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海棠未雨(三)

翌日一早,天光微亮,青鱼早早便没了睡意。

早些起了雾,连带着院里都有些雾蒙蒙的,只得见眼前的景色,青鱼翻了翻衣橱,找了件衣衫换上,水雾蓝细丝轻罗裙,在裙摆处绣了些雀鸟的花纹,更衬得她肤色若雪,倒与她平日里的打扮不甚相同。

正要出门,就见芍萤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朝院子姗姗走来,见她已收拾完毕睡意立马醒了三分。

“医女,您这是要去哪啊?”

芍萤边问边围着她转了两圈,“这身衣服穿在你身上,好生漂亮啊!”

青鱼也被她这可爱的样子笑到了,“芍萤,我正想问你,你知道还鹤古刹在顾城何处吗?”

芍萤眼珠转了转,似乎在想什么,“医女是想去烧香求缘吗,古刹离府里大概有一段脚程,马车会快些。”

青鱼点点头,将手心的玉石攥紧了些。

芍萤朝院外跑去,“医女我去备马车!”

-

穿过熙攘的街市,马车徐徐驶出城外,正值早春,郊外处处都起了新芽,草如碧丝,共占春风。

远远就见去往的人络绎不绝,山风微浮,松柏婆娑。钟声悠远绵长,一缕缕香火缭绕,从寺中飘往上空,化作一缕炊烟消散。转过一个弯,马车也平稳下来,不似方才颠簸不堪,还鹤古刹四个大字印在中央,闪着丝金色的浮光。

青鱼轻轻拍了拍身边熟睡的芍萤,示意她已经到了古刹,芍萤如刚从梦中惊醒般,身子不由自主弹了一下,反应过来才惊觉已经到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睡过头了,医女。”

青鱼只觉得她还是个小姑娘,摇了摇头。

庙中香火正旺,青鱼也点了几根香,稳稳插在了已布满香灰的香炉里,虽非盛夏,但午后太阳毒辣,匆匆拜了佛像便往一边的偏院走去。

看着芍萤已经有些疲惫,青鱼没再让她跟着,叫她寻了个荫凉歇息的地方等候她。

-

偏院在寺庙左后方,沿着一条石子路便到了,山林间不时有鸟叫声,更添了几分幽静,偏院虽处在后山腰,但空无一人,院内长了棵参天古树,郁郁葱葱。

青鱼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摊开掌心,握着玉石的手已微微发汗,那是一块通体温润的白玉,主体雕刻了一只青鸟,而层层树叶花纹绕着这只青鸟,如一牢笼一般,紧紧扣住,在玉的反面则刻着一个小小的青字,不仔细看都以为那是一抹瑕疵。

玄树正靠在树干,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叼着一页兔儿草,正透过树叶向下看去。

许是动作幅度大了些,啪的一声,从上面掉落了几片树叶,微风浮动,青鱼立刻警觉地收起了玉石,四处张望。

只一眼,便对上了正叼着兔儿草的玄树。

少年下意识地歪头看去。

青鱼的眼瞳一眨,他已从树上稳稳落了下来,被他带起的一阵风吹散了青鱼鬓角的发丝。

居然是他。

“是你?”

青鱼有些不可置信地发出疑问。

“是我。”还是淡淡地回道,但却让她乱了阵脚。

这块玉石,便是她的秘密。

一年前她还在叶府,那是一个冬天,因为打翻了冬日里存止要用的暖炉,被叶容关进了柴房,那一夜格外的冷,冷的她快要昏了,柴房偏远没什么人,她突然就听见两道争吵的声音。

“那个医女,你最好尽快动手,你明知道留着她是隐患,为何还...”

而另一道便是叶容的声音,他似乎很不耐烦,“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来年春天,巫女归山,才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另一边的人似乎更着急了,“那你可别忘了,当年,是你陷害了她的双亲,如若当年不是因为那块玉石,何至于下此毒手,但此事透露出去半点,你我都不会有好下场!

青鱼努力透着窗子的一缕缝隙看去,似乎看到叶容皱了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玉石的下落,我会继续找,人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不会有差错的。”

“最好是!”

青鱼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待脚步声慢慢走远,她才敢大声喘气,关于自己的身世,她是知道一些的,世代从医,却因父亲的一个疏漏,致恭亲侧王妃难产而死,后来家族被抄,除双亲赐死外皆流放贱籍贩卖,也是在她十岁那一年被卖入了叶府。

而叶容所找的那块玉,曾被她埋在了菩提树下。

青鱼突然抬起头,就这么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少年,缓缓吐字,“你真的,可以帮我?”

