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动静,青青推门而入。只见阿玖跪在地上,捧着宋琼的脸落泪。地上一摊血,触目惊心。阿玖把宋琼小心放回床上,起身欲走:“我去叫大夫……”青青将她拉住:“你在这守着公主,我去。”
等青青带着大夫回来。阿玖擦着宋琼额上的冷汗,满眼心疼。青青出声提醒她大夫到了。阿玖点头哦了声,给大夫让出位置。大夫一边替宋琼把脉,一边询问刚才的状况。
阿玖知道宋琼这次一定不是装病,于是仔仔细细将她吐血前的景象描述了一遍,顺带提了这两日没胃口、练武乱心智的事。大夫把完脉象,神情凝重:“不好,公主的状况比预想的要差许多,其体内毒素已经不受控制。”借着油灯的光,阿玖看清了他的脸。
是他?阿玖认出此人是在客栈治过宋琼的那位游医。
“预想?你知道她会这样?你不是游医吗?为何会在皇宫?”
一连串的问题扑面而来,大夫无心回复,从药箱中拿出针袋,准备施针。阿玖欲上前去,青青拦下她:“阿玖,先让张药师给公主诊治,你想知道的……我会一一告知。”
阿玖拧眉望向身旁:“你认识他?”
青青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宋琼,屏气将她拉到桌边。
“去年公主鬼门关走了一遭,御医没一个诊出病因,本来都说没救了,幸得年初我在南山偶遇一隐士,就是此人。张老是唯一一个能诊出公主身体异样的神医,只用几针就唤醒了昏迷数日的公主,为了留住他,公主答应在皇宫开垦了一片药田,在里面培植各种珍贵药材。而作为交换,张老需要用尽一切方法为公主治疗,保证未来三年之内不会毒发身亡。”
阿玖还是觉得奇怪,青青明白她的意思,便道:“当时在客栈,公主其实是故意装的,一来是要引出幕后黑手,让太子放松警惕,二来……也是想试探阿玖姑娘您,不过!公主自那之后便没再对姑娘有过怀疑。”
阿玖心乱如麻,望着宋琼苍白的脸,深深闭了闭眼:“先不说这些了。宋琼到底中了什么毒?既然年初就找到了大夫,为什么现在发作了?”青青解释前期公主一点症状也没有,跟常人无异,便也无法对症下药。张老也说只能等,等到有症状后才能配出完整的解药。不过因为不清楚此毒何时发作,所以一直以来都在试着抑制毒素,想要尽力延缓发作时间。
青青正色:“现在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在外人眼里,公主只是急火攻心病倒了,一定不能让公主毒发的事情泄露出去。”阿玖不解,先前宋琼是装病,何不假戏真做,用中毒的事掩过和亲的事,而且皇帝知道了一定会派人调查,也能集众医之力为宋琼治疗。青青忙说:“不可!太子对公主病倒的事本就怀疑,才迟迟不敢下手,如果发现公主真的无力反抗,一定会暗中使手段。现在安王不在宫中,没人对付得了他。”
阿玖想来也对,一时没了辙。眼下只盼着张药师能尽快为宋琼解毒。看着针扎入宋琼手臂上的穴位,公主眉心轻微地皱了一下。
施完针,张老收起针袋,走到阿玖和青青面前说:“两位姑娘,公主所中的是一种慢性毒。十年生一朝死。十年中安然无恙,可毒却慢慢流遍五脏六腑,一旦毒发就无药可救。还好老夫及时用银针堵住了毒素在经脉中的游窜,所以公主这次并没有完全毒发。此毒老夫有把握在三日配出解药,只是毒素残留体内大概有九年之久,根深蒂固,无法一次性全部清除,必须先用针灸引出慢慢解,既要抓紧时间,又不能操之过急。”说罢他拿出一粒药丸,让宋琼就水把它吞了,可以保七日性命无忧,“只要七日内服下解药,之后再施针配药便能痊愈。”
阿玖倒了杯水,拿药丸给宋琼服下。
“老夫先回药园准备药材,公主这七日切忌伤寒,最好别外出,一定要注重保暖。倘若损了真元,顷刻殒命,无力回天。”张老所言,阿玖一字一句记下。
“九年?”送走张老,青青一脸震惊地喃喃这两个字。她努力回忆着公主九年前是否有招惹过什么人,可是当时宋琼不过十岁,谁会下此毒手?阿玖把暖炉搬得离宋琼近了些,看青青埋着头自责的样子,便安慰:“只要能治好就不用担心,等宋琼好了我们再找凶手。”青青听了她的话,神情并没有舒缓,反而更加忧愁。
几日雪越下越大,阿玖寸步不离地陪在宋琼身边。大雪仿佛隔断了两人与外界的联系,两人自成一方天地,窝在一块赌书,画眉,听雪。看宋琼今日精神好,阿玖便煮了红豆粥。宋琼倚在床头,看阿玖发髻上的小雪花因屋内暖气融入墨发中。
“今天几月几日了?”
