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番外·江湖终远

宋若思是第一次来京城。

自幼她就听祖母絮叨,说京城如何如何繁华,皇宫如何如何金碧辉煌,说得人心驰神往。不过真到了这里,宋若思倒是没觉得有多金碧辉煌,墙上没有镶珍珠,路上也没有嵌金子。除了大,还是大。整个皇城透出庄严肃穆的气息。

宋若思找了许久才找到贡院。

贡院四周都是荆棘,只有一条路能进去。今天是省试的日子,门口守着好几个侍卫,挨个检查进去的考生。

“你的浮票呢?”

宋若思在包袱里翻了半天,讪笑说:“我在半路上弄丢了……”侍卫皱着眉头收回手,她立马接道:“但考生名单上有我的名字,你们可以核对。”

“我们哪里有时间?没有浮票就不能进去,去去去!”

毫不意外,宋若思被赶了出去。

没有浮票,不能进贡院,也不能参加科考。不参加科考,她这一趟就白来了,若这么回家去,免不了被祖母责罚。一想到责罚,她就更没勇气回家。于是宋若思开始四处乱逛,一会儿在树下捡捡落叶,一会儿在池子边看看鲤鱼,忽见此处有一石凳,便顺势坐下发起呆来。

适时有一群宫人簇拥着一个乞丐从院里走了过来。宋若思望过去,只见那乞丐是个身穿葛布的女孩,头上顶着麻纱帽,看起来平平无奇,她身边那些宫人的穿着个个都比她好,不知为何会围着她。

宋若思还欲继续看,忽然视线被挡住。

“小姑娘,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宋若思抬头,见是一个笑容和煦的大姐姐。若思看她锦衣佩玉,猜到该女子是个有身份的人,便实话道:“我来参加省试,可是贡院的人不许我进去。”

“原来如此,我看你也不像本地人,女帝诞辰将至,各国各地遣使者往来送礼,所以宫中进出查得严。”女子急着赶路,随手摸出一块令牌,递给她:“咯,妹妹,你拿着这个就能进去了,可别耽误了。”

“谢谢!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宋若思感恩戴德,特意追上去问名字。那女子见她憨厚可爱,轻笑一声。

“我姓沈——你快去罢,一会儿来不及了。”

宋若思揣着令牌沿着记忆的路返回贡院。偌大的皇城,她只不过走了几步路就换了一番景色,此时竟死活走不回去。宋若思左拐右拐正找路,只听前面一阵喧嚣。

“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装皇裔!要不是薛相说了近日不可杀生,你的脑袋免不了落地,教训你一顿已经是警告了,快滚!”

等那几人散去,中间居然是刚才被宫人讨好的那个乞丐。此刻她狼狈地趴在地上,一身葛布衣裳破了好几处口子。

“小乞丐,你没事罢?”宋若思伸手欲扶。

“叫谁小乞丐?”葛衣女把嘴角的血一抹,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我没事,用不着你假惺惺的,你们皇宫里的人跟外面的人一样,狗眼看人低。”

“你为什么任由他们打你?”

葛衣女像没事人一样掸着衣服上的灰,说:“我就是想进来混口饭吃罢了,世上哪儿有白吃的道理,打就打呗。”宋若思觉得这是个奇人,顿时很好奇她为什么要混进宫,那些人又为什么对她前恭后倨。葛衣女的回答出乎宋若思的意料。

“我说我是当今皇帝的亲妹子,你信吗?”

宋若思一脸讶异地盯着她。这一副小乞丐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但她还是顺着说道:“那你怎么会……”

“我自打襁褓起就流落民间,亲娘又去得早,皇宫里想必早就没人记得我了!等哪天我见到了女帝,认祖归宗,定要欺负过我的那些人吃不了兜着走!”

宋若思见她前后割裂,害怕自己一个不慎招惹了她,便不接话了。谁料对方突然主动:“我叫宋瑭,你呢?”

“你叫我若思就好了。”

“若思,听起来呆头呆脑的……不与你闲话了,我还跟那帮混小子约了在城西决斗呢!”

