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进话音落下后,祁思谦就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裴进谨慎地观察祁思谦的表情,只见他垂下双眼,神情不辨喜怒。
但是这个气氛,肯定是算不上轻松欢快的。
这个方才还看着挺正常的人,仿佛一瞬就像是夏日风雨欲来的沉云,黑压压叫人喘不过气来。
祁思谦倒不是故意如此。
他来裴进府上,本来是已经做好了半真半假演一出戏的准备。
可裴进的语气、话里的未尽之意,让祁思谦不可避免地又想起前世那场......噩梦。
和如今这场戏码何其相似,他听到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匆匆赶往京城......迎接他的就是她的死讯。
祁思谦本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住情绪,可看样子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哪怕是假消息,祁思谦也不想再听见一次了。
“我知道了。”祁思谦终于调整好情绪,开口。
“她没有惹上什么人吧?”他冷冷问。
裴进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喻姑娘是意外卷入了针对贵妃娘娘的刺杀中,没有人要刻意害她。”
“好。”祁思谦点点头,沉声道,“若裴大人能进宫面见贵妃,还望你帮我带一句话。既然有人要害她,那贵妃娘娘还是多在宫里休养比较好,宫外可不安全,刀剑不长眼。”
话至最后,锋利的锐意从字音中透露而出,隐含的警告不用言表。
贵妃提出给喻燃赐婚,就已经被祁思谦记恨上了。此时的警告,也是真心实意。
若有机会,祁思谦自然要为此报仇。
裴进为祁思谦的胆大感到心惊,没想到他面对受尽嘉宁帝宠爱、又是太子生母的贵妃,也能做出这种态度。
是真的狂妄到胆大包天,还是另有什么依仗?
裴进可是听说祁思谦在京城得罪过的人不在少数,可这人好端端活到了现在,还仍然是如此作风。
裴进看不透祁思谦,也不愿招惹此等人物。
“下官记下了。”裴进顺从道。
话自然是可以传达,不过要以怎样的态度、语气来说,他就可以把控了。
毕竟无论是贵妃还是祁思谦,裴进都不想得罪。
“今日我要来问的都问完了,也不在这里碍着裴大人了。”祁思谦起身,并不打算再浪费时间,“多谢裴大人招待。”
裴进巴不得他早些走,自然也不会讲客气挽留:“祁二公子慢走。”
广阳殿里,弥漫着清苦的草药气味。
“祁思谦去裴进那里了?”贵妃半靠在榻上,面带病容,轻飘飘地问道。
“是,今日一大早就去了裴大人府上。”锦心道,“大约有半个时辰,就又出来了,神情似乎不太好看。”
“刚回京城不久就匆匆去问那秀女的事,看来先前的流言也并非全无凭据。”贵妃感叹道,“还当这疯狗眼里全然没有儿女情长,原来也是个会动心的。”
若是祁思谦单单只是贪图美色,便没有必要再去裴进那里问过这一遭。
虽说这情意也有多少之分,但一旦拥有,就是可以利用的弱点。
而疯狗最怕的,不就是一根能拴住他的缰绳么?
贵妃此时倒是真心对喻燃的死产生了一丝遗憾。如果喻燃还活着,把她收到自己麾下,说不定还能成为一枚有用的棋子。
虽然喻燃没有什么显赫背景,但她能让别人为她动心的美貌,也能成为武器。
不过人已死,倒是无法展望这些了。
祁思谦回来的种种反应,都是一副他对这场刺杀案一无所知的样子,让贵妃也放了心。
倒不是她不怀疑祁思谦假装如此,只是祁思谦平日行事很少用这些手段,通常都是直来直去地解决。
“行了,没什么奇怪的就不用再盯着祁思谦了。”贵妃轻轻摆了下手。
锦心会意,不再说话,安静地在一旁侍候。
经过这几日的休养,明月的身体也好多了。只是对喻燃的担忧还始终无法缓解。
为了打发时间,也为了宁心静气,明月请大觉寺的僧人教她抄写经书,也有为喻燃祈福的意思。
明月自小跟在喻燃身边,虽然书没读过多少,但写字是勉强会的。
除此之外,明月也会干一些洒扫之类力所能及的杂活。
接触过她的僧人们都对她印象不错,并不介意让她在寺里休养一阵子。
“明月施主,为你看诊的大夫来了。”僧人敲了敲明月的房门。
明月正在房里抄经书,闻言前来给僧人开门。
僧人后面跟着的正是那日锦心带来给明月看诊的大夫。
明月心想,这位大夫倒是尽职尽责,哪怕后面锦心明显不再关注她的事情了,也还是来为她看诊。
或许是因为锦心给了足够的诊金?
明月在心里猜测着,把客人迎进门。
“劳您费心,还来为我看诊。”明月客气道。
大夫也很和气:“总要讲究个有始有终嘛。”
两人寒暄几句便不再说话,安静下来让大夫看诊。
“身体已没有大碍了,药也可以不用再吃。”大夫看诊完道,“若是有晚上失眠等症状,在配些安神药物即可。”
“多谢大夫。”明月叹道,“我自己也是知道的,剩下的就是心病了。”
“那便要靠姑娘自行疏解了。”大夫说着,取出一物。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香囊,看着和市场上售卖的并无差异。不过气味倒是好闻,清香中带着微苦,有一种能让人心平气和之感。
“这是安神香囊,佩戴在身上,对姑娘有好处。”大夫温和一笑,话中似乎意有所指,“或许就连姑娘的心病,也能稍加缓和。”
明月闻言,眼神微动,看向大夫。
大夫却不再说话,把香囊交给她。
“此后,我便不再上大觉寺来了。姑娘若有需要,可去城里寻我。”
待大夫走后,明月开始回想他说的那句话。
越想,她便越觉得有深意,经书也无心再抄了。
明月把那只香囊拿在手里,仔细查看。
没多久,她就发现了不对。
隔着香囊的触感,似乎不仅仅是药材。
明月立马把香囊拆开。
果然,在满满的药材之内,还夹杂着一张叠起来的薄纸。
她小心翼翼,把这张薄纸取出,然后展开。
“喻无事。数日后,以返回徐州为名离京,途中汇合。”
明月的心情立即激动起来。
太好了,小姐没事!
