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闭幕式的时候程少商还在岛上休假。

这片海域实在澄澈，程少商甩了一个尾回到港口停好摩托艇，感觉附近的人流好像一下子全涌向同一个场馆。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默契，也可能是清晨的阳光刚好穿过沙滩往那个方向照射，程少商一眼就从茫茫人群中看到推着两个26寸大行李箱和一个20寸登机箱，背着鼓鼓囊囊的双肩包的孟秋。

“孟秋！”程少商大步走过去，帮他扶住一个斜坡上快要下滑的箱子。

“啊，谢谢！”孟秋伸手想把箱子接回来，程少商却没让。

这时孟秋抬头认出了他：“程...少商！”

“你也要来参加闭幕式的吗？”孟秋有些疑惑地歪了一下脑袋，仰着头看向比他高了一些的程少商，卫衣领口因为刚刚推箱子的动作斜向一边，露出一截右侧锁骨。

程少商心想，一个毫不相关的闭幕式有什么好参加的，但他说：“是的，一起吧。”

程跟着孟秋把行李放在一楼大堂寄存处，看他认认真真绑上姓名贴后，程少商问道：“怎么带这么多行李？我以为会议最多也就一周。”

孟秋起身轻轻拽了拽程少商的肘弯处的衣袖，让他躲开后面走来的一群人，“我这个学年刚好要在澳兰新大学联培，就把所有行李都带过来啦。”

他们从三楼进入了礼堂，俯视着一楼的主席台。后排的座位空空荡荡，看起来根本坐不满，显然很多人没等到闭幕式就已先行离去。

倒是孟秋，坐下后还认认真真在脖子上挂好了参会铭牌，双肩包被他放在两腿之间的地上，五分裤退到了膝盖上方的大腿处，小腿很光洁，一不留心蹭到程少商的裤腿。

程少商看了一眼，孟秋把腿收回去，隐隐现出腿侧流畅的肌肉线条。

“你这身倒是很融入澳兰新当地了。”程少商说。

“真的吗！”孟秋坐直了些，低头看看卫衣胸前的印花，看看裤子，又看看运动鞋。

“非常地道。”程少商又夸了一句。

灯光暗下来，孟秋突然凑过来问：“你是赞助商，不需要坐到前面去吗？”

程少商也把头往孟秋那侧偏，小声说：“我偷偷来看一下钱都花在哪里了，所以低调，不声张。”

孟秋也悄悄用气声长长“哦”了一句，点点头。

主席上台发言的时候孟秋很兴奋，程少商看着他打开相机拍了远景，又放大拍台上发言人的脸，拍完人像，又瞄准大屏幕上的名字拍了好几张。

孟秋拍完收起手机，戳戳程少商的手臂，等他俯身以后对着他的耳朵悄声说：“这个大会主席，是好厉害的华人呢，也是我的偶像。”

“为什么厉害？”程少商稍稍转头，在昏暗的厅堂里对上孟秋亮晶晶的视线。

孟秋的眼神并不躲，“他之前在西北的乡村做了三年的田野调查，写了一个中国家族的兴衰史，很深刻，很牛的。”

“是吗，谢谢科普。”程少商轻声说。

散场后程少商帮孟秋把行李推上了回城的轮渡。

这天风大浪大，他们又正巧轮到了一艘没有遮蔽的敞蓬船，孟秋坐都不敢坐下，程少商陪他扶着行李在露天的甲板上东倒西歪。

船停稳后孟秋终于松一口气，“还是核心力量不行”，说着把被海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理顺，“还好有你。”

“嗯，”程少商的声音里带了些笑意，“还好有我。”

“你住哪？”程少商接着问。

孟秋拿出手机翻了老半天才找到租房合同：“Rock Valley那边的一个单间，我还没去看过呢。”

“岩谷？怎么住那？”程少商的眉头无意识蹙起来。

“离学校不远，而且房租比较便宜啊。”孟秋嘟囔着。

“我送你吧，我的车停在附近了，刚好顺路。”

程少商住在市中心，而岩谷在澳兰新比较偏僻的西边，过去其实要往旁绕过很大一片城区，一点都不顺路。

“这也能顺吗？我听说岩谷有点偏诶。”孟秋一开始不太相信。

“顺路的，上车吧。”程少商面不改色。

孟秋租住在一片矮层公寓二楼，周边还算安静，也很干净，程少商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突然放下心来。

“加个微信吗？”程少商把最后一个箱子从后备箱抬下来。

“Whatsapp吧，我在这边都不怎么看微信了。”孟秋点点头，随后笑道，“遇到你真是这次会议的highlight。”

“我的荣幸。”程少商也笑，“你一个人住要注意安全。”

“好啊。”

