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阻挠

母亲第一个走上前,没有恭喜,没有离别的伤感,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有点小心翼翼地对那位尚未离开的年轻道长开口:

“道……道长,您看,这丫头一走,家里就少了个能干活的。她年纪还小,能不能……能不能让她在家里再留两年?等她大弟再大些,能顶天立户了,再去伺候道长们?”

父亲也在一旁搓着手,黝黑的脸上满是局促和期盼,附和道:“是啊道长。家里实在艰难,青丫头可能干了,捡柴、打猪草、做饭……都能帮上忙。就两年,就两年行不行?”

年轻道长闻言,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脸上那丝温和迅速褪去,恢复了修士特有的淡漠。他甚至没有看叶青父母,目光直接越过他们,落在了叶青身上,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缘法已定,岂容凡俗琐事羁绊?”

他顿了顿,声音清冷地继续说道:

“三日之后,辰时,于此地集合。过时不候。”

这话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叶青父母打商量的态度。母亲的脸一下子白了,嘴唇嗫嚅着,却不敢再说什么。仙长的态度已然明确。

叶青看了看满脸失望的父母。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是对父母,也是对自己说:

“爹,娘,道长说了,三日后走。”

三日后,黎明前的黑暗尚未褪尽。

叶青已将自己收拾妥当。她换上了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粗布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小小的包袱里只包了几件贴身旧衣和那块姐姐偷偷塞给她的、已经干硬的饼子。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踏着熹微的晨光,来到了村口的空地。

四周寂静,只有虫鸣。她选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怀抱着小包袱,望着通往远方的土路,心中一片澄澈与坚定。这三日,她已默默与这个家,与过去做了告别。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际泛起鱼肚白,辰时将近。空地附近开始有劳作的乡亲们走动。

叶青的心,也随着越来越亮的天光,渐渐提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青丫头!青丫头!不好了!出大事了!”

叶青猛地回头,只见邻居五婶头发散乱、满脸惊慌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快!快回去!你大弟……你大弟叶杨掉村头河里了!捞上来……捞上来都快没气儿了!你爹娘都快哭死过去了!你快过去看看啊!”

那个虽然有些被宠坏、却也是她血脉相连的弟弟。

人命关天!

这四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心上。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猛地起来,甚至来不及去想仙长、想宗门、想其他的!

“在哪?!”她声音发紧,一把抓住五婶的胳膊。

“在……在河边!刚捞上来!”

叶青想也没想,跟着五婶,撒腿就朝着村头小河的方向狂奔而去。小小的包袱被她死死攥在手里,随着奔跑晃动。

河边已经围了不少闻讯赶来的村民。母亲瘫坐在地上,抱着浑身湿透、双目紧闭、脸色有些青紫的叶杨,哭得撕心裂肺。父亲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双手发抖,不停地喊着叶杨的名字。另外两个幼弟吓得嗷嗷大哭。

“让开!让我看看!”叶青拨开人群,冲到跟前。

她伸手探了探叶杨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胸口也没有明显的起伏。她想起前世学过的早已模糊的急救知识,也顾不得许多,立刻跪在地上,笨拙地尝试按压他的胸口,试图让他吐出呛住的水。

“青丫头,你干啥!别动他!”母亲惊慌地想阻止。

“想让他活就别拦我!”叶青头也不抬,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颤抖。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她必须做点什么!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小丫头,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决断。

一下,两下,三下……

时间仿佛过得极其缓慢。

“咳……咳咳……”一声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呛咳声从叶杨喉咙里发出。

“醒了!醒了!”人群一阵骚动。

叶杨猛地侧过头,吐出了几口水,随即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也开始有了明显的起伏,虽然脸色依旧苍白。

母亲一把抱住悠悠转醒的叶杨,哭得更凶了。

叶青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浑身都被汗湿透了,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看着活过来的弟弟,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席卷了她。

等叶青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再次冲回村口空地坐着,等了一上午没见到人。

走了。

他们走了。

辰时已过,过时不候。

年轻道长淡漠而威严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而她,错过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那间低矮的土坯房,还未进门,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声音。母亲带着哭腔的安慰,父亲如释重负,还有叶杨虽然虚弱却已然无碍的回应。

她推开门,看到的是一幅“劫后余生”、母子情深的画面。母亲正端着温水,小心地喂给躺在炕上的叶杨,父亲坐在一旁,脸上是卸下重担的疲惫。她的归来,甚至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仿佛她只是出去了一趟,无关紧要。

刚才为了救叶杨而爆发出的力量和存在感,此刻消散殆尽。她依旧是这个家里,那个沉默的、可以被忽略的二丫头。

叶青默默地走到通铺边,坐了下来。她没有看父母,目光落在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叶杨脸上,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开口问道:

“叶杨,你好端端的,怎么会掉进河里?”