宋若思望着她潇洒而去的背影,心道:“玉字辈啊,不会是真的罢?若她真是女帝的妹妹……那我岂不是得叫她一声姑姑?”思及此,她顿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宋若思一边想,一边朝着宋瑭离开的方向走了两步,忽然停下,陷入沉思。

她怎么总觉得自己有事没做完……

“呀!糟了!忘了省试了!”

宋若思又找了半天才找到贡院,这次她拿出令牌,侍卫立马放她进去了。

进到公堂,只有一个笔官在里面坐着打哈欠。他看见宋若思,指了一下桌上的香炉,里面的三根香都已经燃到底。

“姑娘,你来晚了,这都巳时末了,早已锁院贡试了。”

“啊!”宋若思当场石化,悔不当初:“大人,您能否通融通融,我就在这外面支一个小桌考也行的……”

笔官为难道:“小姑娘,朝廷今年新下的政令,迟到满一炷香,若还未报到,视作无故缺考,禁考一次,你这都迟到半个时辰了。”

“大人,您行行好,将我的名字添上去,好歹报了到不用被罚。”在宋若思百般哀求之下,笔官最终答应帮她把名字添上。

“你叫什么?”

宋若思边比划边念:“宋俨,俨然的俨。”

笔官瞥了她一眼,然后在纸上写下一个“嫣”字。宋若思忙道:“错了错了,不是这个‘嫣’,是‘屋舍俨然’的‘俨’。”

那笔官耳背,只听见后两字,道:“是‘嫣然’的‘嫣’啊!”宋若思只好抢过笔自己把名字添上。笔官盯着纸上的字看了许久,方继续问年龄籍贯。

“多大了?”

“十四。”

“家在何处?”

“榆州。”

笔官写了一半,眼睛突然瞪大:“榆州宋氏,人字辈……呀,敢问姑娘可是侯府千金?”

宋若思立马变了脸色,摆手道:“我就是我,我是进京赶考的,什么侯府不侯府,千金不千金?”她见名字反正也添上了,既然不能考,也无需多待,抬腿便走。

笔官在后面喊:“宋俨姑娘,科考虽赶不上,还有宗族考试,这对你而言可比科考有前途多了!你身为皇族后裔,怎有不去参加之理?老夫可以为你引荐呀!”

宋若思兀自走出贡院。她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事已至此,她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趁现在时辰还早,何不到处去逛逛?宋若思想起刚才那个声称自己是女帝亲妹妹的宋瑭,她说在城西跟人约了架,不如去凑凑热闹。

城西这么大,在哪里呢?

宋若思走到一片空地,突然树上跳下来五个人,将她围住。

“就是她!”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堵我去路?”

“哼,刚才那个臭丫头就跟这个人待在一起,她们俩必定认识。”

“既然是朋友,那你一定知道她在哪儿了,那个臭丫头抢走了小侯爷的宝贝,害我们被小侯爷一顿骂,现在就拿你来当人质!”

宋若思面露苦色:“我跟她只有一面之缘,根本不熟啊——”

不待她说完,几人已经冲了过来。宋若思都做好了以一敌五的准备,没想到这五人跟她一样都是三脚猫的功夫。六人竟然打得有来有回。但宋若思体力不够,几个回合下来被撂倒在地。

“住手!”

其中一人面色骤变:“呀,是夜叉女来了,快跑!”

突然出现的黄杉少女凭借一声呐喊就赶跑了几人。

宋若思长吁一口气。黄杉少女走过来将她扶起:“这些混子整日游手好闲,四处欺负人!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动你。”

“多谢。”宋若思想着世上还是好人多,抬手作揖:“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我姓吴,叫佑云,师承神武将军花璎,家父是京师校尉吴绍,家母陈鸢在兵部掌管军籍。”

宋若思听出她话中的自豪,心想如此一个将门千金,定然被许多人奉为掌上明珠,集宠爱于一身,这样却能保持一副侠义心肠,想必是个值得结交之人。便回道:“宋若思。”

“若思……那你叫我佑云罢。”

