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望海镇,叶青几乎要瘫软在地。
没有人知道这数月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徒步数千里,翻山越岭,风餐露宿,几次险些病死在荒郊野岭,全靠着信念支撑着她,朝着客商口中“东海有仙山”的模糊方向,一步步挪到了这里。
她的模样早已不复离开时的齐整。衣衫褴褛,满面风霜,皮肤被晒得黝黑粗糙,只有那双眼睛,灵动流转。
望海镇比她见过的镇子都要繁华。街道上人来人往,不仅有着普通渔民和居民,更能时常看到一些气度不凡、身着各式服饰、甚至随身携带兵刃的人物,他们眼神锐利,步履沉稳,与周遭凡俗格格不入。
叶青能感觉到这里,确实接近仙山了!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
叶青强压下激动,开始小心翼翼地打听“青玄宗”的消息。她先是在街边向看起来面善的老人询问,老人茫然地摇头。她又鼓起勇气,拦住一位看起来像是修士的年轻人。
“青玄宗?”那年轻人皱了皱眉,思索片刻,还是摇头,“没听说过。这东海之滨,倒是传闻有仙山宗门,但很少有人见过。”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叶青不死心,接连问了好几个看起来像是修行中人,得到的答案却大同小异。
是那些仙长骗了她?还是“青玄宗”根本不在这个方向,是一个以讹传讹的误会?又或者……它隐世不出,不为常人所知?
巨大的失落和疲惫几乎将她击垮。她站在喧嚣的街道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只觉前路茫然。
但她没有让自己沉溺太久,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给自己打气,慢慢寻找线索。
她注意到镇上一家“客似云来”的酒楼生意极好,进出的不乏见多识广的人。那里,或许是打听消息最好的地方。
叶青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下自己,走到酒楼后门,找到正在指挥伙计搬运食材的掌柜。她尽量让自己显得乖巧伶俐,表示自己什么活都能干,只求一口饭吃,有个地方住。
掌柜打量了她几眼,见她虽然衣衫破旧,但眼睛清亮,手脚也像利索的,正好缺个打杂洗碗的帮手,便点了点头,包吃住,但没有工钱。
从此,望海镇“客似云来”酒楼的后厨,多了一个沉默寡言、干活拼命的小丫头。
但稍有闲暇,她都会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前堂传来的、那些酒客尤其是看起来像是修士的谈话。
半年时光,足以让叶青给自己重新养一遍。
她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面黄肌瘦的野丫头。虽然瘦削,但长期的劳作和相对充足的食物让她身上长了些力气,个子也蹿高了一点白净了些。她也学会了如何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更好地隐藏自己和收集信息。
这天下午,她正低头擦拭着后厨的灶台,两个刚喝完酒、带着渔腥气的汉子大声谈论着,声音里充满了惊叹和羡慕。
“……听说了吗?老吴头,那个闷不吭声的憨大个儿!今早独自从海里拖回来一条‘银线鲨’!好家伙,足有两三个成年人叠起来那么长!”
“真的假的?银线鲨性子最是凶猛,速度快如闪电,鳞甲又硬,寻常渔网都能撕破,他一个人怎么弄上来的?”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就在东市口摆着,全镇都轰动了!那鱼鳞在太阳底下反光,晃得人眼花,听说……还泛着光,怕不是快要成精了!”
声音渐渐远去,叶青擦拭灶台的手却停了下来,心脏怦怦直跳。
单人猎杀三倍成人长的鱼。这几个关键词在她脑海中飞速组合。那个叫老吴的,绝非普通渔民。能独自猎杀这等凶悍的海兽,他要么身怀绝技,要么……就是修士。
而这,正是她苦等的机会!
叶青在心中快速思量,这是她半年来遇到的、最可能直接接触到“修行者”圈子的机会。如果能借此与老吴搭上关系,哪怕只是得到只言片语的指点,或者了解到真正的入门途径,也比她在酒楼盲目打听要强百倍。
她迅速向掌柜的告了个假。掌柜见她平日勤快,没多问便答应了。
叶青回到自己狭窄的杂物间,从床板下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旧布包。里面是她这半年省吃俭用,偶尔得到的一点赏钱,攒下的几十个铜板和一小块碎银子。然后把从不离身的小刀贴身藏好。
深吸一口气,她走出酒楼后门,融入了望海镇喧嚣的人流,朝着贩鱼的东市口方向快步走去。
东市口人声鼎沸,几乎全镇爱瞧热闹的人都聚到了这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叶青个子小,灵活地挤到了人群前面,终于看清了那条传说中的“银线鲨”。
它远比听说的更令人震撼。庞大的银白色身躯躺在特制的木架上,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冽光泽,鱼嘴边探出的长吻如同利剑,即便已经死去,仍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凶悍气息。更引人注目的是,鱼身某些部位的鳞片边缘,确实隐隐流转着一层极淡的、肉眼难辨的蓝色光晕灵气!
