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中宫突然响起了刺耳的箫声。
阿玖这些日管理凤阳阁内务,累得睁不开眼,才刚躺下没多久,迷迷糊糊有人叫她名字,她不理会,接着一双手抓了上来。阿玖骤然惊醒,睁眼只见烛光在白竹脸上忽明忽暗,照出她焦急的神色:“阿玖姑娘,中宫出事了!”
“什么事?”
“听说有刺客在皇后娘娘宫里,太子刚带了人去抓呢!”
夹杂着残雪的冷风已先一步吹到了中宫。
随着一声惨叫,夜空中迸发出爆响。
寝殿的灯倏然亮起。堇姑姑披着衣裳出来瞧。只见白雀捂着嘴,满口是血摔倒在地上。地上的箫已经碎成两半。堇姑姑哀叹一声,不顾白雀如何求饶,把罪魁祸首带到了皇后面前。皇后见了白雀,怒目圆睁,呵斥道:“不要脸的丫鬟,在背地里干些什么勾当!”
见皇后气得直拍胸口,堇姑姑担心她气坏了身子,一边让娘娘息怒一边替她骂:“该死的蹄子!果真是你。说,是谁指使你干这种事情的?”
白雀哭着直磕头。皇后看她始终不交代,不悦一指:“掌她嘴!”堇姑姑流露出为难的神情,却不得不举起手,可看见白雀满脸泪和血混在一起,也许被那爆炸的箫割伤了嘴说不出话,实在可怜见,便迟迟下不了手。
“娘娘,我看她也伤得不轻,再打下去恐怕更说不出话了。”
皇后瞥了白雀一眼,沉声道:“哼,你不说本宫也猜得到。本宫当日就是故意说给你们听的,原想着试探试探,没想到这么快就上钩了,真当本宫是傻的,看不出你们那暗暗戳戳的心思?得亏了有人提醒,不然还不知你这平时看起来老实的丫头,也敢来摸赃了!堇娘,抄了她身,把她赶出宫去。”
“是。”堇姑姑搜走了白雀身上所有的财物,叫下人来把她搀了出去。
“阿玖说得不错,这宫内什么风吹草动都有人盯着,不说隔墙有耳,就是凑到耳边也有泄露了出去的。堇娘,你说会不会是端妃看我不顺眼,特意收买了我的丫头想摆我一道?”
“娘娘莫要动气,我听闻端妃这些日身体也不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带着七皇子课也不去上了。娘娘知晓,她一向最看重七皇子的功课,想来这次是病得重了,舍不得儿子离自己半步,更别说抽出心来陷害娘娘……娘娘喝茶。”堇姑姑倒了一杯茶递给她。皇后吹了吹正要喝,忽然瞥见一人背着火光出现在房中。堇姑姑顺着看去,顿时心惊肉跳就要叫人,皇后拦下她,目不转睛盯着那团黑影,试探着开口。
“楚郎?”
那人没说话,而是往前走了一步,五官暴露在灯光里。看清欧阳楚的面庞,皇后又惊又喜,下床朝他走去。欧阳楚恪守礼节,只是静静站着看皇后。
“你怎么会来的?”
“我说过,箫响,我就会来。”
皇后看着手帕里捡回的箫的碎片,后悔不该用这个来做试探,惋惜道:“可惜已经碎了。”
“物品碎了便碎了,人才是最重要的。现在宫中已经不安全,跟我出宫去罢。”不等欧阳楚上前,皇后敛了笑容,摇头:“陛下尚在病中,我儿怀瑾此刻在前线杀敌,太子又是第一次掌政,我怎么能走?”
