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第一年,知秋几乎每天都给林见阳写信。她的信充满对新生活的兴奋,但字里行间总是透露出对他的思念。
“今天路过一家小店,闻到柠檬的香味,突然想起你常用的洗发水。”
“北京下雨了,但没有我们家乡的雨那种味道。”
“有男生向我告白,但我告诉他,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林见阳每次回信都很简短,但他会把她的每一封信都珍藏在一个铁盒里,夜深人静时反复阅读。
大二那年暑假,知秋回家,见到林见阳的第一眼,她就注意到他瘦了,眼角也有了细纹。
“你工作太累了。”她心疼地说。
“没有,我很好。”他微笑着打量她,“你长大了,更漂亮了。”
那天晚上,他们像从前一样坐在窗前聊天,知秋讲述大学里的趣事,林见阳安静地听着,眼中满是骄傲。
深夜,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困住了准备回宿舍的知秋。
“太晚了,又下这么大雨,”林见阳说,“你睡我房间吧,我睡沙发。”
但知秋摇头:“就像以前一样,不行吗?我保证不会踢到你。”
最后,他们又一次分享了一张床,这一次,他们没有背对背,而是面对面躺着,在黑暗中凝视彼此的眼睛。
“我每天都在想你。”知秋轻声承认。
“我也是。”林见阳终于说出了真心话。
第二天早晨,知秋醒来时发现林见阳已经起床了,枕头上放着一朵新鲜的栀子花,那是她最喜欢的花。
她拿起花,轻轻贴在脸颊上,感受那柔软的触感和清新的香气。
——
大四那年,知秋遇见了陈昊,他阳光、体贴,对她一见钟情,在给林见阳的信中,她提到了这个追求者。
林见阳的回信比往常更简短:“只要你幸福,我就高兴。”
但知秋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他的失落。
毕业前夕,陈昊向知秋求婚,那天晚上,她拨通了林见阳的电话。
“哥,有人向我求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他是个好人吗?”
“很好,对我也很好。”
“那就好,只要你幸福,我就放心了。”
“哥...”知秋的声音哽咽了,“你希望我答应吗?”
这次沉默更久了。“我希望你幸福,知秋,真正的幸福。”
“那你的幸福呢?”她忍不住问。
“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挂断电话后,知秋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她接受了陈昊的求婚。
婚礼上,林见阳作为家属致辞,他望着身穿婚纱的知秋,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在雨中哭泣的小女孩。
“知秋是我从小带大的。”他开口说,声音有些沙哑,“我们的童年并不容易,但她总是那么坚强,那么优秀。”
“今天,看到她找到幸福,我...”他停顿了一下,控制住情绪,“我衷心为她高兴,陈先生,请你一定要让她幸福,否则我不会原谅你。”
敬酒时,知秋紧紧抱住他。“谢谢你,哥,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
林见阳轻轻回抱她,然后迅速放开。“要幸福,知秋。”
在他的触碰离开的瞬间,知秋感觉到他悄悄塞了一张纸条在她手里,稍后她展开纸条,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
“祝我的妹妹,一生喜乐,平安顺遂。—— 哥哥”
她把纸条贴在胸口,任泪水滑落,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头,对身边的新郎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有些爱,注定只能深埋心底,却比任何公开宣誓的感情更加永恒。
婚后,知秋和陈昊定居北京,生活平稳而美满,因为孩子、工作、家庭这些琐事她少回老家,平时偶然打电话跟哥哥聊天。
只是在某些梅雨季节,听到窗外的雨声,她会偶尔失神,心头掠过一丝若有若无潮湿的怅惘。
——
林知秋结婚三年后,生活平静而幸福陈昊是个体贴的丈夫,知秋的事业也稳步发展,唯一让她有些挂心的,是哥哥林见阳。
哥哥在她婚后不久,就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他凭借精湛的技艺,被一家国外的顶尖汽车公司看中,聘为技术顾问,需要常驻海外。
“哥,你真厉害!”电话里,林知秋由衷地为哥哥感到高兴,但心底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就是……以后见面更难了。”
“没事,”林见阳的声音透过听传来,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似乎比往常低沉沙哑一些,“现在通讯方便,你在国内,要好好照顾自己,和陈昊好好过日子,照顾好朵朵。”
出国后,林见阳解释说海外工作繁忙,且时常有保密项目,不方便视频,连电话也打得少了。
大部分时间,他们通过文字信息联系,哥哥的回复总是简短的,透着关心,但间隔时间越来越长。
“哥,你那边现在是半夜吧?注意休息,别总熬夜。”
“嗯,知道了。你也是。”
“哥,我升职了!”
