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被嘉宁帝重点关注的案件,贵妃遇刺案的调查进展很快。
当然,也是这起案件表面上并不算难查,抓到的唯一一个刺客活口,在严刑逼供下很快吐露了实情。
大理寺少卿裴进作为此案的主理者,负责向嘉宁帝回禀调查结果。
“根据贵妃娘娘当时随行侍卫的描述,刺客大概共有三十至四十人,当场死亡六人,重伤被捕一人,其余人逃脱。”裴进禀告道,“被捕的那人交代了情况。”
嘉宁帝和此案的苦主贵妃一同听他的汇报。
裴进不紧不慢,徐徐道来:“此人名叫孙天,是北风镇人。五年前,突厥残党骚扰大越边境,北风镇就是被袭击的边境小镇之一。孙天的父亲和兄长应征入伍。在战争中,孙天的兄长为了保护其父,受了重伤。当时正值深秋快要入冬时,战时钱粮短缺,也并无多余的药物让其医治,孙天兄长因此身亡。”
嘉宁帝有些不耐烦,出言问道:“此人身世悲惨,又与贵妃一个后宫妇人有何干系?”
“陛下有所不知,在当年的战事中进行物资统筹之人,正是时任督尉的郑同,贵妃娘娘的族兄。”裴进道,“有人告诉孙天,是郑同当年调运物资不上心,才导致其兄重伤而死。又通过步步引诱,使其深恨郑家,对同为郑家出身的贵妃娘娘痛下杀手。”
裴进的汇报,主要是针对贵妃这位苦主的。至于喻燃,在调查中已经被认为是受到牵连,并非刺客主要目标,只当她是运气不好。
就算喻燃见过皇帝、有赐婚在身,那也不过是贵妃随手一求、嘉宁帝随手一赐,被赐婚的双方对于整个局势来说,不说完全无足轻重,却也只是边缘人物。
就连提出赐婚的贵妃也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其余大多数人便更不会在意,此事最后也就会不了了之。
权势与博弈中的牺牲品,无论牺牲的是婚姻还是生命,其实都不值一提。
贵妃纵然养气功夫上佳,此时听闻自己的生死之危是因为一个根本不熟的同姓族兄引来,也难免有些气郁。不过她没过多久,就回过神,找出了其中的问题。
“难不成这三、四十人都是与郑同有仇的人吗?”贵妃皱眉道,“郑同如今官职也不过五品,如何能与如此多人结下生死大仇?”
“贵妃所言不错。”裴进道,“据那孙天供述,他与其他刺客仅有短暂交流,但能够得知,其余人仇恨的对象,并非都是郑同,而是郑家。”
场面一时寂静。
贵妃心里一紧,伸手握住嘉宁帝的手,惊怒道:“这、这分明是在针对郑家!”
她虽然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但思绪很快:“那孙天不过是边陲小镇出身,若无人刻意引导,怎么能知道本宫出身郑家,还刻意远来京城、行刺本宫?依本宫看,此事必然是有人利用了孙天这类人的情感,转换为对郑家的仇恨,好来对付郑家!”
她越说越生气:“这些人甚至不敢先对郑家下手,而是逮着本宫一个不理朝政的后宫妇人欺负!”
嘉宁帝本来还在细想此事,见贵妃情绪激动,怕她又气伤了身体,连忙先安抚道:“爱妃,莫动气,你的身体要紧。至于此事的幕后主使,朕会安排继续调查。”
在嘉宁帝的安抚下,贵妃急促的呼吸渐渐缓了下来。她对嘉宁帝感激地笑了笑,轻抿一口茶水来平心静气。
裴进一直在旁边垂眼静立,待帝妃二人平复情绪,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回来时,再开口。
“微臣已经派人调查死亡刺客的身份,但大越幅员辽阔,这些刺客大多都是亡命之徒,调查所费时间暂时不能预计。”裴进道,“娘娘的猜测,确实很有可能。若是要从这个方向调查,就要考虑谁想要针对郑家了。”
他拱了拱手,言语滴水不漏:“微臣平日负责事务多为案件调查,对于其他就涉及不深了。”
郑家是大世家,不是裴进这样小门户出身的官员能轻易沾染的。
裴进只想办好案件本身,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至于更深的朝堂博弈,他自然是能避则避。
嘉宁帝倒也无意为难他,或许也是清楚裴进一个没什么世家背景的大理寺少卿,没有能力再深入调查此事。
“朕明白了,爱卿办事有力,定然有赏。已死刺客的身份,爱卿还需多费心。”嘉宁帝道。
裴进心里微松了口气,规规矩矩谢恩领命。
裴进离开后,殿中就嘉宁帝与贵妃两人。
嘉宁帝叹了口气,拉过贵妃的手,轻轻拍了拍:“爱妃,此事......不太好办啊。”
贵妃柔声道:“臣妾不愿让陛下为难,以后臣妾便居于深宫,少出门,这样刺客便难以下手了。”
嘉宁帝皱眉道:“可总没有让你一直避让的道理。”
“臣妾相信,这些敢在佛门清净之地就动手杀人的恶徒,定然是会恶有恶报的。”贵妃语气虔诚,“想来也是臣妾这些年里诚心礼佛,在菩萨的庇佑下,这才大难不死。”
