宫人急忙跪在地上回话:“启禀国主,殿下所言句句属实,方才五皇子确实打了殿下一拳,还将他推倒在地。”

萧奕玚宫里的下人自然帮着他说话,更何况他们说得也没错。

于是萧绩顿时黑了脸,冰冷地盯着萧奕珩道:“才将你从冷宫放出来,你就惹是生非。”

萧奕珩并不慌乱,沉稳地解释道:“父皇,儿臣没有惹是生非,是皇兄先出言不逊,也是他先推的儿臣。”

对于萧奕珩的辩解,萧绩并未过多在意,反倒是萧奕玚态度坚决地反驳:“你胡说!我何时出言不逊?不过是问了你几句在冷宫里过得如何,你就不由分说地打了我一拳。”

“皇兄为何要撒谎?”

“我没有撒谎,锦绣和意珠可以为我作证!”

“她们是你殿里的人,自然会为你作证。”

“那这么说,你的一面之词就可信了?”

萧奕珩本想继续辩解,萧绩出言打断了他:“不论是谁先动的手,你在光天化日之下推倒玚儿,使他手腕受伤,这是不争的事实。”

听到这话,萧奕玚原本委屈的情绪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窃喜。

而萧奕珩则百思不得其解,执拗道:“父皇,儿臣并未想推他,是他一再对母妃出言不逊,儿臣气不过才——”

“你母妃?”萧绩闻言眼神逐渐变得冷漠,嗓音也僵硬了些许,“她不是已不在人世了吗?从今往后莫要再提她。”

本来还努力想为自己辩解的萧奕珩听到这句话顿时心凉了半截,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不知如何咽下,他默然地深吸一口气,应声道:“是。”

此时萧绩身旁的那位国师眼底似乎掠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像是怜悯。

“你不顾长幼尊卑的礼数,伤了皇兄,孤罚你去东华门跪上两个时辰。”萧绩沉稳道。

此言一出,萧奕玚心里别提多痛快,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向他投来得意的目光。

此时国师轻飘飘地开口道:“国主,两位皇子尚且年幼,很多事情都还不懂,纵然犯了错训斥一下便好,若是罚跪时被人瞧见,恐有损皇家颜面。”

萧绩说道:“被人看见也无妨,免得说孤娇纵了他。”

萧奕珩将曾经的种种都回忆了个遍也没觉得哪里“娇纵”了他,分明是他受的罚最多。

“可是……”

国师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萧奕玚抢了先:“他将我伤得如此严重,罚跪算轻的,何况父皇乃一国之君,金口玉言,国师如此袒护珩弟,莫非不将父皇放在眼里?”

那国师垂眸瞟了萧奕玚一眼,感慨这个年仅十二岁的皇长子口齿竟如此伶俐,也不知是跟谁学的这般不讲理,只知道利用皇权向人施压,若是任由他这样长大,以后不知会养成什么样的性格。

为免国师受牵连,萧奕珩只好不再辩解,平静道:“儿臣认罚。”

接着国师眼底便露出了一丝诧异的情绪,似是不理解他为何如此轻易地就接受了惩罚。

……

东华门是紫宸宫中重重宫门其中一道,所幸此时已临近日暮,官员们早已散朝,连宫人都很少从此处经过,否则让别人看到萧奕珩罚跪的模样,少不了议论纷纷,说得最多的无非是他这个庶出皇子如何低微,如何不得宠。

那些话萧奕珩听了太多次,早已不在乎。

此刻他正端端正正地跪在东华门,入目是朱红的宫墙,空旷的直道,以及那一抹落日余晖,带着丝丝余温散落在他的衣袂上。

他从未见过宫外的世界,只是听母亲说起过市井如何繁华,江湖如何快意潇洒,曾几何时他很向往那样的生活,没有宫中诸多规矩的束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正当他想得出神的时候,耳畔传来了轻缓的脚步声,他偏过头去看,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烟灰色的身影。

萧奕珩的脑海中有一瞬间空白,待那人走近,他问道:“国师怎么来了?”

