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含蕊来了。”
林寒溪咽下最后一口粳米粥,“她终于舍得从粥棚中脱身了?是来接花柒的吗?”
素鸢道:“对。我看她,这半个多月怕是累的不轻,人都瘦了一大圈,但是瞧着精神还好。”
林寒溪漱了口,状似无心,“有那么一件事吊着,就是想倒下也不能够。”
她的随口一言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写照。
素鸢假装没有听懂,“房妈妈在陪着说话。先前在府里的时候,房妈妈就很喜欢含蕊的,说含蕊做事比我们都妥帖周到,还是很希望她继续侍奉姑娘的。”
林寒溪抬眼,“我听着,我的素鸢好像有点吃味?”
素鸢眼睛一转不去看她,唇角勾笑,不去理会林寒溪的调戏,“能多个人侍奉姑娘,我自然求之不得。”
林寒溪往素鸢腰上掐了一把,“口是心非”,然后歪头去看假装收拾碗筷的素鸢,“你是一直跟在我身边对我知根知底的,素鸢。你不用怕,没人能越过你去。”
她就是这样,三分假说成七分真,偏偏别人还深信不疑。
素鸢眸中突然有了些许水汽,逗得林寒溪掩唇而笑,“呀,哭了呀,快给我瞧瞧!”
素鸢小嘴一撅,硬邦邦地甩下一句话,“姑娘就会拿我打趣!”然后随着下人扭扭捏捏地走了。
临走前还轻轻拂去了林寒溪抓着自己的手,从手臂到肩膀,扯到了那一圈狗牙印。
林寒溪很是奇怪,照她的经验看,那一圈早已经结痂的牙印应该没有感觉才对,但是酥酥麻麻却瞬间传遍了全身。
还真给周钧安算计到了。
林寒溪不在意素鸢偶尔的失态,一圈紧绷的人围着紧绷的她,都会疯的。
看着众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清园,她眼角眉梢的笑意缓缓散去,呷了口茶,思索着五殿下的事情。
不知道独自在桌前坐了多久,林寒溪才长长呼了一口气,对于自己的想法有了不少把握才出言唤道:“素鸢。”
素鸢却没有如往常一般走进来,反而是小蜻蜓扒着门探了一个小脑袋进来。
“素鸢姐姐哭得眼睛跟核桃似的,不敢来现眼,让我候着姑娘的吩咐。”
小蜻蜓踌躇着,思考要不要问林寒溪,素鸢到底犯了什么错,姑娘要将素鸢骂成这个样子。但是考虑到向来滴水不漏的素鸢姐姐都被骂哭了,自己还是不要逞能得好,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
林寒溪没想到自己枯坐了一个多时辰,一个上午都快过去了。
“含蕊还在吗?”
小蜻蜓忙不迭地点头,“许久没见含蕊姐姐,房妈妈握着她不撒手呢!”
林寒溪失笑,怕是含蕊想跑都不好意思跑。
房妈妈是祖母在大荒年买来的便宜丫鬟,却忠心耿耿,作为陪嫁丫鬟侍奉左右。她一生未嫁,守了祖母一辈子,送走了祖母,又守着自己。
只是林寒溪所为之事违背了祖母的规训,房妈妈不是很同意。但是也知道自己阻挡不了她,于是只是守着林寒溪的身子,免得她早死,其他的事情一概不问。
许是年少时逃荒乞讨的经历,让她对含蕊极其另眼相待,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
房妈妈还曾对林寒溪说,等含蕊出嫁了,就将自己的那些体己全给含蕊做嫁妆。林寒溪让房妈妈留着,偌大林府还能让自己的丫鬟被人轻视了去?
房妈妈却固执地摇头,那不一样,她拿含蕊当亲闺女看的,是母亲给的嫁妆。
“去叫含蕊吧,她亲自来怕是有事要说。”若仅仅是接花柒,派了言苍斋的小子来就行。
小蜻蜓应了声,转身噔噔噔跑走了。
林寒溪从匣子里拿出几张宅子的设计图来,仔仔细细地瞧着。
先前林家为了低调,在京中的宅子置办地很是普通,左邻右舍官职低微,其实对她助力十分有限。
所以自折月河浮尸案之后,林寒溪就让林芝在京中选一处新宅子,准备买下来。本来这事不着急,但是皇帝封了林寒溪县主之后,本来无功无过的宅子显得寒酸了起来,换宅子这事就变得棘手。
魏凌波也曾遵长公主的令送来几处宅子的契书,但是林寒溪和林芝看后都不是很满意。
长公主送来的宅院如同长公主本人,恢宏气派,豪奢地有些过头,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现在炙手可热似的。其中一处宅院甚至直逼一品大员的御赐府邸,林寒溪是万万不能选用的。
新宅子要与她的品级相配,不必豪奢,但是需要能与几位殿下的府邸尽可能地接近但是不动声色。如果宅子里有密室就更好了,这样她与一些人见面的时候就方便得多。
林芝跑了好几天,最后定下了三处院子供林寒溪选择,林寒溪正仔细瞧着,就见含蕊随着小蜻蜓进了屋。
含蕊荆钗布衣,不施脂粉,面色有些疲惫,但是眼睛却很亮。
林寒溪放下设计图,“城外流民如何?”
