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天爷，你孤家寡人一个干嘛在市中心买一个四居室？您钱多也不是哄抬咱们宁京房价的理由啊！”林山川瘫在沙发上，抱着一个大大的磨砂牛皮抱枕，眼神涣散地盯着散发出柔光的天花板感叹。

“程公子是想一晚上带三个人回家吗？”林山川说，“精力真旺盛。”

“别瞎说。”程少商把煎好的牛排端到中央岛台上，“来吃饭。”

“诶，我就这待遇啊？餐桌都不给上。”林山川光脚踩上地毯，抱怨着走过去，“你真的对我很差。”

“你有啥待遇，天天给我造谣。”

程少商长了一张十分具有欺骗性的脸。

眉眼英气深邃，从肩部到腿部是因长期的户外运动形成的十分养眼而协调的肌肉群。在球场上、沙滩上、海域里，甚至从空中一跃而下的时候程少商总带着种运动员的狂野；

但凡一套上西装，便又变成了气质张扬但又及其冷漠不近人情的执行者，再加上那样众所皆知的优渥家世，看上去实在像一个不会付出任何真情实感的纨绔不羁浪荡公子。

但只有亲近的好友如林山川等人才知道，程少商多年以来及其自律慎行，甚至连酒都很少主动喝，更别提靠近那些花花场所。

程少商也认为自己并不会对什么人展现出温柔似水或是如胶似漆的一面。

可能是他的父母太极端地相敬如宾，家中除了商业项目，就是金钱谈判，从小生活在没有什么情感投入的成长环境中，以至于让很小的他误认为这样势均力敌的爱情就是针锋相对，既然如此，一段只会浪费精力的关系，有什么好追求的？

这样的想法持续了很多年，直到那次孟秋在一众金发碧眼的人群中，从讲坛上蹦蹦跳跳下来，直到那次孟秋拖着四件行李脸颊在秋日的阳光里被晒得微红，直到那天孟秋在他的副驾上皱着一张脸，抱怨那些抢了自己房子的人真的很坏。

孟秋的愉悦、劳累和苦闷“砰、砰、砰”给他心上来了三枪。在那一刻程少商才开始发现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或许是真的存在那么一些柔情瞬间的，原来只是看见一个人，就能是这么直击心弦的事。

至此，他才鬼使神差地问出了那一句，来我家住吗？

“诶我说，你买这个房子不会是为了孟秋吧？”林山川的叉子放到餐盘上，发出一点叮当的碰撞声把程少商叫了回神。

程少商没说话，看了林山川一眼，又低头慢条斯理切断最后两块牛肉。

“你这铁面无私的地狱判官，难得一片劳苦真心，可惜无人在意哈哈哈。”

程少商这回情绪激烈了些，斜着瞥了一眼，“先管好你自己和唐鱼吧。”

林山川听到可得意：“我们的感情稳步升温呢，不劳烦程总操心哈。”

“孟老师，孟老师？”

孟秋这周第不知道多少次在办公室走神。

“开会了，我先过去了啊。”研究社会心理学的赵老师抱着一沓材料挥挥手，“你最近好像总在发呆哦。”

“哦哦，来了来了。”孟秋把刚刚打开的Whatsapp通知权限又关上，用手揉了揉脸，又用温热的掌心捂捂眼睛。

收拾东西起身前，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Whatsapp——依旧没有新消息。拿上笔记本，把办公室飘着风的窗户关上的时候，孟秋向外看了一眼，校园里的梧桐树叶已经有一小半变了黄。

又到秋天了。

“...在这样的智能 时代，我们社会关系学院也要积极对接国家战略，推进转型、推进学科交叉、推进社会学和AI技术的深度融合...”

怎么又在讲人工智能啊...程少商的科技公司不知道是不是弄这种东西的，孟秋一边听着院领导发言一边又神游到其他地方，笔记本的一角被捏得皱皱巴巴。

封存的记忆一旦被无心揭开了一次，是很难再塞回脑海深处的。孟秋有点想隔空戳戳三年前的自己，问问那个孟秋怎么会鬼迷心窍一样，才见第三次就头脑发热阴差阳错地住进程少商家里。

“咚咚。”林山川敲响程少商办公室的门，“程哥。”

“怎么了？”程少商从屏幕上的一堆数据图表中抬起头。

“听说你准备和夏浦大学合作仿生机械臂的项目？”林山川问他，“他们的人工智能研究所确实不错，但也不至于是我们的首选吧？学校的经费肯定给不了多少，研发周期又长，为什么不找更成熟的工业界合作？”

程少商把椅子往后滑了一截，双手交叠放到后脑，把靠背往后压了压，“我知道你有顾虑，”他叹口气，“我也考虑挺久了，但夏浦的研究所在触觉神经网络算法方面确实走在前沿，杨教授的团队还是很值得信赖的合作对象。”