两人相谈甚欢,因此结缘。之后宋若思在京城多住了些时日,吴佑云常邀请若思到家中玩耍,二人还一起过了十四岁生日。

“真巧!我们竟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我出生那年女帝还没登基呢!我娘说,那年女帝被困雪岭,我师傅冒死到云州向我爹娘求救,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生的。我娘希望我可以护佑云州,也护佑芸芸众生。”

“真好。”宋若思托着腮,有些艳羡地说:“我娘生我时难产死了,我爹前年病重也走了,家中只剩下我和祖母。从小到大,我都没过过生日。”

“那以后我们都一起过。”

宋若思这段日子过得很开心,除了偶尔会有些思念祖母。

祖母本来不肯她进京,只想她过了乡试后在榆州挂个闲职,不至于坐吃山空,但宋若思觉得人就该往上爬,于是偷偷从家里带了一百两银子上路。她原以为够用了,没想到京城这边的物价是榆州的好几倍,银子如流水哗哗往外流。

在京城住了大半月,宋若思身上的盘缠已经所剩无几,纠结再三,她找到吴佑云拜托了一件事。

“你想进皇宫?我可以帮你。”

宋若思没想到她这么爽快,惊喜道:“当真?”吴佑云小时候经常到皇宫游玩,于是对着宋若思打包票,一定让她如愿。然而末了又小声补道:“不过你要答应我,进了宫绝对不能乱跑,更不能惹是生非,若是我爹娘知道了我私自带人入宫,定会打断我的腿。”

“原来你家规挺严呀!”

吴佑云笑道:“家法何足惧,面子大过天——话说回来,你祖母不是在老家么,你难道有什么亲人在宫里当差?或许可以托我娘帮你问问。”

“不必了,我直接去就是了。”

她要去参加宗族考试,然后把祖母接回京城来住。

上次去贡院并没有真正进入皇宫,这次跟着吴佑云从皇宫大门而入,一路朱墙青瓦,雕栏玉砌,近看竟比远观更令人震撼。到了太液池,宋若思看见一群年龄相仿的少男少女结伴路过。

“他们要去哪儿?”

吴佑云答:“他们都是皇室子弟,今天来参加宗族大考,应该是去紫微宫罢。”宋若思点点头,借机找了个由头支开吴佑云,自己悄悄跟上去。前面一群人说说笑笑,她在后面亦步亦趋。

“我先前借给你的宗牒呢?”

“我……我忘在家了。”男孩赧然答着,下一刻突然捂住头顶:“姐我错了!”女孩白他一眼,从怀里拿出一个新的宗牒:“我就知道,幸好多备了一个。”

二人正是倾阳公主的一双儿女——宋佼和宋仁,作为宗学里出类拔萃的学生,也是这次宗族考试继承皇位可能性最大的一对姐弟。若说其他皇室子女大多来凑个热闹混个眼熟,顺便促进家族之间的交流,这两位便是奔着继承皇位而来。

两人出示了宗牒,方进入紫微宫。跟在后头的宋若思没有宗牒,只得悄悄溜出队伍去。眼看着少年们挨个进了宫殿,宋若思不由挠头。看样子进紫微宫就要有这个宗牒,她总不能现偷一个来罢?

“喂。”

声音从头顶传来。

宋若思仰起头,只见宋瑭倚坐在树上,怀里揣着一个雕花食盒,里面装了御膳房的点心,悠哉悠哉吃得正香。

“你怎么在这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在哪儿都不奇怪。”宋瑭含着半个桂花糕,坐起来看着宋若思。忽然,她扔了包东西下来。

“尝尝。”

宋若思剥开油纸,里面是半个荷叶鸡,色泽金黄,热气腾腾。她对着宋瑭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饿了,谢了啊。”若思并没吃,把荷叶鸡重新包好放进随身的布袋里,她看着宋瑭,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你抢的小侯爷的东西,是什么啊?”

“你说这个啊。”宋瑭从腰间掏出一块圆牌,手一扬:“这东西对本姑娘没用,送你了。”宋若思接住那物什,仔细一看,竟跟那女孩手里的宗牒一模一样!