欧阳楚这才发现她还不知道太子的事,可时间有限,他只好拣重要的说:“太子不是皇室血脉,他把派去支援的军队迁到了青州,姜国已经投降归顺于他。安王恐怕凶多吉少……再不走,他就会对你和琼丫头下手了。”
堇姑姑听到此等惊天大事,一个没站稳碰倒了身边的花架。花瓶自架上坠落……
宋琼一直没睡,她早发现了有一群人鬼鬼祟祟在中宫周围待着,奇怪得很,于是她决定先看看情况。直到花瓶打碎的声音从母后房中传来,她担心母后,按捺不住冲出屋子,刚跑了没两步猛地被人拉到了墙角。黑暗中一只光洁细腻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别过去。”耳畔熟悉不过的音调令宋琼安静下来。两人一同蹲在墙角的阴影里,透过牖窗注视着屋内二人的一举一动。经过一番拉扯,皇后跟着那人出来了。
皇后穿着黑色披风,指了一下偏殿的方向,然后跟欧阳楚走过来。
阿玖看见欧阳楚,心咯噔一跳:他竟然没走!
两人才走出两步,宋琼就察觉到包围庭园的百名弓箭手架起了弓箭,她顿感不妙,这些弓箭手好像都是东宫的人……不好,是圈套!反应过来后宋琼立即起身冲过去想阻止二人过来。
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利箭齐发划破空气,欧阳楚耳朵动了动,浪迹江湖多年的直觉让他立马把皇后推了回去。刹那,百支利箭齐发,如同海浪席卷而来。
“师父!”
鲜血染红了白雪。欧阳楚强撑着不让身体倒下,他看着皇后,张开的嘴里血汩汩流出如同两道獠牙,笑得十分可怖。
“早知……当时……不该走的……”
皇后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双目无神,脸上白得看不见一点血色,嘴里喃喃道:“楚郎……”
欧阳楚扫了一圈弓箭手,最后目光停在某一处,呵呵笑了两声,随即当着中宫所有人的面拔出长剑,要向皇后刺过去,一步两步——随着欧阳楚倒在血泊中,皇后也晕过去。
“母后!”宋琼只觉胸中一口气没上得来,也跟着晕了过去。阿玖抱住宋琼,无论是拍她脸还是掐她人中,竟没反应。
庭中来了许多人,包括后宫的大小嫔妃,以及巡夜的御林军,都齐刷刷进了中宫。上下百余人目睹皇后娘娘和刺客夜处一庭。
“这人到底是谁?”
“公主亲口叫的‘师父’,这人应该是那个常常蒙着半张脸,教公主习武的林深大师傅。”此语一出,满座哗然。尽管皇后身边的丫鬟都解释说皇后娘娘是被这血腥场面吓晕了,并不是跟林深有私情。但仍有人窃窃私语,翻出去年给公主办生辰宴,此人便和皇后娘娘有说有笑,还单独说过好一会儿话,明显是故交。
谈话间周铭带着御医赶到,又以太子的名义下来疏散众人。皇帝拖着病体来到了中宫,宋邺在旁边扶着他。看见陛下的身影,刚才还争辩得不可开交的几人瞬间噤了声。
“陛下……”
“刺客处理了吗?”
“已经拉出去了。”
宋耀冷冽地扫过众人面庞,骇得众人纷纷低头:“今日之事,日后再听谁提,朕保管他人头落地!”
之后皇帝因疑心导致自身病情加重,整日昏睡。次日皇后从噩梦中醒来,看见堇姑姑熬得通红的眼,她先想到了宋琼,失去意识前她好像看见了女儿跑进来。
“公主呢?”
“公主没什么大碍,娘娘放心。”
“陛下可来过?”
“陛下那晚来了,陪了娘娘一夜,早上回金銮殿了。”堇姑姑决定先不告诉她陛下病重的事。皇后却有预感似的摇了摇头:“要完了……”一滴泪滑落。
等宋琼醒来,阿玖正趴在床边睡着了。公主翕动嘴唇,眼角湿润。师父一世豪杰,却死得这样草率,日后她该怎么面对六道门的兄弟姐妹?