“但华智科技也不差啊，他们的经费还是两倍呢。”林山川坐到沙发上，翻开手中的报告。

“这不光是钱的问题。”程少商把手放回桌上，“跟夏浦合作，我们能申请到智能制造方面的国家专项资金，政府扶持力度比任何企业都大。而且这样就属于产学研示范项目了，给我们带来的政策优势和学术背书也会给我们整个公司形象和未来发展打下基础。”

“再说，”程少商继续道，“夏浦的实验室环境更纯粹，研究人员不会被商业目标限制，而且大学里的顶尖人才，等于为我们提前挖来未来技术骨干了。”

林山川若有所思，最后扬眉笑了笑：“你还挺有理有据的。不过应该还有些个人原因吧？”

“还有个人原因。”程少商很坦诚。

“好吧，我同意。”林山川摊手举起，“但这个项目周期至少两年，你确定亲自跟哦？”

林山川没等程少商说话，又用手里的纸张指着他：“我跟你说，别因为你忙不过来打扰我和小鱼约会啊。”

“放心吧你，”程少商说，“也麻烦林兄在浓情蜜意之余盯好传感器芯片那边的进展。”

程少商在夏浦大学花了一整天把项目启动起来，等到项目框架、经费分配和知识产权归属等等问题终于一一解决完，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我们的仿生机械臂需要模拟人手的灵活性和精准度，”程少商看了看时间，心想再晚校园里估计就碰不到什么人了，“但真正的挑战在于触觉反馈系统，也就是我们选择贵校合作的原因。希望这次是具有创新的并且愉快的合作。”

“程总果然年少有为，”杨教授很赏识这个年轻人，“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我们去校园里转转，然后一会儿一起吃个饭？程总啊不赶时间吧？”

“不赶的，麻烦各位领导了。”程少商面色如常，脑子里已经调出夏浦大学的校园地图——怎么逮人呢？

在学校工作的好处之一就是三餐都能在食堂便利解决，可谓单身人士的福音，当然对于孟秋来说也是这样。

孟秋下班照常要走到他最熟悉的食堂吃晚饭，平常只有三三两两结伴学生的校道，今天却看见前面乌泱乌泱的一群人挡住了去食堂的路，有什么大人物来吗？

孟秋有些饿，瞄准了人与人之间的缝隙，几个侧身从边上穿了过去。

但他太过好奇回头望了一眼——这就看到几幅校领导的熟面孔之中，程少商被拥在最前方的人群中心，整个人矜贵优雅，略带笑意的眼神和孟秋对上了视线。

这一天的秋风比较猛烈，早上被扫到校道两边的落叶此时被风哗哗地刮起来飘到路中间，孟秋在这样的风里突然生出了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怎么是他啊！孟秋瞪大了眼很惊恐地回头继续往前走，假装没认出来，刘海被吹得凌乱，心跳节拍跟脚步一样又乱又快。

太突然了，孟秋心想，学校负责科研的戴副校怎么会和程少商在一起？

放轻松，放轻松，孟秋继续安慰自己，任谁见到气场如此强大的程少商都会很紧张，所以这是很正常的，一点都不奇怪。

“孟老师。”程少商开口喊住他。

孟秋多吸了一口气，抿着嘴继续往前走，步伐又快了些。

戴校长这时认出了孟秋：“小孟，孟秋啊。”

孟秋只好停下脚步。

回头的时候孟秋一眼盯准程少商，自以为很不着痕迹地瞪了他一眼，而程少商收到在他看来很哀怨的眼神，感觉心上很久违地又中了一枪。

“程总认识孟老师吗？”戴校长问。

孟秋的背一下挺直，双手垂在身旁握得紧紧的，像一只背部弓起毛发竖立的白猫，眼睛睁得圆圆的看向程少商，小声接话，“不…”

“不认识，”程少商笑起来，“听过孟老师的讲座，是我单方面久仰。”

孟秋松了一口气。

“哟呵，这么巧！”旁边的几个老师发出很老派的呵呵笑声，“那刚好一起吃个饭吧？”

孟秋张了张嘴，却一下没发出声音，“我...”他有些犹豫，“我今晚跟国外那边还有线上会议，就不叨扰各位领导了。”

“那可惜了。”程少商看着孟秋，声音是他谈事专用的低沉，听不出喜怒，“下次吧，我单独请孟老师吃饭。”

孟秋点点头说了声再见，转身回了自己的原路，踮踮脚小跑了两步，没一会儿又换回很快速的步伐。

“哈哈，还是第一次见到孟老师这么活泼。”跟孟秋比较熟悉的老师看着溜远的背影笑呵呵地说，“平常都是温温顺顺的。”

不听话才好，不然被你们这些老领导欺负。程少商心里想着，颔了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