她还欲询问,一抬头,满树碎绿,不见宋瑭踪影。

凭借宗牒顺利进入紫微宫,少年人们都在相互交谈,只有宋若思一个人缩在角落,显得格格不入。

这份局促被宋仁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扭头问坐在后桌的宋佼:“姐姐,咱们宗学里有那个人吗?”宋佼瞥了一眼,摇头:“这个人我从来没见过。”宋仁嗤笑一声,掩着嘴说:“最近宗学里多的是说自己是流落民间的皇裔的骗子,这个说不定也是冒充的。要不然就是不知道哪门子的远房亲戚,厚着脸皮来参加宗族大考。”

宋佼冷眼道:“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

殿内倏然安静,只见两人走进来。

一人俊眉修眼,不怒自威。一人眼含笑意,自带一股林下风气。

正是女帝和薛相。

“今天的考试只有一道题目。”薛夷吩咐人将考卷分发下去。宋琼端坐其上,薛夷在殿内游走,二人一同监考。

“兴于……立于……成于……”

宋仁面上一喜:“这个简单,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宋佼却觉得没这么简单,暗自心道:“《论语》固然经典,却未必代表考官的意思。”便想了许久才开始作答。

众人抓耳挠腮,绞尽脑汁,誓要把卷面填满。而坐在角落的宋若思下笔如有神,很快就写好了。

考毕。

“诸位学子先到偏殿歇息,待明日辰时再来紫微宫听悉结果。”

宋若思交了卷,神不知鬼不觉溜出宫去,吴佑云正在四处找她。见到宋若思,她急忙冲过来:“你去哪儿了?见到亲人了吗?”宋若思随便编了个理由,道:“我今晚不出宫了,你早些回家罢。”

夜里宋琼和阿玖一起查阅答卷。

“兴于人知,立于天理,成于实行。”

宋琼看了看附卷的释义,颔首笑:“佼儿在众小辈众确属资质较高的了,不枉倾阳给她取这个名。”阿玖也觉得宋佼不错,可又觉得她缺了点帝王的震慑力。忽然她注意到另一张答卷,拿给宋琼看。宋琼念道:“兴于我,立于我,成于我……这人当真狂妄,是谁?”

阿玖看了看署名:“宋若思。你认得此人吗?”

“宗学里有人叫这个吗?若思,不像是大名,难道是旁系?”宋琼翻来覆去没找到她的附卷。

“居然没交附卷?我倒是很好奇,她为何如此作答。”

翌日。

宗族后辈皆聚集殿中,宋佼宋仁分别阐述过自己的答卷后,众人都以为储君就在这二人之间诞生了,却意外听到了第三个名字。

“宋若思。”

殿内顿时窃窃私语,宋仁不可思议地和宋佼对视一眼。只见一位豆蔻少女从某个毫不起眼的地方站出来。

“宋若思叩见陛下、薛相。”

薛夷问道:“你的答卷是何意?可否解与我们听听?”

“是。”宋若思行过礼,侃侃而谈。

“兴于我,乃指天地之初,阴阳交衍,由母体自然孕育而生的本体,也就是‘本我’,人生于世,是生命之起兴。”

“立于我,乃是有了自己的思想和志向后,不再只是简单追求生存的‘自我’,也就是人之‘小我’,唯有学会考虑自己的利益,才能真正立足于世。”

“成于我,自然指的是与众生共成的‘大我’,无论男女老少,将万民的利益最大化,自然能成大道。”

宋琼听完十分赞许:“说得好。”

“陛下,咱们宗学里从来没有一个叫宋若思的人!你冒充皇室,这是欺君之罪!”

宋若思立马叩首解释:“陛下明鉴,若思是我乳名,我大名宋俨,来自榆州,是定远侯之女,并非冒充皇室。”

“定远侯?你是怀珍的女儿?”宋琼又惊又喜。阿玖在一旁心想:《曲礼》言“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此女必成大器。

“既然来了京城,就别再回榆州了,跟在皇姑母身边罢。”宋琼将她收在身边教导,让谢双做太傅。

宋若思如愿成了储君。

某日,宋若思在请安后问起宋瑭之事:“对了,皇姑母,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叫宋瑭?”

