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等得焦急,忽见远处一马车驶来,长顺对宋琼道:“来了来了。”几人一起走出去。
宋琼正在和阿玖打赌这位姑娘是何模样性格,一个猜豪放不羁,一个猜温柔可亲。争论之时,车前出来一绿衣女子,穿着素雅,气质如兰。阿玖见自己猜中,正要笑宋琼,转头一瞧,身边竟无她的半点影子。
不待众人反应,宋琼早已向那绿衣女子冲了过去,口中喊:“二姐!”绿衣女子见状,双眸一亮,不可思议唤:“幼卿?”
留下门前几人面面相觑。长顺郡主见宋琼一点也不怕生,第一次见面就喊上“二姐”了,欲说又止:“琼妹还真是……自来熟啊。”阿玖点头,脸上扯着笑,心中暗道奇怪:这个人为什么知道阿琼的名号?话说数年前宋国派公主宋瑶前往燕国和亲,却于路途遇险,尸骨无存……莫非宋瑶并没死,而是被长顺郡主留下了?
再度望去,只见两人执手相看泪眼,宋瑶摸着宋琼的脸颊,神情怅然。
“幼卿,你怎会在此,莫不是你也被……”她不敢相信,连父皇最疼爱的女儿也会被送来和亲吗?帝王家当真如此无情?
宋琼这才从长姐还活着的惊喜中回转过来,原来姐姐还不知父母已故,可她又一时不知如何说起宋国形势,只强忍泪水:“父皇和母后……已经过世了。”宋瑶瞳孔一缩:“什么?”
可怜她久在燕土,难闻故国消息,竟然连双亲故去也不知。她虽不是皇后亲生,却也蒙受多年照拂,况且皇后从未将她视作外人,除了……嫡女和亲这一件事外,父皇母后待她也算极好。如今偶遇亲妹,却得知双亲已故,心神戚戚,又勾起故国之思来。
“那如今是谁临政?”
宋琼咬牙道:“宋邺。”
“他?”宋瑶并不意外,只是不解:“那你怎会到燕国来?莫不是他赶你出宫了?”宋琼一时间难以说清,只道自己是为了宋国来此。
二人言不尽意,携手走入府邸。长顺在一旁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神经再大条也察觉出一些不对劲了,过了半天,神情复杂地插进一句话:“你们……认识?”
宋瑶一愣,才发觉忽略了旁人,面上不由烧起来,忙向她解释二人是亲姐妹。阿玖站在宋琼身后,悄悄拉了一下她的手,小声道:“恐怕郡主知道后对你心存犹疑。”
正自咬耳,却见长顺听完宋瑶的话后反笑道:“妙哉,妙哉!没想到你们竟是亲姐妹,我倒成了局外人了!”
宋琼对阿玖笑道:“瞧,无妨的,玖玖你多虑了。”阿玖愁容不语。
趁为宋瑶举办的接风宴上,宋琼见长顺与四娘斗酒完又闹着要和阿玖斗酒,料想其心情正好,便举杯道:“郡主曾许诺我一个愿望,不知可还记得?”
长顺颔首:“君子无戏言。”宋琼便道:“实不相瞒,我本是宋国公主,因被奸兄所害,不得不流亡民间。一年间目睹百姓疾苦,心有不忍,听闻郡主义薄云天,才斗胆前来燕国向郡主借兵,讨伐奸贼。”
宋瑶讶然:“幼卿,你……”
长顺沉默了很久,先看向殷四娘。
“四娘,你一开始就知道了,对吗?”四娘听出其语气重了几分,恐回答不利,便装醉酒不省人事。宋琼道:“此事与殷四娘无关。”长顺忽然掷杯而起:“原来你们都是骗我!是我看走了眼,真当你是个投缘的朋友!”
座中心惊胆战,无人敢劝,眼睁睁看着长顺离开宴席行至门口,又指着二人怒道:“来人,把她们的东西收拾好,敝府容不下两位尊客!”
宋琼面色煞白,阿玖欲说还休,后向斑儿礼道:“麻烦斑儿姑娘了。”
斑儿从未见郡主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忙将宋琼阿玖请出,又不忘让各位宾客宴后到弈阁下棋消食。待从东苑出来,斑儿叹道:“两位姑娘,郡主也是真心把你们当朋友,才会动怒如此,望两位今后好自为之。”
宋琼站立如松神色不挠,出府时也大步流星,绝不回头,一直行至客栈,直到阿玖握住她手,轻声喊一句:“阿琼。”宋琼才鼻子一酸,彻底显露出低沉的心绪,哽咽道:“玖玖,是我弄巧成拙了。”
“有时候,情义和利益是不可以分开的。”阿玖将她搂入怀里,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润泽,心疼地在宋琼的额角印下一吻:“再去求求你姐姐罢?”
