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克制

“呼…呼……” 陈今浣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漆柱上,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他大口喘息,胸腔剧烈起伏,像是刚逃离了致命的窒息。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的背脊,粘腻地贴在皮肤上,与体内那焚身的渴望形成冰火两重天的折磨。

他盯着自己手腕上那几道新鲜的血痕,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慢慢抚上那破皮处渗出的细小血珠。指尖沾上一点微腥的湿润,凑到鼻端。

“陈…陈仙长?” 年轻医官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骇了一跳,手里的艾绒团差点掉落,惊恐地看着骤然退开,背靠柱子剧烈喘息的陈今浣,又看看软榻上依旧在剧痛中不停抽搐,右手徒劳抓握着空气的李不坠,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而他的眼神……年轻医官只看了一眼,便被吓得瑟瑟发抖——那深黑的瞳孔里翻涌着一种绝非人类的贪婪凶光,直直钉在李不坠的颈动脉上,仿佛饿极的野狼盯住了濒死的猎物。

“他…他这是怎—————”

言语,变作嗡鸣。

那不是简单的力量反噬或神智侵扰。太虚的污染,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正以一种他始料未及的方式悄然渗透,扭曲着他感知这个世界的根基。它越过了力量的藩篱,直接作用于他作为“人”最本源的感官与**。将救命的同伴,嗅作无上的珍馐;将守护的意志,扭曲成吞噬的本能。

皇帝老儿身旁反正不缺医工,把他们吃掉……也是可以的吧?

……不能。

至少现在,还不能。监视的人就在外面,西内苑这看似幽静的殿阁,实则是座精致的囚笼。吃掉了他们,麻烦只会更大,只会让那幕后的“陛下”笑得更得意。

他缓缓松开捂着左腕的右手,目光落在李不坠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峰和脸上搏动的暗纹上。那曾是他拼死也要拉回来的同伴,此刻在他扭曲的感知里,却成了一个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猎物。胃里的馋虫仍在疯狂噬咬,发出无声的尖啸。陈今浣闭上眼,牙关紧咬,尝到了自己唇齿间弥漫开的铁锈味——那是他自己咬破的。

“我没事。”他出言安抚惊恐的医工,视线却不受控地再次掠过李雪眠腕间那几缕被艾烟熏得更加晦暗的靛蓝蚀痕,掠过泠秋苍白胸膛上深紫的淤伤,最后,沉沉落在李不坠颈侧那条搏动得异常剧烈的暗青色血管上。胃袋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他死死咬住口腔内壁,直到尝到新鲜的血腥味,才将那翻江倒海的吞噬欲再次镇压下去。

“护好伤员心脉。”他侧过脸,避开医官惶惑的注视,目光投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旁的,不必管。” 这命令,更像是对自己濒临崩溃意志的加固。

老医官与年轻医官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终究不敢多问。

一切照常,陈今浣背靠着冰凉的漆柱,身体缓缓滑落,跌坐在冰冷的地砖上。他曲起一条腿,手臂搁在膝头,头无力地垂着,湿透的额发黏在脸颊,遮住了大半神情。只有那微微起伏的、带着沉重杂音的呼吸,昭示着他仍在与体内那场无声的战争搏斗。

时间在浓稠的药味和压抑的喘息中粘滞地流淌。窗外,西内苑沉寂得可怕。没有虫鸣,没有风声,连远处宫苑深处应有的巡逻脚步声也杳不可闻。这种寂静不同于寻常的夜深人静,更像是一种沉重的、隔绝天地的罩子,将听松阁彻底封死在里面。檐下悬挂的罩纱宫灯,光线昏黄恒定,如同凝固的琥珀,映照着阁内几人苍白或扭曲的面容,营造出一种停滞在生死边缘的诡异图景。

少年的指尖抠挖着身下地砖的缝隙,饥饿的钝痛如同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他需要转移注意力,需要抓住一点能证明自己还是“陈今浣”而非被食欲支配的怪物的东西。他尝试着放出触须,调动一丝残存的神念,如同在干涸龟裂的河床上寻找一滴残存的水珠,艰难地探向李不坠体内。

接触的一瞬间,就像将手指插入了沸腾的熔岩池。狂暴,混乱,那已非单纯的真气逆流,而是被瘗官之力彻底点燃,失去控制的业火在焚烧李不坠的每一寸经络。那力量充满了毁灭一切的原始野性,带着太虚的余韵,狂躁地左冲右突。陈今浣那缕微弱的神念瞬间被那股暴戾的洪流撕扯得粉碎,残余的冲击力将其撞回他自身识海。

强行探查的反噬犹如重锤,砸得他眼前发黑,耳中嗡鸣不绝。他急促地喘息着,背脊紧紧抵住身后的漆柱,汲取着那一点坚硬的支撑感。不行,太虚弱了。此刻的他,根本无力梳理李不坠体内那团焚身的野火。

“水……”

就在这时,一声轻若游丝般的呻吟,打破了阁内沉重的死寂。

陈今浣抬眸循声望去。

是于雪眠。

少女依旧昏迷着,眼睫在痛苦中微微颤抖,苍白的嘴唇干裂起皮。她那只完好的右手极其轻微地抬了一下,指尖蜷缩着,仿佛想抓住什么,却又无力地垂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混着脸上的污泥,蜿蜒而下。

年轻医官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她腕间的艾灸,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一哆嗦,手里的艾绒团差点掉落。他慌乱地看向陈今浣,又看看于雪眠,嘴唇嗫嚅着:“她……她要水?”

陈今浣的视线从李不坠颈侧那条搏动的暗青血管上撕开,落在于雪眠干裂的唇上。那点微弱的呻吟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暂时驱散了他识海里翻腾的饕餮幻影。

“给她。”

那人手忙脚乱地四下张望,最终目光落在小几上温着的铜壶上。他连忙起身,因动作太急带倒了搁在一旁的艾灸盒,几粒未燃尽的艾绒滚落在地,散发出焦糊的草木气。他顾不得收拾,取过一只素白瓷盏,哆哆嗦嗦地倒了些温水,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陈今浣,投来一个诚惶诚恐的眼神。

陈今浣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强压下胃里翻腾的灼烧感,撑着漆柱站起身,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骨节发出滞涩的轻响。他挪到于雪眠榻边,代替了手足无措的医官位置,俯下身。

他从医官手里接过那半盏温水,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那温度却丝毫未能驱散他体内的寒意。少年伸出左手,小心地避开她断腕处狰狞的金针和艾灸烟气,托住于雪眠冰凉的后颈,他试着将盏沿凑近她的唇。

盏里的水喂下去小半,于雪眠急促的喘息似乎平复了些许,干涸的嘴唇也湿润起来。年轻医官松了口气,正要开口,却瞥见陈今浣的眼神。

那绝不是一个医者或是同伴该有的眼神。深黑的瞳孔缩紧,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兽性的贪婪凶光,冰冷而专注,紧锁在于雪眠颈侧那片濡湿的皮肤上。医官吓得头皮发麻,大气不敢出。

就在盏中水将尽时,殿阁沉重的雕花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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