堇姑姑奉命给公主端药,刚到门口却听见屋内一阵乒乒乓乓,好似在吵架。
“我不想再看见你。”
“你害死了师父……还想害母后吗!”
“我走……”
门被拉开,映入眼帘的是阿玖通红的眼。她一脸委屈不甘,回头望了一眼,掩着面跑了。
中宫门口的御林军见了,偷偷跑去告诉了太子。太子轻蔑一笑:“到底是个丫头片子,这点打击就受不了了。”说罢又可惜安王不在京中,看不见自己是如何翻云覆雨,搅动乾坤的。
他也没这个机会见了。
两军交战持续了半月。到了三十,粮饷和援军迟迟未到,宋怀瑾每日清点还剩下多少人,可是粮草都吃完了,连战马都没了力气出战,遑论劲战多日的人。
“援军什么时候到?”
“说是……明日。”
“明日,明日,这都多少个明日了?”宋怀瑾发泄完又迅速调整好心情,出了营帐。
“全体将士集合——”
雪落在宋怀瑾的头发上,盔甲上,他如屹立山崖的雪松,对着全军说:“援军已经在我们身后了,只要再坚持六个时辰,魏军就是我们脚下的一撮灰,自从我进入军中以来,打的每一仗就从来没败过!这次纵然辛苦些,但也杀了对面两个大将!要走的腿长在你自己身上,我不拦着,但从今以后别让我看见你,逃兵在本王这里是比强盗还不堪的!古来征战几人回?唯有家国尽孝忠!”
将士们连同伤兵和炊家子无一不被触动,纷纷举起拳头:“唯有家国尽孝忠!”
新年各地百姓照样过节放烟花,而宋宫却像一锅正在熬煮的粥,一个大勺不停地搅动,直至这锅粥稠得一点缝隙也没有。
这日阿玖在瞭望台发呆,突然心口一疼。这般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已经许久没出现了。冷汗冒出,她扶着台边蹲下来。这次她看见了更多,不是宋琼,不是刘子晋,而是更深远的记忆——
幼年丧母,父亲酗酒家暴。多少个雷雨夜晚,可怕的身影在黑暗的土屋时隐时现,一双充满酒气的魔爪掐得她满脸发紫。
“贱种,跟你娘一个样!”接着是拳打脚踢。终于,她再忍不了了。
在湍急的河中,少女眼睁睁看着男人溺水身亡,嘴角掠过一丝惬意的快感。后来她被姑母收留,在作坊干活,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但突然有要债的上门讨债,只喊她着债女偿。她不想拖累姑母,于是告别后连夜出逃,翻过了一座山,到了一个新的国度。
满街的人都惊讶地看着她。寒冷的风把她往回赶,可是她不回头,最终冻晕在了一辆马车前。
……那是她吗?
阿玖觉得眼前黑暗了好长的时间。再醒来她看见一个稚气未脱却高傲的女孩。阿玖在人群中摸爬滚打多了,一眼看出这个女孩不同于常人。
她决定利用她。
她谎称失忆,女孩就给她取了名字。
“今日十九,就叫你十九罢。”
她以十九的身份留了下来。阿玖努力做着让女孩心生好感的事,生怕会被赶走。起初待在宅子里心里还忐忑不安,后来她发现这个宅子没人敢进,她终于安全了。一天她帮女孩缝补衣裳,女孩提起父母,她不慎透露了自己的过往经历,好在女孩不如看起来聪明,没有发觉异样。
她说:“以后我罩着你!”
打雷时,她说:“我不动,你要是害怕就抓着我的手。”
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阿玖慢慢解开了心中的枷锁,开始庆幸自己遇见了女孩。
直到某一天,女孩突然说自己要回家一趟,让她先待在宅子等她回来。然而过了两天突然有人来告诉她,女孩是公主,已经回宫了,她可以进宫去陪伴她。阿玖信了,跟着他走了,没想到那人却转头把她卖给了人伢子……
她再一次堕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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