正在处理这条巨鱼的男人老吴,他看起来三十多岁年纪,皮肤是常年在海风吹拂下的古铜色,面容普通,沉默寡言,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肌肉并不夸张,却显得异常扎实匀称。
此刻,他正手持一柄样式奇特、薄如蝉翼的短刀,为买下部分鱼肉的顾客分割。他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手腕翻转间,刀刃精准地切入鳞甲的缝隙,顺着肌肉的纹理游走。刀光闪烁,一块块鱼肉被完美地分离,鱼骨干净利落地被剔出,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竟没有一滴血水或污物溅到他身上,连他脚下的地面都保持着难得的洁净。
庖丁解牛。
叶青脑海里瞬间冒出这个词。这绝不仅仅是熟练,这是一种对力量、角度、材质把握到极致的体现,是一种近乎于“道”的技艺!她几乎可以肯定,这老吴绝非普通渔民,他对自身力量的控制,已经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
她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决定耐心等待。这样的人物,在忙碌时贸然打扰,绝不明智。她缩在人群角落,静静观察着。
时间流逝,巨大的银线鲨被分割售卖了大半,围观和购买的人群也散去大半。
叶青还在踟蹰。
还没等她迈出脚步,一直低头忙碌的老吴,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头也不抬,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清晰地传入叶青耳中:
“角落里那个小丫头,看了半天了。有事?”
叶青浑身一僵,心脏猛地收缩。
她自认隐藏得很好,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却没想到对方早已察觉,而且精准地锁定了她!
她不敢怠慢,连忙从角落走出,来到老吴面前,学着镇上人见礼的样子,有些笨拙地拱了拱手,声音因紧张而略显干涩:
“吴……吴大叔,我……我叫叶青,在客似云来酒楼帮工。”
老吴半抬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却让叶青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
他打量了片刻,视线在她因为长期劳作而粗糙的手指和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淡淡问道:
“小丫头,你找我一个杀鱼的,有何贵干?”
话语直接。叶青知道,在这种人面前,任何虚言和算计都是徒劳。她抬起头,迎上老吴的目光,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将早已在心底盘桓了无数遍的、最真实的目的,坦诚地说了出来:
“我想……修仙。”
她的声音不大却坚定,清晰可闻。
老吴握着短刀的手微微一顿,终于彻底抬起头,那双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他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小的丫头,目光比刚才锐利了数分。
“小丫头,你怎么知道我是修行中人?”
叶青心知到了最关键处,她强迫自己冷静,半真半假地解释道:“吴大叔,我不懂修行。但我见过武夫劈柴屠夫分肉,力气大却杂乱。您刚才分鱼,动作顺畅干净,滴水不沾,这绝不是普通力气……我觉得,您一定是位‘高手’。”她巧妙地将观察落脚在“技艺”上,显得更合理。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试探着,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声问道:
“吴大叔,您……您听说过‘青玄宗’吗?”
“青玄宗?”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马上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住叶青,让她呼吸都为之一窒!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名字?!”老吴的声音压得极低却严厉,目光死死锁住叶青。
叶青被他骤然的气势所慑,脸色微微发白,但心中却涌起一股狂喜!有反应!他听说过!她强忍着激动,不敢隐瞒,将自己经历和盘托出:
“大半年前,有青玄宗的仙长去我们村子选徒……我,我被选上了。但因为家里弟弟出事,我错过了集合的时辰……仙长们走了。我不甘心,就自己一路找了过来。”
她的话语简单,却勾勒出一段充满艰辛与执着的旅程。
老吴听完,脸上的惊异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周身的压力悄然散去。
终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
“原来如此……错过仙引,独自寻来……你这小丫头,倒是有股子狠劲。”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叶青身上,这一次,带着审视。缓缓开口,石破天惊:
“不必再打听了。”
“我,就是青玄宗弟子。”
叶青猛地瞪大了眼睛,张着嘴,一时间竟失语了。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的冲击让她头脑一片空白。她千辛万苦寻找的仙门,竟然就在眼前?这个在市集上杀鱼卖肉、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汉子,竟然就是……就是青玄宗的人?!
看着叶青呆若木鸡的样子,老吴嘴角似乎微微扯动了一下,补充道,语气带着点自嘲,却也坦然:
“不过,只是个在外负责处理杂务、顺便为宗门收集些资材的……外门弟子。”
他重新拿起短刀,开始收拾剩下的鱼杂,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宗门所在,乃机密,不可轻泄。你既已寻到此处,又通过了我的初步眼缘……”
“明日卯时,靠海吴家小院,带你做些杂活,算作考察。若你心性坚韧,耐得住寂寞,吃得了苦……或许,我可以为你引荐,参加外门杂役的考核。”
他抬起头,目光深邃地看着叶青:
“这,是你的机会。也是你千辛万苦寻来,应有一个结果。来不来,随你。”
说完,他便不再多言,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只是专注地收拾着眼前的物什。
叶青站在原地,心潮澎湃,几乎要落下泪来。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将所有激动和感激压在心底,只化作一句坚定无比的话:
“吴叔,我明天一定准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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