宋琼回忆半天:“我不记得了,父皇当年共有十多个儿女,七弟之后的,我都没什么印象。”

见这条路行不通,宋若思便调查了当年后宫的嫔妃,发现宋邺登基后,确实有个才人带了一个婴儿自请出宫,因彼时婴孩尚小,玉牒上并没登记名字。不过宫中老人说,那婴儿腿间有胎记。宋若思一直记得把这些告诉宋瑭,只是始终没有她的消息。

过了两年,她才又见到了宋瑭。宋瑭比两年前长高了,也不再是一副乞丐打扮,头上一根木簪,腰上别个葫芦,乍一看像个山间居士。

“原来你是女帝的侄女。”她抱着双臂靠在树干上,似笑非笑:“也是我的侄女……叫声姑姑来听听?”

宋若思是断然不会叫的,且不说现在并没证实其身份,就算她想验证——腿间有胎记,这她怎么验证?当时年纪尚小不谙世事,或许还能说得出口,如今在二位姑母的耳濡目染下渐渐懂了些人事,便不好意思说了——是以宋若思始终没提起此事,直到很久以后偶然发现宋瑭腿侧并没胎记,只有一个瘢痕,遂以为其并非皇室,二人还差点因此误入歧途。

宋瑭见她支支吾吾,目光闪躲,以为宋若思不想搭理自己,忽然来了气:“若不是当初我帮你进了紫微宫,你哪儿有今天?你不知恩图报就算了,居然跟那些人一样瞧不起我?”

宋若思见她误会,忙道:“你想我怎么报答你?恢复你的身份?”宋瑭摇头,半开玩笑半认真说:“我很俗的,我要你保我一生荣华富贵。”

“就这样?”

“就这样。”

宋若思答应了。

同仁十六年,七月流火。谢婉良、谢双、花璎以及琼玖五人会集于未央宫,密谋一件大事。

“直接禅让?不好,若被有心之人搬弄是非,祸乱朝政,我们十几年心血岂不是白费?而且走得也不放心。”

阿玖思忖道:“那就寿终正寝,举办国丧。”

“又要假死?”谢婉良犹记得那年二人从皇宫被救出来,差不多脱了一层皮。谢双也道:“可是国君驾崩,丧仪可比公主的复杂多了,时时刻刻都有人看着,要想不落人口舌,难不成让陛下在棺材里躺七日?”

花璎提议:“有没有什么丹药可以制造出人死的假象?”几人之中略通丹术的只有谢婉良一人。她想了一会儿,说:“张老留下的丹书里确实有一个‘半死丹’,活人吃了就会半死不活,如同一具死尸,但只要及时喂解药就无大碍。不过书上说要炼制半死丹必须用到一种药草,叫七绝草,这个药草我闻所未闻。”

“七绝草?”阿玖觉得很耳熟,回忆半晌,喜道:“我知道七绝草生长在何处——在南水县雪岭的千雪窟中,据说这种草就长在千雪窟的寒潭之下。”

“我即刻派人去取。”

七日后,谢婉良顺利制出了半死丹。同时阿玖也打理好了宫中一切事务。

离宫前夕,宋琼如往常一般在紫微宫教导宋若思:“科举制度十年内不可更换,选贤任能,男女兼备,不可偏忽。”末了她看着出落得越发聪灵的宋若思,忽然觉得没什么可教的了,便说:“俨儿,你再将《帝策》读一遍给我听。”

“是。”宋若思一边读着,一边在心里奇怪,她觉得今日的皇姑母言语中全是嘱托,大有分离前的意味。读完书,若思本想问问,薛相忽地走了进来,把披风盖到皇姑母身上,又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你皇姑母她累了,让她睡会儿罢。”

薛相将宋若思带出内殿。若思看着不见月光的夜空,问道:“薛姑姑,我明天还来吗?”薛夷神色微动,随即牵出一个淡淡的笑:“自然。”

然而第二日,唤醒宋若思的是丧龙钟的哀响。

宋若思神思恍惚地站在未央宫前,薛夷念完悼文,宣读遗旨,她回神之际只听到“令储君宋俨择日登基”,宋若思一直觉得“登基”一词离自己很遥远,没想到从榆州侯府的孤女到坐拥江山的帝王只用了四五年。

朝臣纷纷赶至恸哭。

忽听一老臣哀叹:“陛下实是真龙误托女儿身,神凰展翅佑天下啊!”