宋琼点头。然而面对这番境地,同时作为亲姐姐和郡主义妹的宋瑶也不知如何是好。可看见妹妹落寞的模样,她实在于心不忍,轻声唤道:“幼卿。”
“二姐……我不想大好的基业落到宋邺手里,自从他上位,宋国战争不断,百姓苦不堪言。我知道父皇母后对不起你,所以我并不奢求你回到那个伤心地,可是我不能,我不能置宋国于不顾……请你帮我跟郡主求求情,只要能借我兵马,我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宋瑶连连点头,不愿妹妹再哭下去:“好了好了,我想想罢。”
自己从小不受宠爱,母亲早亡,独自住在重华宫。其他皇子皇女都由母妃带在身边抚养,重华宫只有她一个人。偶尔父皇和孩子们玩耍,她只敢在旁边悄悄看,直到有次幼卿发现了拉着她一起玩,父皇才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当年宋国与燕国和亲,和亲书上要求是嫡公主。皇后娘娘不舍自己唯一的女儿远嫁,于是将她过继过来,初时她只觉得受宠若惊,欢喜了许久,后来才知道原来只是为了替代幼卿去和亲。
宋瑶并不怪任何人,她本就是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影子。可长顺郡主却待她极好,且十分器重她。在同栀郡,她才真正感受到活着的意义。
思考半晌。是夜,宋瑶找到长顺的书房。长顺刚处理完公务,正饮茶提神准备再看看书籍,见宋瑶到来,刚要笑迎,又忽然想到宋琼的事情,心中顿时不快,板起面孔。
“瑶妹,你来是要帮她们说话吗?”
宋瑶站在书架前,随手挑了一本《左传》递与长顺,顺势在一旁坐下磨墨:“我不是来为她们说话的,你怎么决定是你的事。”
长顺叹口气,觉得自己也不该误会她:“我也知道你不会的。”说罢翻开书,正是《宫之奇谏假道》,便读道:“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其虞、虢之调也……”
待她读完,宋瑶磨墨的手也方停了:“顺儿,你当郡主多久了?”
“快八年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瑶正色道:“我此次进京,听说了一些事。”她将一张地图拿出,指与长顺看:“燕帝命南王管辖烟江一带,而烟江是出入同栀郡的必经之处,从前官中未设人,便默认由我们同栀郡管辖,如今忽然另置,我担心……”
长顺明白她的顾虑,深叹道:“新帝毕竟不同先皇,若是长依郡主在他必不敢图谋,而我只是两母义女,如今又享有领地军政权,早料到他会看我不爽。”
宋瑶继续道:“还有一事。我原本是给燕帝和亲的,只是承蒙郡主善心,才侥幸在同栀郡过了几年好日子,倘若燕帝得知我没死,而是躲在此地,反连累了郡主……每每思及此事,我就夜不能寐,食不知味。”说罢潸然泪下。
长顺见状想起二人初次山谷相遇,宋瑶也是这样哀泣哭求自己救她,便也红了眼眶,边用袖子替她擦泪边安慰:“瑶妹本是个豁达之人,今日怎么多愁善感起来了?都过去这么久了,难不成还有人专门去圣上面前提此事?你且宽心,纵然被知晓,我也会护你周全。”
一番交心后,宋瑶见夜色已浓,决意离去,临走前诚恳言道:“郡主,同栀郡虽好,毕竟孤立无援,背地里多少人虎视眈眈郡主也不是不知。我只盼郡主将目光放长远,为郡中居民渊图远算啊。”
其肺腑之言令长顺陷入沉思,一夜未眠。
翌日,宋瑶在清风酒楼组个酒局要还席。长顺巡视完军营后姗姗来迟。刚吁停坐骑,突然听见身后一阵骚动,伴随着求救声。
“救命呀!郡主姐姐救我!”
一个小女孩哭喊着朝长顺跑来,她的身后一匹红鬃马惊驰而来,眼看就要踩到女孩。而长顺适才下马,措手不及。危机时刻,只见宋琼从二楼跃下,稳稳落到马背上,扯住缰绳,一番纠缠训服了它,救下了女孩。为此宋琼手被缰绳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她却若无其事地将马牵给马夫,把女孩扶起来:“小妹妹,你没事罢?”
女孩惊魂未定:“谢谢姐姐,我没事。”
长顺目睹此番场景,心中五味杂陈。虽然她仍未原谅宋琼,可又觉得这人心肠还算善良,便将白日的气愤暂且搁下。
“斑儿,带这孩子去附近的医馆瞧瞧,这些钱你拿去给马主人,叫他把马儿卖给我们。这么烈性的马,别再骑了。”长顺交代完这边,转头看见阿玖正在给宋琼包扎伤口,想到昨晚宋瑶之言,不自在地在门口踱了几圈后,扭捏走到两人面前。
宋琼阿玖抬头,见其僵着脖子目不斜视,只嗡嗡说:“虽然我平生最讨厌虚与委蛇和阿谀奉承的人,但我相信你是一个真诚的人。我认你这个朋友。借兵之事,咱们进去商议。”
宋琼与阿玖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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