贵妃和嘉宁帝相伴多年,熟知他的脾气。
郑家作为世家,又是外戚,必然会受到嘉宁帝的忌惮。郑家在外的作风更是称不上清白,就看那些刺杀贵妃的仇恨者,他们的恨意并非无凭无据。
身为郑家女,也是目前对整个郑家都有话语权的贵妃,对于这些自然是心知肚明。
不过好在,在此案中,郑家好歹有了个“受害者”的身份。
基于此,贵妃便能想办法从嘉宁帝手中,拿回些许利益。
比如......让那些明里暗里与郑家作对之人,付出一些代价。
嘉宁帝果然道:“爱妃受的委屈,朕会为你讨回来的。”至于郑家,他自会提醒他们收敛一点。
贵妃也不指望嘉宁帝能把刺杀的幕后主使彻底查出来,她要的就是一个态度、一个交代。
于是她感激道:“臣妾多谢陛下厚爱。”
祁思谦在京城的眼线了解到关于此案的动静,很快把消息传到了祁思谦这里来。
与此同时,大觉寺贵妃遇刺、秀女失踪的消息,不知是有意无意,也被人传到了祁思谦所在的地方。
“看来是时候该回去了。”祁思谦道。
祁昭点头:“我这就安排。”
等祁思谦回京,打消最后的试探与怀疑,让众人的视线彻底从失踪的喻燃身上移开——那么他们的计划,才算达成。
在这之后,他再找个由头离开京城、接出喻燃,一同前往永城。
至于明月,她会以回喻家为由离开京城,途中再与喻燃汇合。
身在山里的喻燃同样担心如今的局势,只是她现在是“失踪”状态,除去担心,也做不了什么。
这些天里她见了祁思谦派来的下属一面,对方把一套新衣带给了她,说是祁思谦吩咐的。
喻燃心里一暖,没想到祁思谦不仅记着这事,还这么快就给她送了新衣。
她试过了,竟然比她想象的更合身。虽然达不到量体裁衣的精准,但也已经足够穿着了。
喻燃本想托祁思谦的下属给祁思谦道谢,但想了想,似乎还是当面道谢更好,祁思谦或许能更高兴。
于是喻燃就只拜托了一件事。
就是请祁思谦进京时,悄悄叫人对明月报个平安。
早在计划失踪逃婚时,喻燃就吩咐过,让明月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可以听祁思谦的。她同样也暗示过,自己暂时的失踪可能并不会有事。
不过她也知道,明月不可能不为自己担心。若是担心过度、伤了身体,那就不好了。
祁思谦回京时行程匆匆,不过这一消息,还是很快传到了贵妃这里。
这些天的调查下来,贵妃已经认定此事是冲着郑家而来,而喻燃没有世家背景,只是受到牵连的倒霉蛋。因此,她对祁思谦原本的那点隐约的怀疑也基本没有了。
不过稳妥起见,在不引起祁思谦注意的程度稍微试探观察一番,也没有坏处。
祁思谦并未遮掩自己一路的行程,仿佛真是因为得知了什么消息而匆忙赶路。
到达京城后不久,祁思谦装模作样地打听了一番消息,就径直去了裴进府上。
京城有名的疯狗找上门来,裴进很是无奈。但祁思谦是武宁侯的儿子,而且也是正正经经说来拜访的,他没办法拒绝。
现在好声好气地开了门,总比让这人一个发疯踹开门的好。
裴进把祁思谦迎进厅内:“祁二公子光临寒舍,下官倍感荣幸。府上这些粗浅茶水,还望二公子切莫嫌弃。”
祁思谦现在无官无职,裴进便按照祁思谦的排行,称他为“祁二公子”。
裴进说话客气,祁思谦也不是那等真正见谁就咬的疯子:“裴大人客气。不过我这次冒昧叨扰,却不是来跟大人讨茶水的。”
之前祁思谦和喻燃的传闻,虽然只是八卦小事,也是有不少人都听说过的。裴进自然也是听过一耳朵。
不过在他想来,祁思谦这样行事超脱常理的纨绔,做什么都无法预料,今日传闻对一个女子一见钟情,明日就可能传闻他打断对方的手脚。所以裴进对那则流言并不怎么在意。
但现在看来,或许这位祁二公子对那位女子的感情,比他想象的要深。
裴进心里闪过诸多猜测,一边观察着祁思谦的神情。看出他神色平静却隐隐不耐,裴进便直接开口:“祁二公子若是有什么指示,请示下。”
“指示谈不上,我一介百姓,可不敢指示朝廷命官。”祁思谦一开口就称不上客气,“只是来裴大人这里问些事情。”
裴进不想招惹祁思谦,忽略掉他的出言不逊:“祁二公子请问。”
“贵妃遇刺那日,秀女喻燃同样在大觉寺。她是不是......”祁思谦顿了顿,似乎不太想说出接下来的话,“死了?”
裴进小心答道:“根据大理寺的探查,在栖霞山悬崖边上发现了喻小姐的衣物碎片,并且带有血迹。我们用了犬只,发现附近确实有人受伤,有滴落的鲜血。”
他的声音说着变低了些,或许是怕祁思谦怪罪:“喻小姐本人我们并没有找到。但栖霞山悬崖陡峭,高度不低,下面是山谷密林,极难搜索。若是有人不慎跌落,恐怕......”
裴进观察着祁思谦的神情,把“死无全尸”四个字吞进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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