“恭喜,我的知秋一直是最棒的。”
“哥,最近身体怎么样?你声音上次听起来有点哑。”
“没事,有点小感冒,早好了国外气候不太适应而已。”
林知秋不是没有过疑虑,但每次她稍微流露出担心,陈昊总会在一旁安慰:“大哥是大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他事业有成,我们应该为他高兴。”
他甚至会拿出哥哥偶尔发来的“近照”照片上的林见阳站在陌生的异国街头,笑容依旧,只是略显清瘦给她看,让她安心。
她不知道的是,那些照片是林见阳在病重前,特意拜托一位懂摄影的朋友处理后制作的。
她更不知道,那个在网络上与她保持联系的“哥哥”,早在她婚后第四年,就已经换成了她的丈夫陈昊。
林见阳在决定“出国”时,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常年的劳累和积郁拖垮了他的身体,诊断结果出来时,已是晚期。
他拒绝了痛苦且希望渺茫的治疗,选择用最后的时间,为妹妹编织一个漫长安心的谎言。
他找到了陈昊,那个他亲自考察过,确信能托付妹妹终身的男人。
在医院清冷的病房里,他紧紧握着陈昊的手,气息微弱却异常郑重:“陈昊,知秋就交给你了,帮我继续瞒着她,让她以为我还在国外,过得很好别让她难过,她最爱哭了……”
陈昊红着眼眶,重重地点了头。
于是,这个善意的谎言,在林见阳去世后,又延续了三年。
第三年春天,林知秋整理旧物,准备搬家。
在一个尘封的箱子里,她找到了哥哥那个宝贝的铁盒,里面珍藏着他们年少时所有的通信。
她一封封地翻看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哥哥的字迹,她太熟悉了,那笨拙而坚定的笔画,承载了他们所有的苦难与温情。
她手指一顿,铁盒最底层,有一张她从未见过的哥哥与外婆的老合照背面,用铅笔写着几行字,笔迹颤抖,仿佛写字的人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知秋,我的妹妹,雨似乎停了,但我感觉冷,别怕,哥哥会变成天上的云,永远看着你。—— 见阳绝笔”
那日期,赫然是在他声称“出国”之前不久!
她猛地想起这几年来“哥哥”信息里偶尔出现的与过去习惯不符的用语,想起陈昊每次在她与“哥哥”联系时那过分自然的打岔,想起哥哥拒绝视频和电话的各种理由……
她颤抖着手,立刻拨通了那个几乎快要生疏的哥哥的海外号码,电话响了很久,终于被接起。
“喂?”是陈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林知秋没有说话,只是听着电话那头的背景音——那里传来她所在城市的交通广播声。
她瘫坐在地,失声痛哭。
陈昊冲回家时,看到的是妻子抱着一个铁盒,哭得几乎晕厥,他什么都明白了,走过去,紧紧抱住她,哽咽着说出了全部真相。
——
几天后,在陈昊的陪同下,林知秋来到了市郊的一处静谧墓园。
在一块干净简洁的墓碑前,她停住了脚步。
墓碑上,林见阳的照片依旧年轻,带着她记忆里那温柔而隐忍的笑容,生卒年月清晰地告诉她,哥哥已经离开整整五年了。
墓园安静,只有风吹过松柏的沙沙声。
林知秋缓缓蹲下身,将怀里抱着的一束新鲜栀子花轻轻放在墓前,洁白的花朵在风中微微颤动,散发着清冽的香气。
她伸出手,指尖一点点抚过墓碑上冰凉的刻字,仿佛在触摸哥哥当年为她撑伞的那只温暖的手。
“哥……”她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他的安眠,泪水无声滑落,“我来了。”
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有无尽的思念和终于了然的心疼,弥漫在这静谧的天地之间。
原来,那些看似疏远的关怀,是他用尽最后力气为她撑起的伞,原来,那场她以为持续的梅雨,早已在她不知道的岁月里,悄无声息地停了。
他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了她一辈子,直到最后,连告别都小心翼翼。
林知秋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墓碑上,就像小时候,在雷雨夜里抵在哥哥温暖的背上。
“笨蛋哥哥……”她喃喃低语,“我现在……很幸福,你看见了吗?”
风吹过,拂动她的发丝,也拂动着栀子花洁白的花瓣,像是无声的回答。
有些爱,从未离开,它化作了天上的云,人间的风,和心底永不褪色的记忆,在每一个雨季来临之时归来。
“秋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我的知秋,愿你此生,再无风雨,只有晴天。”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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