阿玖搅动红豆粥,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喟然叹:“再过三日就是大雪了。”宋琼点头。暖炉烧得正旺,屋内十分暖和。宋琼苍白的脸色竟然透出一丝红润,她托着腮,目光落在阿玖身上:“玖玖,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阿玖怔然,她从前好像问过宋琼同样的话。彼时两人未互通心意,于是也不把这些话当回事。她原先是怕死的,可现在她更怕宋琼死。她们从互许情意后,也没想过生离死别。阿玖此时听这话顿时泪如雨下。
“别瞎想,张老已经在配解药了。”
宋琼吃了粥又困了,便握着她的手,语气渐弱道:“其实很多事,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我很怕,很怕又一次害了你。玖玖,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离开皇宫,答应我……”
“离开,我又能去哪儿呢?别忘了我们还没成亲呢,我不会离开的。”阿玖把脸贴在她额头上,眼泪滑落。
宋琼身体渐差,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偶尔梦呓,叫得最多的还是:“玖玖……”
第五日见张老还没来,阿玖便主动去了药园,却没找到张老。她在制药房转悠,看见桌上众多的药方子。从几味药增加到十几味药,又涂改几处,但最后一张却只写了十味药。
解药好像还没配全啊。
阿玖拿起来仔细对照,又瞥见了另外一张截然不同的药方。所有种类用量都确定了,唯独圈出一味叫五裂黄连的药草。这个是解什么的?阿玖正纳闷,身后有人路过,阿玖放下药方叫住那小厮:“张老呢?”抱着篮子的小厮摇头:“不知道……张老昨日早晨出门去了,现在都还没回来。”
“今天有什么人来过吗?”
“除了姑娘你——”小厮想了想,说张老走了没多久谢婉良来拿过预防伤寒的药方。阿玖抱着兴许谢姑娘见到过张老的想法往凤阳阁去。
与此同时,一绿衣女子已冲入东宫,用剑指向太子,柳眉倒竖一脸愠色:“宋邺!你答应我的事,这下总该实现了罢?”
“柳青青,放肆!”一旁的侍卫立马拔刀反指向女子。太子不紧不慢地把剑按下去:“好啊。”他挥手,让侍卫打开暗室进入。见他答应得爽快,青青半信半疑地收剑跟上。宋邺走到牢笼前,示意下人:“开门。”
牢笼中奄奄一息的数人瞬间来了力气,彼此搀扶着站起来。门一开就争先恐后地往外冲,刚跑了两个仆人,宋邺一抬手:“停。关门。”正好在门口的妇人立马带着男孩向外扑,侍卫一脚把她踹回去,把牢笼重新锁上。妇人哎哟叫唤,男孩急得叫娘。牢笼内的人面面相觑,显然绝望。青青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又没说一次都放。今天就放那两个。”
青青啐他:“你真卑鄙!”
宋邺不管她怎么骂,漠然道:“你回去守着,让她来。下次我会再放两个。”青青气愤地抽剑横在他脖子上,旁边的侍卫刚要拔刀,宋邺示意他别动,反而自顾自把脖子往剑锋送了几寸。
“若你不在乎这些人和宋琼的生死,你大可以杀了我。”
青青执剑的手因气极而发抖。脸上表情晦暗变换几次,最终不甘地把剑拿下。宋邺见状哈哈笑了几声,拂袖而去。
青青自觉没脸回去见宋琼,于是并没有离开东宫,而是选择躲起来找机会带张老离开。找了几个时辰,好不容易找到囚室。青青打晕两个守卫,取下面罩:“张老,我是来救你的。”张老冷哼一声,道不愿跟叛徒走。青青没法,只说自己有苦衷,但公主现在只有他能救,只要张老治好了公主,她立马在公主面前认罪认罚,即便是死也绝无二话。张老这才同意。没想到两人刚走出囚室就被太子的人发现:“想走?”