随后轿车驶离，孟秋低下头看着手机上新加的好友心想，多么快乐，在澳兰新的他一定不会再去想国内许多琐碎的事，但回国之后...澳兰新的美梦可能也会就此封存。

这应该是两片完全不同的，不会相互交融的生活。

希望会是一场美梦。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相见。

Russell Meng添加Shane Cheng成为了好友。

程少商回到市区的第二天就被林山川火急火燎叫回公司。

“二代传感器的灵敏度衰减循环测试已经完成了，低于8%，但是温度适应性上的问题还要解决，这周五上午要跟实验室那边做技术对接，实时测试数据的访问权限也开放给你了。”

林山川拖着一个小小的登机箱边往外走边语速极快地简短汇报了工作，等电梯时焦躁地来回跺脚。

程少商拿着Pad查着日程，头也没抬，“你再着急电梯和飞机都不会为你加速，所以别急。”

“我不急，我紧张。”林山川说，“唐鱼回国了，他给我发消息了，你懂吗？他自己给我发的消息，他想见我！”

“知道知道，你们一对初恋老情人重温旧梦，快去吧。”程少商把人推进电梯。

“拜托你了啊哥，你是我真哥！”

林山川当晚便飞离了澳兰新，留下程少商兜转在日常测试、会议和各种白皮书文件里忙得不可开交。

直到两个月后终于迎来一个放松的夜晚，开着车从久违的omakase吃过晚餐出来，一路兜风，一不留神就开到了市中心和岩谷的交界处。

等红灯的时候程少商右手肘架在车窗上，左手在方向盘上敲击，突然余光看见左侧人行道上熟悉的人影——孟秋正低着头从警署推门出来，整个人垂头丧气的，看起来很委屈。

“孟秋！”

孟秋被吓了一跳，环顾着找了一下才发现不远处有点眼熟的凌志Ls500，小跑着过去：“你怎么在这呀？”

“上车，我送你回去。”程少商打开车锁，见孟秋还打算推辞，干脆倾身过去直接推开了副驾的车门。

孟秋只好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后慢吞吞开口：“我不回家，送我去国王街的索菲酒店吧。”

程少商目视前方道路，歪了歪头，尽可能地用温柔的语气问他：“出什么事了？”

“我上周到隔壁城市的学校收数据...”孟秋抓紧了身前的安全带捏了两下，“结果发现房间被一些homeless占了…我就走了几天！”

孟秋又扣扣手指，嘴巴瘪起眉头皱着，越说越生气，“这些人不愿意走，房东也不在，警察都赶不走他们！现在可能要退租重新找房了。”

“好坏啊这些人！”孟秋扭过头对着程少商抱怨一句。

程少商边开车边在旁边听着，突然冒出一句，“是squatters。”

“什么？”孟秋还在很愤怒的情绪里，一下没有听清楚。

“我们把这种人叫做squatters，homeless虽然邋遢，但是没有那么粗鲁。”

车在酒店门口停稳，程少商开口把准备推门下车的人喊住：“岩谷的环境太杂了，住着不安全，不如搬来和我一起住吧，我那有空房间。”

“啊？”孟秋又变得呆呆的。

“啊什么？”程少商笑起来，“刚好跟我分摊点房租，怎么样？”

孟秋有些动摇。

“我不是坏人，孟秋。”程少商又接着说，“不如先跟我去看看？再做决定。”

孟秋于是又把安全带插回插销，“好吧，就先看一看。”

程少商回家时车开得飞快。

二十分钟后，孟秋站在程少商的租来的房子里目瞪口呆。

“你...”孟秋咽了口口水，眼睛还瞪得大大的，“你一个人住，为什么要租一个三居室啊？”

“这个大平层我住不起啊。”孟秋把头帅得像拨浪鼓，边摇头边说。

“反正我一个人住也是住，两个人也是一样的，我不想太孤独。”

“你要是住过来，租金和你之前的一样，还可以包水电网。”

“这里离你学校也是两站的距离，而且更方便也更安全。”

“还能看到很漂亮的景色，也很舒服，冬暖夏凉。”

“我做饭挺好吃的，但是一个人的分量很难把控，你如果在，我可以经常做。”

程少商倚着玄关一句一句说得很认真，眼睛直勾勾盯着客厅中央的孟秋。

孟秋的神色平静下来，但是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激烈。

“可是，”孟秋摸了摸皮质的沙发靠背，又很快把手收回去，“我的那间才600刀一周，真的差很多。”

“没关系的，都可以。”程少商的声音更加温和。

“那...你不要秋后算账给我涨价哦。”

“好的，要写保证书吗？”程少商问。

“不用...但是明天能帮我搬行李吗？”

“明早见。”

孟秋回到酒店房间后又拉开窗帘扒着窗户往外看，直到拐了个弯车尾灯都消失不见。

好奇怪。孟秋抬手摸摸脸，又摸摸胸口，今晚心脏一直跳得很奇怪。

这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一次其实并不顺理成章的同住约定。

孟秋让人很想接近。但那时程少商并不觉得这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