炕上的叶杨眼神闪烁了一下,带着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他避开叶青的目光,小声嘟囔道:

“我……我就是想去河边看看……能不能摸条鱼,给家里添个菜。没想到……脚下一滑就……”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

果然...

叶青继续问,“爹娘,是谁让五婶去喊我的?”

母亲听到这话,低头扯着叶杨身上的旧衣服。叶青把视线转向父亲,父亲甩门,生气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事情发生的这么急,闹哄哄地,这会儿谁记得清。”

叶青的心沉了下去,一种荒谬的、冰凉的悲哀从心底升起。

见叶青没再说什么,父母就又都围绕着叶杨。没有人想起,他们另一个女儿,刚刚失去了怎样一个未来。

叶青没有再追问。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眼前这“其乐融融”的一家,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接下来的几天,叶青照旧去村里空地等着,虽然结果早就明了,但她不甘心。等了五天后,叶青彻底死心了,知道道长就是那一日来过。

叶青异常平静,她像往常一样干活,沉默地吃饭,安静地睡觉,仿佛已经完全接受了留守家中的命运。父母见她如此“安分”,也渐渐放下心来,将精力都放在活计上。

没有人知道,这副平静的外表下,一个大胆的计划在默默筹划。

她趁着去捡柴火的间隙,偷偷从母亲藏钱的小瓦罐里,摸出了几块碎银子。想了想又留了些下来。

她去了镇上,用碎银在一家铁匠铺的角落买了一把不起眼却足够锋利的小刀。冰凉的刀柄握在手里的瞬间,给她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更重要的是,她壮着胆子,混在镇口的茶摊和车马店,小心翼翼地与那些见多识广的赶山人和南来北往的客商搭话。她不敢直接问青玄宗,只含糊地说想去东边投亲,听说那里有仙山,然后趁机询问去那边的路况、哪里有村落可以借宿、哪里需要避开。

她听得极其认真,将那些零碎的信息,哪条路近但多匪患,哪条路绕远但相对太平,哪个镇子有善心的庙宇可以容身,死死记在脑海里。她甚至用木炭,在一块破布上,勉强画下了极其简陋的路线示意图。

同时,她开始悄悄地积攒干粮。每次做饭,她都偷偷藏起一小把米,并省下半个窝头,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进行。

这天夜里,万籁俱寂。

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在地上洒下清冷的光辉。土炕上,父母和弟弟们睡得正沉,鼾声起伏。

叶青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像一只灵巧的猫。她穿上那件最厚实的衣服,将包袱背在身后。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生活了几年的土屋,看了一眼炕上那些熟睡的、血脉相连的亲人。心中没有多少留恋也没有恨。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地、决绝地,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融入了外面的夜色之中。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前路茫茫,吉凶未卜。

但她知道,她必须去。

离开村庄的头几天,叶青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赶路。她不敢走官道,只循着从客商那里打听来的、荒僻的小径前行。白天怕遇到熟人或是盘问的人,为了省钱,她会在城镇上补充些干粮,多是躲在密林或山坳里休息,等到日头西沉,才借着暮色继续赶路。

第一夜在林子里过夜,她几乎一夜未眠。每一个细微的声响,树叶的摩挲、不知名虫豸的鸣叫、远处野兽的嗥叫都让她心惊肉跳,紧紧攥住怀里那把小刀,掌心全是冷汗。深秋的露水寒气极重,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冷得她牙齿打颤,只能蜷缩在树枝头,靠着自己的体温勉强取暖。

最难受的是下雨。

冰冷的秋雨毫无征兆地落下,瞬间将她浇透。她只能缩在树下硬生生扛着。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颈,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又冷又重。那一夜,她冷得嘴唇发紫,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阴影。她只能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青玄宗”三个字,靠着那点微弱的信念,熬过漫漫长夜。

脚上磨出的水泡破了又起,起了又破,最后结成厚厚的茧。原本枯黄的头发变得更加干涩,沾满了草屑和尘土。小脸瘦得脱了形,只剩下一双眼睛显得更大,但那眸子里,原本属于少女的怯懦正在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野生动物的警惕和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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