那少年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可以。”

“医女?医女?去哪了...”远处传来芍萤的呼喊声,似乎越来越近。

青鱼一把拿出那块玉石,放在了玄树的手掌心,指尖的碰触让她迅速缩回了手。

“给你,我只有它了。”

玄树看了看掌心的玉,将它紧紧攥在了手心。

“好。”

就那么一瞬,再睁眼,他已不见了踪影。

芍萤气喘吁吁的,似乎是找了很久,额上也泛了几点晶莹的汗珠,许是上来的坡度有些陡,她一边叉着腰一边扶着院墙。

“太累了医女,可让我找到你了。”

青鱼看了落在石凳上的几片落叶,突然就笑了。

“走吧,芍萤。”

芍萤还在原地傻傻站着,待反应过来青鱼已走出院子,“医女,你刚刚是笑了吗!哎...等等我。”

-

几经周折,可算到了府里,大门前高挂的灯笼突然让她晃了神。

月色清浅,屋内烛火轻晃,手中的剪子咔嚓一声,将正燃着的烛火剪了半段。

她少时就喜这样玩,父亲从来都是依着她的,记得年关那日,她年纪尚小,却硬要跟着小厮挂牌匾处的灯笼,任谁劝说都没用,后来父亲来了,将她高高举了起来,她一手就碰到了那只灯笼,父亲逗她,说她小姑娘竟如此顽皮,问她以后想做什么。

她坚定地回答,“与父亲一样,医官。”

她永远记得那句。

“虽千万人吾往矣,虽死不悔。”

那是他用生命,教她的最后一句。

咔嚓一声,又是一剪,滴落的烛油顺着那团晃悠悠的烛火流了下来。

-

竹林之外,月明船笛参差起,枝叶交错,树影婆娑,一身青色素袍长身而立,于斑驳之中交替。

他停了笛声,望着那轮弯月,缓缓开口:“可还顺利?”

立于竹林里那道身影上前,月色下一道金丝嵌玉的面具隐隐浮现,那人低头道:“人已被赎出,请主上安心。”

随着那道黑影渐渐隐去,笛声瑟瑟,伴着那轮残月,远远回荡。

江湖之上,有着三大隐秘派别。

其一,金鱼阁,售卖各类信息情报,肯一掷千金,即无所不知。

其二,子叶楼,这一派别最为神秘,无人知晓其楼主真正的容貌,是男是女,他们以面具示人,专治妖邪之事。

其三,鱼尾行,以建立之人名字为主派名,天下奇宝,琳琅满目。

再见玄树,青鱼的心境不似从前,有了些说不出的变化,身上的秘密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玄树倒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倒是青鱼有些慌乱,不知道该称他玄树,还是子叶主上。

此刻的梨花树下,他们对立而站。

“事情有了点眉目。”

青鱼的眼眸一颤,脑中涌入了大片大片的记忆,如一段段支离破碎的碎片,正在一点点被拼凑起来。

“是谁?”她的声音在发颤。

玄树的表情终于在这一刻有了松动,他捡起地上已落入泥土的梨花,轻轻一吹,本捻成一团的梨花竟死而复生,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按如今的线索,与清开府叶家,脱不了干系。”

说完了又补充了一句。

“我会替你查明,虽是交易,但还是谢谢你那块玉。”

是交易,也是我真的想帮你。

朝堂之上,皆有动荡之意,这天下,势必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街上多了一张告示。

是顾城新上任的少卿,一时间人都凑满了,指着这张告示议论纷纷,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烧在了最近城中纷纷出现的闹鬼事件。

青鱼近几日未出过门,素日里就是在屋子里钻研医书,研习草药,这件事还是听昨日上街的芍萤说的,她说得绘声绘色,不时还扮一下,逗得最近心情低沉的青鱼都禁不住跟着她一起笑。

青鱼正磨着草药,不禁问起来,“那是什么闹鬼事件?”

芍萤一听她问,忙给她倒了杯茶水,滔滔不绝说起来,“医女,昨个我上街采买,正遇上咱顾城新任少卿上任,听说这位少卿之前是在上京当值的,在上京断案那可是翘楚,此次被派来顾城,算是被贬了似的,但要说,这少卿的容貌,可真是一等一的,走在长街上惹得人春心荡漾的....”

青鱼无奈道:“芍萤,你是说这位新上任的少卿还是最近的闹鬼事件?”

她这才反应过来,忙把手边新倒的茶水端给青鱼,“婢子的口误!话说最近的闹鬼事件,自前几日就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说是上半月,有人在打更时,遇见了一个没有影子的女子,要说一般也没人会注意到这个,可最令那打更人害怕的是,再过半月多便是面灯会,所以心里不免有些惧怕...”

说到这芍萤顿了一下,给自个倒了碗茶咕咚咕咚地灌下去接着说道:“那女子竟直直走过来,向他问路,说她来寻亲,问他知不知道顾城青府在何处,本来那人心里就有些怕,这一问不要紧,问的他直冒冷汗,什么青府,城中唯一的青府医官一家,早在十年前八年前就已经被杀被流放,那人吓得直擦额上汗珠,可再要回话,什么人都没有,到有人像蒙住了他眼睛一般,令他什么也看不清,生生被吓破了魂,后来连续七日都有人碰上了,官府本不屑于处理这种无稽之谈的鬼神事件,可连续这么多日,人心惶惶,再加之这新来得少卿也该做点事,就又张贴了告示....”

芍萤说了这么多,突然神秘起来,声音也低下来,“我还听他们说,江湖上流传的子叶楼,在顾城。”

青鱼轻轻拍了她额头,又开始磨起手中的草药,一股子苦味慢慢溢出来。

“别讲故事了,快去帮我从库中取几味药材。”

芍萤走得慢吞吞的,还在小声嘟囔着,“医女,不是故事。”

待芍萤走远,青鱼手中的动作才慢慢停下来,那个青府的字眼,让她注意起来。

虽千万人吾往矣出自《孟子·公孙丑上》

谢谢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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