宋俨睨道:“陛下乃雌龙灵凰,方能斩雄蝼贱蚁,如此成就宏业,何称误托女儿身?”那人即刻叩首:“殿下恕罪,臣失言。”

薛夷一身缟素,面容清悴,为其挽歌:

卿少自轻没大才,迷权弄贵悔难已。

幡然未及国危殃,痛定思痛亲亡离。

誓死为民路漫漫,更有异虿囚且欺。

火焚雏凰犹涅槃,井锁幼龙更傲睨。

一朝帝女登宝座,天命所归不足奇。

十年坐政听礼乐,堪比龙凤和声希。

可叹功长命不长,料定天地妒尔姿。

卿此仙去谁不忆?千古豪杰一英雌!

丧仪之后,出殡之前,宋俨欲封薛夷为督政王,赐青州及其周边百里山水为封地,且秘密赐空白诏。

“若理政有误,则可依此废帝,也算是对我的一个警示。”

薛阿玖将这一切都婉拒了。她看着宋俨——年轻姣好的容貌,气宇轩昂的身姿,似乎看见了当年风光无限时的诸多影子,因道:“江湖多少恩义事,庙堂新旧功名冢。王权富贵皆有散,空留青史一墨浓。”

说完她最后一次以丞相的身份行礼。

“陛下保重。”

宋俨忽然有些不舍,叫住她:“薛姑姑……代我向皇姑母道好。”

同仁十六年,帝宋琼驾崩,相薛夷请辞护灵。次年宋俨继位,任太傅谢双为相,改年号太宁。太宁十年,唐太师起兵谋反,幸得太尉吴佑云护驾,与花璎及时剿灭叛军,平定叛乱。次年秋,太师斩首示众。

坊间传言,反叛之人并未斩首,而是被女帝软禁在了深宫之中。有人说唐太师其实是先帝的亲妹妹,隐姓埋名当上太师是为了争夺皇位;有人说女帝明知太师对自己有不伦之心,却把她留在身边,同时又和吴太尉不清不楚,太师爱而不得心生怨念,才起兵谋反。后者因太过荒谬而被列为禁语。

真相到底如何,世人不得而知。

阴沉的天空中忽然飘下一片晶莹透亮的雪花。落到行人的手心里,很快被掌中的温暖化掉。

“下雪了。”

戴着兜帽的路人小声喃喃着。

“我们快回去罢。”从客栈出来的女子匆匆支起伞。

“听说凤阳阁要重建了。”

“谁在乎呢?”

绒雪落到街上,檐上,树上,伞上,慢慢化成伞面上的两朵小花。大地被盖上一层雪被,秽土残枝都埋在了雪里,肉眼只看见茫茫一片,干净纯白。

天地之间,两个身影并肩走着,如两粒芥子,渐渐消失于山雾。呼啸的风声隐约藏了两句轻声细语。

“坐了这么久的江山,舍得吗?”

“天下终有一天是后辈的,我们自去寻我们的自在逍遥。”

世间少了一对无间君臣,多了一双神仙眷侣。

有道是:

鸾鹤一空入霰林,青丝结侣路迢迢。

月下花前曾共醉,天涯海角赴逍遥。

《琼玖》的故事彻底结束啦

感谢阅读这本书的所有读者朋友!

也谢谢愿意收藏评论投营养液的大家!

作为从脑洞延伸出来的一部小说,几乎没有细纲,不敢说写得多好,只是希望自己的每一篇文都有始有终。这本耗时挺久的,我以后努力提升码字速度。其实在人物塑造和情节设置上还有很大一段路要走,但我相信:坚持一定会有意义。

第二本,完结打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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