几人厮打起来。青青将张老护在身后,突出重围。可是出口被周铭死守着。周铭见了两人,拔刀走来。青青卯足力气,跟他对打起来。
两人短剑对大刀,打得激烈。眼看已到了出口,青青因前面对战已经耗费了不少体力,落了下风。周铭趁她身手迟钝,一刀削在她手臂上,顺势将剑挑飞出去。张老也被一掌拍晕,押回了囚室。青青吃痛,踉跄几步摔出了囚室,倒在地上。周铭目露凶光,挥刀过来。千钧一发之际,一根长绳突然缚住了他持刀的手。接着大刀就被带飞了周铭手中。
周铭忙打量四周,一人飞身挺出,一脚踢在他心口。周铭连退几步,捡起刀刚想追,院中已不见了人影。
“公主……”青青自知无颜面对宋琼,想要请罪又不知从何说起。宋琼沉默着带她回到凤阳阁,一落地终于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青青骇然扶起,想到公主不能受寒,连忙背她:“公主!属下带您进意欢殿!”
宋琼靠在床头,因那一脚牵动了真气,剧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平缓了一点,又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气从胸口开始蔓延。青青连忙点燃暖炉。宋琼感觉眼皮越来越重,害怕一睡就不醒了,于是抓住青青的手不愿躺下:“若我过了大雪还有一口气,就按照契约替我准备,只要启程,即使我死在半路上,和亲礼也是宋国的……一定要让张老把解药研制出来,这样玖玖就能自由了。”
“还有,玉佩就在那个暗格里,你务必交到安王手上……”青青连忙说:“公主放心。”宋琼点点头,便没了意识,徒留青青在床前忏悔落泪:“对不起……对不起……”
阿玖找到谢婉良,询问了昨日早晨的事,一时嘴快说了公主现在就等张老救命。谢婉良一头雾水,说公主不是装病吗?阿玖想到两人交情深厚,便如实告诉了她。谢婉良听完唉叹几声:“这么要紧的事,幼卿竟不与我说。阿玖姑娘,你别着急,这位张药师我好像见到过。”
阿玖忙问在哪儿。谢婉良走出院子,顺记忆走到药园,指着东南方向的一条路说:“好像是在这条路,我见到他跟着一个人沿这条路走了。”阿玖立马顺着那条路找,谢婉良本想跟她一起,可自己腿脚不快,还没起步阿玖已经跑远了,便只好在心里为她祈祷。
此路并没有岔路口,直走下来就到了番馆。
番馆不是接待外来使者和他们住的地方吗?阿玖正想着。忽然瞅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只是他身边还有一个陌生人。阿玖立即躲在木柜后打量起二人,只见周铭与一个戴高帽的男子面对面坐下。
那高帽一拍桌面:“我大魏无论如何也不能迎一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回去!”见他趾高气扬呼大魏,阿玖便知晓此人是魏国使者司马升。
周铭让司马升放宽心:“阁下放心,只要和亲事宜都商量定下,公主她自然会痊愈的。”司马升听这嫡公主一会儿是装病,一会儿又是身中剧毒,愈发起疑,没了耐性:“我为什么要信你?”周铭笑了笑,压低声音对司马升说了什么。只见司马升听完展颜大快,周铭从桌下拿出一个包袱,推到司马升面前:“在下愿用东宫印章为证,只要贵国顺利迎娶幼卿公主,这些,还请阁下笑纳。”
阿玖紧盯那包袱。司马升解开来,包袱露出金色一角,里面显然装的是金条。司马升会意,默不作声地收起来:“也罢,我便索性再等几日,为了两国着想,只要和亲书写好,两国关系也能更加亲密。”阿玖想:宋邺如此迫不及待,甚至不惜贿赂也要让魏国选宋琼和亲。而且承诺说很快宋琼就会痊愈……张药师会不会就是被他们抓去了?
