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秦艽一笑,侧过脸去,目光虚无地望着长长的甬道,“这么说她,就能让你自己好受些?”

“你左一个妓女,右一个妓女,你伤她,难道不是伤己?”秦艽视线停在宫灯微弱的烛光中。

京兆尹威风八面的总捕,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为绿袖做了十四盏宫灯。

年年岁岁,日月东流似水,唯有微弱星火与他相伴。

那不曾送出每一盏,都写满无法触及的渴望,和他抛不下的世俗官位。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为她做得这些。

沈凌下颌紧绷,似乎在与心中的情绪极力撕扯。他喉结艰难的滚动一下,绝望地闭上双眼,始终一言不发。

秦艽转过身来,咄咄逼人,“但我不是在夸你痴情,我是笑你蠢,固步自封,求困闭锁,偏偏又不承认,承认你爱的人被权势所迫,沦落风尘,而你一个自诩顶天立地的男儿不仅什么都做不了,还要为保全自身,爱惜名声而从不与她来往,沈凌,你厌弃的不是绿袖,而是虚伪又无能的自己!”

沈凌猛地睁开双目,额角隐有青筋跳起,愤然举起双手,“我们有什么错,错的是这狗日的世道!”

沉重的镣铐叮当作响,回荡在囚室内。

秦艽静静地看着他。

体内激荡的痛苦与愤怒像洪水冲破闸门,他嗓音嘶哑,像是终于被击垮,颓然垂下头,“……是我做得,那日我尾随方玉节到了骊江池畔……”

话到此处,他喉头几番滚动,彻底交代了一切。

夜凉如水,灯火摇曳,夏风卷起一阵簌簌凉意。秦艽搁下手中狼毫,尚未干涸的墨迹在灯下泛着冷光。

他黑眸如墨,盯紧着那上的“审结”二字。

案中三人,方玉节为前程抛弃道义,身死河中。沈凌为绿袖暗夜杀人,自毁前程。

而绿袖,或者说是郭琼娘,她本是受害者,在这世上身若浮萍,无所依从。最终令她生出杀意的,是一次次的命不由己,与其说她要杀方玉节,不如说她想杀得是那个一直以来无力反抗的自己……

求而不得,舍而不能。

这案子的真相,远比他想象的更令人伤怀。

秦艽想起方才沈凌双目赤红,一句“我忮忌的不是方玉节,而是你。”不禁让他心头震动,久久不能平静……

…………

四月甘二日,前去捉拿紫英的武宁卫军士在河北道宿州客栈找到了人,将其带回长安。

经审,紫英口供与绿袖一致。至此浮尸案审结,卷宗与犯人一并移送刑部。

从案发到告破不过短短数日,王崭捋着胡子,眼角的笑纹挤出好几道褶子,前脚将卷宗送走,后脚就把为成珏和薛灵玥请功的折子递上去。

如今太师大人远在西北,段霖深陷狱中,其以权谋私结党乱政的罪名已经坐实,那右卫参谋郎将秦啸恭本就是个泥人的性子,东风西风任他倒戈,如此一来,现下整个右卫俨然已在王崭的掌握之中。

此案审结,他即刻可将成珏与薛灵玥各提一级。

做师父的盘算得妙,薛灵玥却没想那么多。

她正气呼呼地为绿袖抱不平,坐在房中不服气的嚷道:“师姐,你说刑部的人是不是脑子都叫门夹了?判绿袖斩刑,他们还讲不讲天理,那卷宗上写得明明白白,人扔下去的时候还有气呢,是他沈凌一刀头敲晕再给淹死的!”

一串儿连珠炮轰得成珏脑子直发晕,本能地劝她:“灵玥,我们要做得只是查清案情,如何判决是那群文官的事,我们管不了,也不该去管。”

怎料薛灵玥眉毛翘得更高了,“可他们就是偏私!我查过卷宗,今年三月初七李生殴打发妻致其死亡,刑部判了流刑,四月十三王来福杀妻分尸,也只判了斩邢。夫杀妻,流三千,可妻子杀夫就得通通掉脑袋,这是什么道理!”

“何况他二人并无夫妻名分,绿袖虽起了杀心,也动手伤人,但人并不是死在她手里,又怎么能以妻杀夫论断呢!”

薛灵玥越想越气,拍案而起,“不行,我得找他们刑部那群狗官去!”

“站着!”成珏轻斥一声,“武宁卫无行刑之权,你若是去,便是越权,这后果咱们谁担待得起?”

薛灵玥泄气,眼里泛起泪光:“那我们就得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枉死吗?”

成珏心头一软,起身拍了拍薛灵玥的肩膀,“刑部的文书已盖了大印,除非圣人大赦天下,否则判了秋后处斩的犯人只能是死路一条。”

话音落在耳畔,赵楠薄纸一般的尸体躺在木板的画面又涌上眼前,无力感瞬时席卷过薛灵玥的全身。幼时太师教导他们,为圣人办差是替黎民清百官之错,还朝野海河清宴的正道。

圣人是明君,武宁卫就做不了佞臣。

但是她现在越来越觉得世事绝不仅如此单纯,身为武宁卫也有太多做不到,不能做的事情。

就因为她们是女官,可律法条文是男人定的,刑名决断是男人断的。他们手握权柄,自然处处以他们的利益规矩为准绳。

他日绿袖若是身死,不是律法之故,而是死于这男子掌权世道对女子的不公。

她想起那日在面馆成珏所言:

“你我身为女官若不事事争先,世上寻常人家的女子岂不是更难有出头之日……”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薛灵玥心底蔓延开来,不掌握权力,她们便永远都是弱者,没有说话的权力,只能任凭他人摆布命运。

成珏见她神情恍惚怅然,仿佛魇着了一般,不禁更加用力地握着薛灵玥的臂膀,“灵玥,我们得认清现实,那些规矩是他们男人定的,只有先让他人认可了我们的能力,我们说的话才有人听!”

