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再醒来时,青鱼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堆尸体之中,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无数的雨点打在她的脸上身上,她微微一动,剧烈的痛感袭来,小腿处有什么跟着雨水一起流下去,一股子血腥味和尸体的臭气扑面袭来。
她努力想向前爬,拖着沉重的躯体,一点一点,小腿划裂的伤口让她疼痛不止,却再也没有力气向前爬。
那一刻,她是真的觉得,自己要死在这乱葬岗中了。
但是,她要赌一把,堵这颗棋落在棋盘里。
无数雨点子敲打着她的脸,模模糊糊之间,不知哪里飘来的绿叶,飘落她眼前,她似乎看见一旁的古树伸长了枝叶,替她遮蔽风雨。
“活人?”
那人打着一柄纸伞,蹲下来望着她。
她要活,青鱼用足最后一点力气死命抓紧了那少年的衣角。
“求你,救救我。”
下一秒,感觉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像一堵围墙,堵住了冰冷的雨和那春寒料峭的风。
透过窗牖穿过一丝日光,青鱼睁开了眼,摇摇晃晃的,有些颠簸,她现在正在一辆马车上,刚想起身,但身上的痛感一瞬间袭来,稍稍一动仿佛有千根针扎着她的身体。
赶车的少年听到马车里的微弱的声响,掀开淡蓝色的帘纱,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望向她,看她不知所措的样子,伸手递给她一个椑榼。
“醒了?喝点水吧。”
他声音清朗却又不带一丝情感,淡淡的。
“谢..谢谢。”
青鱼有些费力地接过那个椑榼,嗓子干得要冒烟,也顾不得其他的了,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才觉得缓解不少。
她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突然起了一阵风,透过吹起的那一角纱帘,少年的身影有些若隐若现,他的眼前直直盯着前面,嘴里此刻叼了棵小绿叶,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容易费力坐起身来,青鱼轻轻掀开手边的窗牖,也不知道是干了多久的路,只觉得马蹄声混合着车轮声似乎在她梦里响了很久,好在天未绝她的命数,让这个少年救了她,她脑海里又浮起那一晚那对珠子。
叶府里,有人想杀她,连一刻也等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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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存止的离去,似乎令整个叶府都黯淡不少,府邸处处挂着白缎,时不时还传出低低的哭声,门楣前悬着的角灯也被下人换成了素纸的普通灯笼。
里厅堂内,叶府上下皆身着素衣,几个夫人姨娘正在此用帕子抹着眼角,像在做戏般,近看却是不见一滴泪。
棺木放置在堂内用棚架架起,四周燃着香烛,燃起的一丝丝烟气渲染着堂内,处处都透露着一片哀寂。
西屋里,叶老爷正坐在女儿生前的屋内,床榻梳妆台间似乎处处可见叶存止生前的痕迹,一旁的林氏见了,忙过来安抚。
“老爷,存止命苦啊,但您一定要保重身子,前些天医官刚给瞧了,要让您注意身子,切不可大动情绪。”说完还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
叶容叹了口气,瞥了一边的林氏一眼,“那医女呢?”
林氏听罢微微皱了皱眉,难不成叶容还在意一个医女的性命不成?她缓慢开口,“老爷你也知道,存止为什么这样,全仰仗那医女,叫她老老实实待在存止身边,竟偷偷溜出去好几个时辰,害得存止....”
叶容眉间尽显疲惫,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你不要打岔子,现下我就问一句,医女去哪了?”
林氏有些猜不准叶容的心思了,她只得缓缓开口,“那医女,叫我辞了,想来她办事这么不得力,府里留她也没什么用处。”
叶容咳嗽了几声,脸色却沉下来,“谁教你擅作主张的?”
林氏见他如此,知晓他这是真动了气的,心头不由得一紧,“老爷,这医女本就是自小雇来看护小姐的,现如今将她辞了,也...”
没等她说完,就听得叶容狠狠拍了下桌子,“那这决定也容不得你来下,你知道什么!把医女身边的贴身女婢给我找来!”
林氏何曾受过如此,她压下心中翻涌的恨意,但也未表现出来,轻声应了句,“是,老爷。”
此刻这西屋就只剩下叶容一人,屋里还有淡淡的药草味道,充斥着这里的一切,他现在满是后悔,后悔没有早点听巫师的话,以医女的心头血治存止的疾,后悔没有早日杀了她,她身上的秘密,只有死了,才能真正地磨灭,想起这些,叶容的头就疼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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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停停半月有余,青鱼的伤也好了大半,基于自个是医女,她很清楚自己的伤势,但是也有些惊讶竟然恢复得如此之快,这半月与那少年每日的相处模式,除了问一下伤势,别的话很少,青鱼也知道了他的名字。
玄树。
至于他的身份,青鱼一概不知。
顾城。
马蹄声嗒嗒嗒敲击着地面,缓缓驶入街巷,城中倒是热闹,街市熙来攘往,人烟阜盛,店肆林立,青鱼从未到如此繁盛之地,各色的景都令她看花了眼。
停停走走,马车在一座府邸停下。
青鱼还探着脑袋向外看,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还未看够?”
青鱼有些慌乱地放下纱帘,一回头对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突然慌乱起来,但还是强作镇定,礼貌回道。
“这是哪?”