阿玖悄悄离开番馆。
然而刚走出大门,只听一声叫喊:“阿玖姑娘!公主中毒的事暴露了,现在陛下怀疑是你所为,要抓你,你快跟我走!”不知为何青青突然出现,语气分外焦急,一把抓住她手腕,阿玖来不及反应,被带着跑起来。一路越过假山□□,阿玖觉得奇怪:宋琼的毒存以九年之久,她才来宋国一年,怎么可能怀疑到她头上?阿玖察觉到不对,用力甩开青青的手,却没想脚下踩了空,向后摔了下去。只听雪地里一声闷响,她便没了知觉。
再醒来时,身边早已不见青青的影子,阿玖环顾四周,眼前富丽堂皇,装潢分明是东宫的正殿。
她怎么到东宫来了?
“你醒了。”闻声望去,只见是宋邺,阿玖立即起身,目光警惕。
“别紧张。我知道你想让幼卿不去和亲,我这里有一个好办法,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阿玖依旧十分警惕:“什么办法?”
宋邺邪笑:“跟魏国打一仗。”
阿玖嗤之以鼻:“宋国与魏国实力不相上下,你就一定能赢?”
宋邺不回答,兀自拿出一封信,上面的火漆印章正是姜国特有。在阿玖惊讶的目光中,宋邺把信展开,眼里闪烁着贪婪的色彩:“原来我是姜国世子。姜国大半兵力都在姜国丞相的手中,得到兵符就相当于额外拥有了半国之力。区区魏国,自然不在话下!”
阿玖浏览一遍,蹙眉。
信上通篇只传递了一个信息:见玉佩,得兵符,父子联手,称霸诸国。
怎么会这样?千防万防还是被他知道了身份,并且还得到了刘子晋的承诺。阿玖故作镇定:“既然这样,你们拿着玉佩去便是,为什么要抓张药师?”
“我知道,玉佩在你们手里。”
阿玖不知道玉佩已被何年拿回,此时正放在意欢殿。只听他没否认张药师被抓一事,便没好气:“为什么是我?”宋邺便说自己安插在青州的线人被宋怀瑾给抓了,现在没有人能跟姜国联络,也无法进入姜国,他知道阿玖有办法跟姜国联系,而能避开安王视线有机会进入姜国的,只有她。
“现在父皇和安王的人都在盯着我,只要你肯将玉佩带去姜国,把兵符拿回来给我,我立马把张药师给放了,并且让魏国将和亲契约一笔勾销,这笔买卖如何?”他说得好听,阿玖还在思考可行性。宋邺把玩珠串,苦口婆心劝:“我只是想要夺回兵权。幼卿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妹妹,我又怎么好眼睁睁看着她死呢?而且我得到姜国兵符,在外的安王也能休战,岂不是一举两得?”
阿玖质疑他所言真假。
“我怎么会对你不守承诺呢?”宋邺油嘴滑舌。阿玖蹙眉后退一步。
“不要去!”青青倏然冲入宫殿,喊道:“他就是想用公主的性命威胁你去帮他得到姜国兵力,得到后他肯定不会兑现承诺。张老就被他关在东宫西部的囚室。”侍卫立马围住她。
阿玖见到她,十分意外:“青青?你怎么在这儿?”
青青不知如何解释。她之前不知宋邺打的是姜国兵符的如意算盘,一步错步步错,现在怎么说都不对。宋邺瞥一眼她,插话:“你没对她说吗?青青为了换自己亲人的自由,亲自将张老送到这里,断了幼卿的活路。结果幼卿却为了救她,现在命悬一线。”阿玖不可置信看着她:“张老是你引到东宫的?”青青欲辩无言。听到宋琼在这雪天出门搭救她,阿玖又急又气,满眼失望:“你这样,太对不起宋琼了。”
“都怪我……我以为药已经配好了……”青青懊悔不已。她当时去制药房里看见了药方写得满当,便以为只剩下炮制,没想到药方尚不全。是她害了公主。要不是谢姑娘赶到意欢殿,又略懂医术,用针吊着公主一口气。自己真是死也难消罪孽。
希望还是落到了太子手中。阿玖恨然抿唇。
宋邺一副运筹帷幄的姿态,道:“怎么样?”
想到回姜国面对刘子晋,阿玖背后不由冒出一层冷汗,她极不愿勾起那些炼狱般的记忆。可现下为了宋琼,不得不冒这个险。
“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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