成珏深吸口气:“我们要争不假,但要一步步来,到了那些男人不得不承认我们能力的时候,拿到更大的权柄,才能去救更多像绿袖这样的女子,你如今这一莽撞,除了伤着自己,还能有什么好处?”

薛灵玥与她对视,待看清成珏眼中的暗芒,心中忽得一震。

只听成珏继续道:“你看这世上,弱者是没有话语权的,他们只能任凭强者的摆布和蹉跎,还要承担所有的罪责。听师姐一句劝,眼下我们能做的便是等,等得时机,抓住时机,叫他们承认我们配得上这身官袍,配得上和他们平起平坐!”

薛灵玥心头仿佛压下一块沉重的巨石,为什么她还要等,这样的日子真的有尽头吗?

如果她压根不在乎那些男人的认可呢?

她就想破了这狗日的规矩,哪怕近乎是痴人说梦。

一时间孙莎莎心里乱得很,头绪纷杂如麻绳一般绞缠在一起。师姐妹二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堂中很快寂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高悬的日头开始西斜,外头忽得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伴随着尖细的嗓音:“武宁卫校尉薛灵玥现在何处?长公主殿下口谕,宣即刻入宫觐见。”

薛灵玥一惊,忙开门出去,随传旨的内侍进宫。

自七年前文皇后故去,长公主殿下便住在皇后寝宫旁的清正殿内。一路上薛灵玥心扑腾直跳,这条路她并不熟悉。

作为右卫一员,理论上她也有轮值宫禁的职责,但谁都清楚,这等踏入宫闱,在天子眼前露脸的差事,向来是有家世靠山,或是会钻营的得宠之人的特权。像她这种名字被排在名册尾巴上的人,几乎不曾进宫当值。

引路的内侍将她带到殿内,便一言不发的悄声退下。留薛灵玥不安地转着眼珠无声的打量。

此处四下无人,只有沙漏的滴答声回荡在偌大的宫殿内。

薛灵玥挺直腰背立在殿中,还来不及细想,一道略显低沉清冷的女声忽然从身前响起:“本宫听说,你对刑部的判法很不满?”

李婙绰约的身影映在镏金屏风后,透出一阵强烈的威压。

薛灵玥背后霎时沁出冷汗,忙跪地行礼,“属下不敢。”

脑门抵在冰凉光洁的地砖上,耳边似有脚步轻缓而来,几息之后,一双东珠蜀锦步履停在她面前。

薛灵玥伏在地上,心脏狂跳不止。自己与成珏这番话才出口不过一两个时辰,长公主竟都知道了,她的耳目如此无孔不入,实在令人胆寒。

李婙冷冷道:“可本宫怎么听说,你气得眼睛都红了,薛灵玥,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这话如一道铁鞭,狠狠抽在薛灵玥身上,她心提到嗓子眼儿,咬紧牙关,“属下……”

“妄议刑部定谳,非议朝廷法度,薛灵玥,你可知这等言论若是传到御史耳中,你是个什么下场?”李婙瞥过孙莎莎,自经走向高座。

别说乌纱帽,只怕连小命都得打个折扣。

薛灵玥心中愤懑交加,但逼到绝境,不知怎得生出一股气力,豁出去道:“属下自知说了大逆不道之言,难逃罪责,今日殿下若要治罪,属下绝无怨言,但,但——”

她深吸口气,声音直打颤:“这话便是属下临死前也要说,刑部判罚,确有不公!其一,绿袖本无意杀人,是被方玉节逼迫所致;其二,绿袖只是致其昏死,方玉节真正的死因是被沈凌溺必于洛水河道;其三,沈凌杀人,绿袖并不知情;刑部判她斩刑,何其无辜!”

说完,薛灵玥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咚得一声磕在地上。

然而奇怪的是,预料中的怒斥却并未到来。李婙从容端坐,静静地听完了她这番豁出性命的慷慨陈词,看着跪在殿中那个不由自主颤抖的年轻女官,冰冷肃然的脸上,反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薛灵玥,你觉得光不服,有用吗?”

薛灵玥盯着青砖上模糊摇曳的灯影一怔,茫然地抬起头来。

步履上明艳夺目的东珠颤了颤,李婙缓步起身,头上的九凤衔珠步摇纹丝不动,眼眸中尽是寒光:“薛灵玥,你以为在这空无一人的大殿里对着本宫意气激昂,那个叫绿袖的脑袋就能保住了?”

这话有些太意味深长了。

薛灵玥充血发胀的脑子冷静下来,心中忽得灵光一闪,难道......

“喊冤无用,成为决定他人生死的人,才是真本事。”李婙转过身,没再看她一眼。

薛灵玥心头一紧,难道殿下的意思,是说……让她去入仕为官?

第二个案子结束啦,接下来会有一段小小的感情进展!

玩家薛灵玥已达成初级成就——获得长公主赏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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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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