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软禁

陈今浣不再看内侍监,吃力地弯下腰,用还能使力的右手,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不醒的于雪眠半扶起来。少女的身体轻得吓人,断腕无力地垂落,被金针和艾灸暂时封住的创口依旧触目惊心。他试图将她挪向最近的那张担架,动作因伤痛和内力的枯竭而显得异常笨拙迟缓。

两名金吾卫见状上前一步,覆甲的手臂伸向于雪眠。陈今浣的身体警觉地绷紧了一瞬,护住少女的右臂微微回收,形成一个抗拒的姿态。他抬起头,沾着血污和汗水的碎发贴在额角,眼神锐利地刺向那两名甲士。

“我来。”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甲士的动作顿住,覆面甲下的视线投向内侍监。内侍监沉默地看着陈今浣艰难地将于雪眠挪上粗麻布担架,少女在颠簸中发出模糊的痛哼,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没有阻止,只是那对冷冰冰的眼睛里,深邃的寒意又凝实了一分。

安置好于雪眠,陈今浣喘息着转向泠秋。老医官想帮忙搭把手,被他一个眼神止住。他独自弯下腰,手臂穿过泠秋的腋下和膝弯,试图将这个比自己高些的青年人抱起。这一下牵动了内腑最深的伤处,少年眼前猛地一黑,身形剧烈摇晃,险些连同泠秋一起栽倒。他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将那口涌到舌根的血咽了回去,齿间弥漫开浓郁的铁锈味。稳住身形后,才极其缓慢地将泠秋挪到另一张担架上。

最后是李不坠。陈今浣来到他身边站定,低头看着这个浑身散发着灼热气息,脸上爬满搏动暗纹的男人。背了他一路,那滚烫的温度隔着衣料依旧清晰,像背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缓缓蹲下,指尖再次搭上李不坠灼热的颈侧,感受着那狂乱如奔马的心跳和皮下左冲右突的力量。这一次,他没有再试图渡入任何外力,只是用指尖轻轻地、安抚性地在那搏动的暗红经络旁按了按。

然后,他伸出双臂,环过李不坠的肩背和膝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这个沉重的身躯抱离冰冷的地面。起身的瞬间,陈今浣眼前彻底黑了下去,耳中只剩下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血液冲刷太阳穴的轰鸣。他踉跄了一步,右脚踩在一块滑腻的、不知是血还是内脏碎块的污物上,身体猛地向一侧歪倒——

一只覆着铁护腕的手,及时而稳定地托住了他的肘弯,止住了他摔倒的势头。陈今浣凶狠地抬头,对上一名金吾卫覆面甲下毫无情绪的眼睛。那甲士默默收回手,如同刚才只是扶住一件即将倾倒的物品。

他没有道谢,只是沉默地将李不坠放上担架。男人在触碰担架粗麻布时,眉头皱得更紧,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右脸上的暗红经络骤然亮了一瞬,旋即又黯淡下去。

三张担架排开在浸透血污的汉白玉阶上。于雪眠昏迷不醒,断腕上的金针在月光下闪着微芒;泠秋面如蜡纸,气息微弱得几近于无;李不坠则如同一个燃烧的火炉,散发着危险而混乱的气息。

“起。” 内侍监简洁地下令,声音在空旷的战场上显得格外清晰。金吾卫沉默地抬起担架。粗制的木杠压在肩甲上,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担架的每一次颠簸都像钝器敲打在骨头上。陈今浣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跟在李不坠的担架旁,木杠压在金吾卫肩甲上发出吱呀声,每每碾过他紧绷的神经,让人提心吊胆。脚下是漫长而幽深的宫道,汉白玉石在残月下泛着冷光,两侧高耸的朱红宫墙投下浓重的阴影,将这支沉默的队伍紧紧箍在中间,仿佛正被拖向巨兽的食道。

宫道仿佛没有尽头。沉重的脚步声,担架的吱呀声,伤者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在这封闭的甬道里被无限放大,又撞在夹逼的宫墙上反弹回来,形成令人窒息的回响。空气中弥漫着药味、血腥味、汗味和宫墙深处散逸出的陈腐檀香,混合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浊气。陈今浣感到脚下地面似乎在缓慢旋转,视野边缘开始模糊发黑——好饿,他想吃肉。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沉重的宫门无声开启,露出一片相对开阔的庭院。此处远离了太液池的血腥狼藉,也避开了前朝大殿的庄严肃穆,是宫城西侧一处较为僻静的苑囿——西内苑。庭院里古木参天,枝叶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掩映着几座飞檐斗拱的精巧殿阁。檐下悬着罩纱宫灯,光线昏黄柔和,将青石板铺就的庭院染上一层暖意。空气似乎也清新了些,带着草木夜露的微凉。

然而,这表面的宁静却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虚假。庭院入口处,两队金吾卫如同铁铸的雕像般分列两侧,覆面甲下的视线冰冷地注视着进入的担架队伍。墙上牌匾漆色半旧,院门洞开,里面几间厢房透出昏黄的光。早有数名身着素色宫装的侍女垂手侍立在门内两侧,低眉顺眼,姿态恭谨,如同批量烧制出来的瓷偶。

整个西内苑笼罩在一种令人不安的肃杀之中,连虫鸣都听不到一声。

“将诸位安置在听松阁。”内侍监的声音在寂寥的庭院中响起,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抬手指向庭院东侧一座被高大松柏环绕的两层殿阁。阁楼窗棂透出微弱的烛光,在浓重的树影下显得格外幽深。

金吾卫将担架抬进听松阁便离开了。阁内早已布置妥当,弥漫着浓烈的草药气味。几张铺着素白锦褥的软榻安置在宽敞的厅堂内,榻边的小几上摆着乌木药箱和铜盆热水。数名太医署的医官垂手侍立一旁,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比在太液池畔时多了几分拘谨和惶恐——显然已得了严令。

医工们合力将担架逐一放在软榻上,内侍监站在厅堂中央,目光缓缓扫过安置好的伤者,最后停在陈今浣身上。

“陈仙长,”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厅堂里带着回响,“太医署会竭尽全力。陛下有旨,命仙长亦在此静养调息,一应所需,自有供奉。” 他刻意停顿片刻,那双阴寒的眼睛直视着陈今浣,“此间事了,陛下自会召见。在此之前,望仙长安心休养,莫要擅动,以免惊扰圣驾——可记住了?”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十足的警告意味。

“百医宴可余有残羹剩饭?我饿了。”

内侍监见他答非所问,不禁蹙眉,思考片刻后还是微微颔首,转身带着手下人马退了出去。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留下了一室死气沉沉的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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