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此时微风吹起了轿子的帘帐,虽然只是一瞬,但林羡鱼还是看见了江绾音手里握着的一把短匕首,顿时吃了一惊。
她从客栈的窗台纵身而下,正正好落在了江绾音的喜轿上,她直接扑进了轿子里,抬手便要去夺江绾音的匕首,生怕她想不开。
而送嫁的仪仗队伍被这样突如其来的岔子给惊得震住了,唢呐声骤然停下,大街上走街串巷的街坊们都围过来看热闹。
“这是怎么搞的……啊呀!”
“这样的良辰吉日,竟然有外人进了新娘子的花轿,这岂不是破坏人家的姻缘吗?”
“这江家大小姐可真是倒霉啊,分明是难得的喜事啊,莫不是她真是个灾星吗?要不然怎么但凡和她扯上关系的男子一个个的,都倒了霉……”
有人立刻使眼色:“这话你也说的出口,刘家公子可还在街对面站着呢。”
众人便都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但总归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轿子内,林羡鱼从江绾音的手上夺了匕首,甫自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脯道:“江姐姐,你、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就算你不想嫁给那劳什子刘家公子,也大可以逃婚,何必要用这种法子……”
江绾音一时既是感动又是心疼,哀切地望着林羡鱼:“林姑娘,你果真是至纯至善之人。”
林羡鱼握住江绾音的手,眼神坚定地道:“江姐姐,你若是不想嫁,大可以同我说,我和谢丹青会帮你的!”
江绾音神情动容地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回握住了林羡鱼的手,林羡鱼知道江绾音这是默认了,顿时觉得备受鼓舞。
她把那柄匕首扔到了轿子的一处角落里,牵着江绾音从轿子里出来。
刘子歧牵着马缰,从马上下来,一身喜服,隔着人群与江绾音对望,似是略有些郝然:“江姑娘……”
林羡鱼义愤填膺地质问道:“刘公子,你明知道江姐姐不想同你成婚,为何要强迫她?!你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罢了!”
刘子歧原本有几分泛红的脸顿时冷了下来:“你又是何人?我与江姑娘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闻言,林羡鱼更加怒气涌起,要知道,身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新时代女大学生,她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包办婚姻。
林羡鱼提高了音量,寒声道:“你若是真的喜欢江姐姐,就不该勉强她嫁给你,你明明知道她有喜欢的人……”
话还未说完,便被刘子歧截住,他冷笑一声,轻蔑地道:“可笑,你说的江姑娘的心上人,莫非就是那位靠着不入流的手段舞弊中举的陈玄?”
“他有什么资格与我相提并论。”
林羡鱼觉得这人简直蛮不讲理,且不说那所谓的舞弊一事看着就疑点重重,何况无论对方人品如何,那都不是他可以强逼着江绾音嫁给他的理由。
江绾音终于也听不下去了,冷冷地道:“够了,刘公子,林姑娘说的不错,我的确不想嫁你,何况陈玄……他也并非是你口中那样的人。”
刘子歧神色愈冷,到了后头,更是口不择言地道:“江绾音!我究竟哪里不好,你宁可选一个一穷二白的寒门子弟,也不肯嫁我?”
江绾音终于是回答了他,一字一句地道:“出身有什么要紧,我的确不喜欢你,和你的出身也无关,只是单纯地不喜欢你这个人而已。”
话音刚落,江绾音拢在袖子里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无所保留地把自己的心里话开诚布公地说出来。
不必瞻前顾后,不必思考得失后果,她可以自如地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爱恨嗔痴。
江绾音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视线落在林羡鱼的脸上,打心眼里羡慕她的无拘无束,也当真感激她给了自己畅所欲言的勇气。
第一句话说出口,后面的事情便就好办许多。
林羡鱼站在江绾音身前,和刘子歧对峙道:“江姐姐已经亲口说了,你这下可满意了?”
刘子歧已是怒火攻心:“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林羡鱼欠欠地笑了一声:“对不住了,我是一定要管的,江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
刘子歧气道:“你!”