连澈到现在还未完全适应“国师”这个身份,每每听到他唤这两个字都觉得很陌生。

分明只是冒名顶替了这个身份,却好像从此跟他有了君臣之别,泾渭分明,而自身的命运也被束缚在这深宫高墙之内。

“臣是担心殿下在此跪两个时辰会受不住,遂特意过来看看。”连澈轻声道。

萧奕珩的目光本与他交织在一起,片刻后便移到别处:“多谢国师的好意,只是两个时辰罢了,我受的住。”

连澈眸色渐深,因问道:“殿下当时为何不据理力争?”

“什么?”

连澈不知他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懂,解释道:“殿下既然没有错,为何不继续为自己辩解?”

萧奕珩沉默了片刻,平静地说了一席话:“国师难道看不出父皇在偏袒谁么?皇兄是皇后娘娘生的嫡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无论何时父皇都会向着他,我其实并未抱有期望认为父皇会相信我,亦或是他虽相信,但还是站在皇兄那边,只是因为我想把真相说出来,因为事关母妃,至于罚跪——我连冷宫都待过,这不算什么。”

连澈见他这副坦然的模样,说出的话也条理清晰,甚至不像是一个九岁孩子该有的沉稳。

但这份沉稳之下是无数次的失望与隐忍,连澈只要一想到那瘦弱的肩膀承受了这么多,心底就苦涩难言。

他能将翎羽化成玉佩为他袪病降灾,能在夜里为他吹箫安神,能为他买来桂花糕,却无法让他堂堂正正地走出冷宫,于是连澈只好冒充当今国师,以天机星下凡的卜言打消萧绩的顾虑,下旨赦免了他。

可世间安得两全法,成为国师虽然能够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面前,但也碍于君臣的身份要恪守宫规,屈居皇权之下,就像方才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萧绩袒护萧奕玚,身为臣子,无权质疑君王的决定。

……

两个时辰之后,天色已晚,萧奕珩踏着浓重的夜色回到妙云轩。

今日闹了这么一出,想必魏美人也听闻风声。

不出他所料,刚踏入妙云轩掌事姑姑便来传话让他速去魏美人的寝殿。

说来也奇怪,按理说今日跪了两个时辰膝盖应痛得走不了路才对,但萧奕珩却没觉得有任何不适。

魏美人的寝殿内燃着一炉旃檀香,令人心旷神怡,此刻她侧卧于榻上,身旁放着一方漆木条案,手肘撑在上面支着额角,腿上盖着一张花纹繁复的苏绣锦被,神情略显疲倦。

掌事姑姑将萧奕珩带到后便退到殿外,留他一人在此。

不等萧奕珩开口行礼,魏美人便率先指责起来:“听说你今日在御花园冲撞了大皇子,还将他伤得不轻,你第一天来妙云轩便给我惹出这等祸端,日后岂不是要反了天?”

萧奕珩回应道:“娘娘,事情不是那样的,我并非有意要与皇兄争执。”

魏美人气上心头,冷着脸道:“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我只知道国主为这事特意吩咐我对你严加看管,本来自从……国主就甚少来妙云轩,如今你这么一闹,国主不知何时才愿意来一次。”

萧奕珩听完也不知该做何反应,过继一事本就非他所愿,是他父皇下的旨,如今魏美人不由分说便对他发泄不满,他也只能默默地忍受着,至少在名义上他是魏美人的儿子。

“今日念你是初次倒也罢了,若是再有下次惹得国主不高兴,我有得是法子让你长记性,记住了吗?”

萧奕珩感觉到她话语间夹杂的愠怒,遂应承道:“是,儿臣记住了,还请母亲莫要为此事伤神。”

魏姝听到他这句“母亲”怔愣了片刻,算起来他们不过才相差八岁,何以能当母子?她还未从丧子之痛中缓过神来,国主便将萧奕珩过继给她,丝毫没考虑到她尚且年轻,如何当得好一个九岁孩子的母亲?

更何况这个五皇子本就不受待见,于她而言更像是烫手山芋,往后在这深宫之中的路,不知要因此坎坷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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