这应该是祁公子派人来给她传递的消息,除了他,没人再知道小姐的脱身之计。
明月在大觉寺这几日,外面有大理寺搜查的人进进出出,自然不可能什么消息都不知道。
她不相信喻燃死亡的推测,哪怕几乎所有人都隐晦地告诉她,喻燃不可能活着。
很快,她就要和小姐再次汇合了。
明月在房间里自顾自走了好几圈,才平复下心情。
还有数日才要离京,这段时间里仍然不可松懈,还需要对外表现出自己担忧伤心的状态。
小姐的计划就要到最后关头了,不能在她这里露出破绽。
还有那大夫,最开始明明是跟着贵妃身边的锦心姑姑来的,最后却传来了祁公子才会知道的消息。
看来祁公子的能力当真是深不可测。
那么在他的安排下,小姐现在应该也很安全吧。
明月这样想着,心里更放心了些。
祁思谦现在无比想要回到喻燃身边。
前世的经历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他非常害怕某一天,在他无法触及的时刻喻燃遭遇不幸,而他匆匆赶来,只能听见她的死讯。
哪怕知道喻燃现在是安全的,她附近也有自己安排的人帮忙照看,但那种心悸依然无可抑制。
于是祁思谦打算把原本计划的进程再提前一些。
不然......他恐怕要不管不顾,先去见一眼喻燃了。
在这场不了了之的赐婚中,一方失踪,生死不明;另一方毫不在意,依旧过着自己的浪荡日子。
倚翠楼是京城最有名的两大青楼之一,不同于另一处青楼梦华楼更偏重女子的歌舞曲艺,倚翠楼则更加荤素不忌些。
楚胜是倚翠楼的常客。
贵妃遇刺的消息在京城流传甚广,作为楚家庶子的楚胜也听说过这件事。
倚翠楼的包厢内,楚胜和他的狐朋狗友一起喝酒赏乐。几位穿着风流的女子在一旁作陪。
“唉,可惜啊,楚兄!”其中一人已经喝得微醺,说话也不太顾忌,“陛下给你赐的夫人呢,就这么没了!”
楚胜不在意道:“没了便没了,我连这女子人都没见过,还能求着和她成婚不成?”
那人挤眉弄眼,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我可是听说,那谁都敢惹的疯狗祁思谦,都对这小小秀女有意呢!”
说着他又压低声音:“还有我们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说不定也是有意于这个女子,却被你家那位太子妃妹妹给阻止了!”
楚胜神色一动,这醉鬼的话听起来居然还真有几分道理。
毕竟他多少知道一点自己这个妹妹的性情,如果太子看上别的秀女,若是这女子身份不低还好,若是背景不怎么好的,楚悦瑶自然要想办法,不让人进后宫碍着自己的眼。
那人没注意楚胜的思索,醉醺醺地已经收不住话头:“依我看,楚兄你这个未婚妻,大概还是个绝色美人呢!”
楚胜听着听着,或许还有些酒意上头,一时真有些动心。
“若真是个绝色美人,娶她为妻,倒也不是不行......”楚胜幻想着,语气荡漾,“在家有美貌贤妻操持,若是腻了,也可以来这倚翠楼,找这里的年轻姑娘......”
他一时竟然忘了,他口中的未婚妻已然身死了。
包厢内歌舞声不停,酒香弥漫。
每个男子身边都倚着至少一名倚翠楼的女子,供他们享乐。
几人沉浸在这温柔乡中,完全察觉不到包厢外的动静。
这也是他们在倚翠楼的常态了,通常要在楼里歇下,到明日快晌午,再悄悄从小道离开。
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外面的歌舞声中夹杂着一串格格不入的脚步声,外加老鸨慌张的低语。
“祁二公子,您......您这样不行呀,我们倚翠楼也是要做生意的呀......”老鸨又着急又不敢拦人,只能脚步匆匆跟在祁思谦身边,企图劝住他。
祁思谦淡淡道:“今天只找一个人的麻烦,不影响你做生意。你若想动静小些,不如把楚胜的位置早些告诉我。”
老鸨左右为难,只好闭了嘴,给倚翠楼小厮使了个眼神,叫他一会儿快些来收拾残局。
而她自己则是赶紧继续跟着,以免场面闹得太大。
祁思谦来势汹汹,但还挺讲道理,没有挨个去踹包厢的房门。
他先是敲门,门开之后不是楚胜等人就走,去下一个包厢。
徒留老鸨给一头雾水的客人赔礼道歉。
至于不开门的,那他就要上脚踹了。
老鸨看祁思谦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实在害怕他就这么一路敲过去踹过去,自己真做不成生意了。权衡之后,她只好咬咬牙把祁思谦拉住,低声告诉了他楚胜包厢的位置。
祁思谦听完,脚步不停,径直向老鸨说的包厢走去。
随后面带戾气,一脚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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