玄树只淡淡回了两个字,“玄府。”
青鱼轻轻点了点头,跟随他下了马车,小腿处还是隐隐作痛,许是脚下的石子绊了一下,她一个没站稳抓紧了前面人的手腕,待反应过来,青鱼迅速放开了自己的手。
“抱歉。”
“无妨。”
单单看府外便觉此府不凡,刚踏进府内,便迎上来一些女婢问候,青鱼也乖乖跟在玄树身后,府内的绿植甚多,西墙处栽着两棵青松,东边展看亭台楼阁,飞檐青瓦,尽收眼底。
穿过一道游廊,便来到了正厅院子,从里间走出来一位姑娘,一身珊瑚色水雾裙,随着她的脚步挂在裙边的银铃便叮叮作响,清丽的小脸一笑起来便露出嘴角边的小梨涡,可爱又俏皮。
她一过来就抱住了玄树的手臂摇晃起来,“哥,你可算回来了!”
细看玄树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那姑娘也终于注意到了玄树身后的青鱼,她很是兴奋,围着她看了又看。
“哥,这个漂亮姑娘是谁啊?”
玄树面不改色道:“捡的。”
那姑娘瞪大了眼睛,“捡的?”
两人的对话搞得青鱼有些不知所措,正欲开口说话就听玄树的声音响起。
“她叫青鱼,以后,便是府里的医女了。”
那小姑娘听了忙转过身对着她笑,伸出手对她说道:“幸会,我是玄树的妹妹,我叫玄月。”
青鱼见那只伸出的手,心里一阵暖意流过,赶忙回握住她的手,“青鱼。”
玄树四下张望,却不见嬷嬷的踪影,“玄月,嬷嬷去哪了?”
玄月回过身来,“嬷嬷听说你要回来,早早便去街上买你爱吃的紫苏饼了。”
她又看了看天色,“应该一会便回来了。”
玄树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点点头。
玄月性格活泼,又开始说起来,“那让青鱼姐姐住在哪个院子,我带她去。”
“柳院吧。”
玄月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那我现在就带青鱼姐去柳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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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拉着青鱼便向西院走去,穿过来时的那条游廊,又经过两道门栏,才终于到柳院。
刚踏入柳院,一股梨花的清香便扑面袭来,只见院中左侧有一方小亭,离亭子不远处一棵梨花正顺势张开,不过经过一番春雨的洗礼,已落了不少,但还是令青鱼心头一震。
注意到她停了下来,玄月回头问道,“怎么了青鱼姐?”
青鱼回过神来,跟上她的脚步,“没事,刚刚有些走神。”
房间内打理得十分干净,像是有人在此常住过,玄月也简单向她说明了府中的一些情况,但没等说完,就被匆匆赶来的婢子叫走了。
她盯着这个院子看了很久,这是她第一次,拥有自己的房间和小院。
自十岁被卖入叶府,她就失去了做自己的权利,每日的任务便是学习医术,陪着存止,好在存止待她很好,好的如亲姐妹一般,日复一日的生活有了一丝寄托,倒也过得自在,如果没有后来的那封密信,或许,一切都不会改变。
青鱼推开窗子,外面天色渐暗,婢子们也开始挨着院掌灯。
也不知道绕棠怎么样了,正想着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传来,推开门,便见一位女婢朝她轻轻颔首。
“医女,少爷请您去前厅用膳。”
听到少爷这个称呼,青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指的是玄树。
她点点头,“劳烦指路。”
院子大且绿植繁多错综复杂,又是一阵弯弯绕绕,才走到前厅,玄月蹦蹦跳跳忙过来拉着她落桌。
除了玄树玄月,圆桌上还有一位嬷嬷模样的人,正对着她微笑点头示意。
看来这就是玄树口中的嬷嬷了,听闻玄树父母早逝,世代为将,只不过到了玄树这一代因父母早逝,家世很便没落了,留下了这一个大宅子。
正想着她失了神,筷子碰撞的那一刻青鱼才反应过来,忙急急地收回筷子,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对面的人,他只说了一句。
“好好吃饭。”
青鱼心里突然怦怦跳起来,如一头不受控制的小鹿。
除了存止和绕棠,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如此,救她的命,许她一个种着梨花的庭院。
回远的路上,一名女婢小步跟了上来。
她微微颔首,“青医女,婢子唤芍萤,少爷派我伺候您平日里的衣食起居。”
这女婢圆溜溜的眼睛透着几丝不谙世事,看起来约莫有十五六岁。
青鱼也温婉一笑,“叨扰了。”
小姑娘连忙摇摇头。
月明星稀,游廊庭院中都已点了灯笼,莹亮的烛火照在各处,不时传来阵阵虫鸣之声,忽高忽低。
回到了柳院,发现屋里已被放置了些衣物和簪饰。
芍萤见了也收拾起来,往柜中收置,边收边说起来,“医女,东屋便是一些放置草药医书的屋子,明个芍萤带你去看看。”
看她忙前忙后收拾,青鱼有些不好意思,也一并跟着收置,“芍萤,天色也不早了,你快去歇着吧,这些我自个来就好。”
本来还想说上两句,但想起玄树交代的,她点点头,关上了房门。
青鱼这才放松下来,来得匆忙,还未好好看看这柳院,白日里院内倒看得清晰,屋里倒没有仔细看看。
也是时候与绕棠报个平安了。
手里的纸条被她折了几道,青鱼用桌上的烛火轻轻点燃,直至它化成一团灰烬。
谢谢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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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海棠未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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