街上的百姓们都探着脖子看这一出戏,毕竟说书人的话本子好听,这样难得的闹剧可实在少见。
而一直跟着江绾音身边的贴身侍女却已是心急如焚:“小姐,您怎么能如此任性,若是被老爷知道了……您不能就这样毁了这桩婚事啊……”
江绾音却是异常地坚定:“你不必劝我。”
眼看他们二人便要陷入僵局,空气中的氛围都凝滞下来。
而从方才就一直保持旁观姿态的谢丹青,此刻终于开口道:“陈玄之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江绾音于是抬眼去看谢丹青,林羡鱼同江绾音介绍道:“这是谢丹青,他是个……写话本子的,和我是一道来的。”
江绾音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追问:“谢公子,你方才所说的隐情,指的是什么?”
谢丹青沉吟了一会,只是道:“当时我与陈玄一同入好舍赴考,与我们这些人不同的是,他中途离开了一回考舍。”
此言一出,看热闹的百姓顿时一片哗然。
莫非事情还有转机?!
他们当初可是跟着众人一起痛骂过那舞弊的陈玄的,因着这一桩轰轰烈烈的舞弊案,他们一整个青州士子的名声都被连累得一塌糊涂。
谢丹青只是将自己所知的实情尽皆道出,但刘子歧却仿佛被踩中了痛脚一般,立时暴跳如雷:“你又是什么东西,谁许你在此胡说八道,妖言惑众!”
这一方街上的喧闹终于被层层传报,捅到了江珅的面前。
江珅带着人赶来时,所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他费尽心思撮合地江刘两家婚事,不必多说,自然是付之东流了。
然而他看着江绾音苍白憔悴的面容,重重地叹了口气,竟是不忍再责备下去,而是对着刘子歧道:“子歧,此事却是我江家对不住你们,但这桩婚事是否也就此……”
刘子歧怒气未消,忍了又忍,指着林羡鱼道:“这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我与他们又有何仇怨,他们要千方百计地破坏我的婚事。”
林羡鱼观察着刘子歧的神情,忽然想起来她在大学课堂上学过的,一个人在说谎时的种种表现。
不自觉地提高声音,眼睛往右上方瞟,刘子歧的种种表现仿佛都在印证某种事实——陈玄的死只怕的确另有隐情,而且这真相恐怕与刘子歧脱不了干系。
再大胆地猜测一二,没准这一件案子,从头到尾都是刘子歧一手策划的,再栽赃嫁祸呢?
刘子歧见林羡鱼一直盯着自己,更是言辞激烈地道:“你们两个自称是仙门之人,还道能替我们排忧解难,我看只不过是黄口小儿信口开河,你们这些坑蒙拐骗的无耻之徒!”
林羡鱼灵机一动,她想起来原身曾经学过一种术法,便是能够依靠召灵术提取一个人灵台中的记忆,但此术太过阴邪,使在凡人身上却实在不太道德。
不过,也还有一种法子,她从芥子袋里摸出来一瓶吐真丹,趁着刘子歧张口骂她时,抬手一弹,将丹药送进了刘子歧的口中。
他目瞪口呆地盯着林羡鱼:“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林羡鱼狡黠地一笑,云淡风轻地道:“没什么,只是一点很有趣的东西。”
说罢,她又转头看向江绾音,附耳道:“江姐姐,我方才给他喂了吐真丸,江姐姐你若是有什么问题想问他,便只管放开去问,左右他也不能撒谎了。”
江绾音感激地对她一笑,然而攥紧手帕,终于鼓足勇气地问道:“陈玄他……他究竟是为何而死?”
那时候,科举放榜,陈玄位居榜首,众人纷纷道贺,江绾音也忍不住为陈玄感到高兴,畅想着他们将来的日子,可惜一朝噩耗传来。
有人击登闻鼓,状告陈玄在考试中舞弊,成绩只能作废,这样的事对陈玄无疑是灭顶之灾,江绾音却是一个字也不信。
但自他们一别后,陈玄便被下了狱,谁也不得前去探望,江绾音纵然有心问个清楚明白也是徒劳无功,她被父亲禁足家中,前前后后想了好几个法子去见陈玄,可到底还是没那个胆子,当真与她父亲作对。
再后来,传来的,便是陈玄畏罪自杀,在狱中自戕的消息。
江绾音一度难以接受,自此身体便一病不起,她的心神一天比一天衰弱,对什么事也提不起兴趣来。
只不过为了江家,江绾音勉强吃一两口饭食而已。
她心中已是死水一潭,但她如何也不信陈玄会舞弊,她亲眼目睹了陈玄是如何对那些灾民解囊相助的,她不信这样一个人会爱慕虚名而使出这样的手段。
这背后定然有别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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