“开始出了几次小暴乱,不过都是抢粥饼的小事,打死了两个人。后来官府来了人,虽然也会吵得脸红脖子粗,但是没出过人命。”
林寒溪点了点头,“四殿下的事,多半会如我们的愿,你等了这几年,总算有了真正的盼头。”
自持的含蕊嘴唇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姑娘,你说的是真的吗?”
“**不离十,他可能不会死,但是下场也不会太好。”去年和今年的皇帝对周钧实的态度可谓是天上地下,就算周钧安不能一棍子打死他,林寒溪也会想办法点把火上去。
“那玉罗......”她满怀希冀地看着林寒溪,毕竟她来到上京就是为了找到妹妹。
“你放心,是死是活,都会把玉罗带到你面前的。”话虽如此说,两人都知道这一次玉罗怕是凶多吉少。
含蕊对玉罗,春亭对姐姐,林寒溪总是无法对这样的感情视而不见。所以哪怕知道春亭对自己心思不纯,却也像姐姐一样纵容着他。
因为他没有姐姐了。
“含蕊此生,为奴为婢,必报此恩!”眼泪大颗大颗地就要落下来,小蜻蜓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含蕊。
她知道姑娘不喜欢人跪她。
林寒溪并未出言阻拦,家主应该习惯这种事,但是她很不习惯,却不能避免。
因为她原本不是家主,原本可以不是家主的。
林寒溪待她将眼泪擦干净了,才道:“此事若了,你打算去哪?”
其实林寒溪是想问,你还想不想回师兄何松音那里,但是这样问未免太看不起含蕊了。
一个带着妹妹在动乱的原州生存,为了寻找妹妹的下落东奔西走的姐姐,不应该只有待在心上人身边这一条路。
“含蕊听凭姑娘安排。”
林寒溪顿了顿,“留在笔墨铺子,或者回府里陪房妈妈,又或者......回何家,任你选择。”
含蕊没有立即回答,她想了想,“姑娘的事,怕是还没做完吧?”
林寒溪没有说话,含蕊便郑重拜了拜,“姑娘所做之事,含蕊愿尽绵薄之力,助姑娘成事。”
林寒溪语气冷了下去,“可能会死。”
含蕊不在意地笑了笑,“那便死。”
小蜻蜓站在一旁长大了嘴巴,不敢相信生死之事就这样轻巧地从林寒溪和含蕊的嘴里说了出来。
就像林寒溪平日里和林芝商量吃什么一样随意。
但是莫名的,她又从这随意之中感受到了生死之托,涌泉之报。
林寒溪只略点了点头,便将接下来需要含蕊去做的事情交代清楚。含蕊细细问了个清楚,便退下去领花柒了。
临走时,林寒溪还问了一嘴花柒,“那小孩,怎么样?”
“小孩子脾气,哭几天就没事了。写字也认真,已经可以给春亭写信了,不过错误百出的。不是很机灵,但是算老实的。”
“她的信,你把一下关,小孩子说话没遮没拦,不该她知道的,就把嘴闭严实。”
“是,含蕊明白。”
小蜻蜓送含蕊出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就见门房处在吵些什么。含蕊怕出什么事,就让小蜻蜓带着自己转向了后门。
门房处报到了清园素鸢那里,素鸢才重新梳洗好,仔细听了,“是六王府的管家?可有说来做什么?”
“来人就说六王爷给姑娘留了东西,却没说是什么,还说一定要亲手交到姑娘手上。”
素鸢起身,“将人带到外书房,我这就去禀报姑娘,让人小心伺候着。”
林寒溪正在找先前成沐逸画的画,翻了大半个书案都找不见,恰好素鸢走了进来,忙招呼她一起找。
素鸢径直走到了一个青瓷花瓶中取出来递给林寒溪,林寒溪笑道:“我就说我离不开素鸢,瞧,你不在我连字画都找不到。可吃过了?”
素鸢心里一暖,“吃过了,姑娘还未用饭?”
林寒溪很是可怜,“怕素鸢还在伤心,我也吃不下啊。”
素鸢受宠若惊自责万分,林寒溪嘿嘿一笑,“准是方才的饭菜太油了。”
素鸢这才知道林寒溪又在打趣自己,忙正色道:“六王府的管家亲自上门,说是有东西要交给姑娘。”
林寒溪倒是没想到,她不记得周钧安走之前说要给自己什么,于是随着素鸢去到了外书房。
林芝在陪着管家刘伯说话,他刚呷了口茶,见林寒溪来了,忙起身行礼。
“见过清宁县主。”
林寒溪忙让他起身,好奇地问道:“晏清留了什么好东西给我?”
刘伯听了这话眉角一跳,心下了然。周钧安临走前对他说,林寒溪在六王府位同正妃,府中上下若有怠慢,轻则逐府,重则杖杀。
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周钧安这句话的分量。
若不是因为这句话,这样的小事本用不着他一个王府管家亲自登门。而看林寒溪的神情,她似乎并不知道,晏清二字,对六殿下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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