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是惹恼的贵妃,回去的路上也被云儿好一顿数落。
“如今贵妃盛宠,外头都传帝后不和,倘或将来有个什么,定是刘氏取而代之。娘子何苦得罪她去?”
我也不知怎么,一贯风轻云淡的性子,偏就不愿迎合刘氏这样的人。许是也长着一副世族之女的傲骨,同那些贵眷一般不能免俗。
“那刘氏是出了名的心胸狭窄,娘子且等着看罢。”
申时一过,珠帘微动铮铮作响,我正凭栏出神,听得动静便回过神望去,如同往日一般含笑道:“官人回来了。”
金载松看了我一会儿,好笑道:“我都站了好一会儿了,娘子这般出神思虑,是有什么心事?”
“今日进宫遇见刘贵妃了,她本示好,要赏我。”我伸手替他抚平肩上的褶印,好似能看到他写文书时全神贯注的模样:“我没收,这会儿想起来倒是冲动了些,倘或惹恼了她,她若去官家身边了什么,岂不是连累你了。”
一时进屋更衣,我替他系着腰上的衣袂,不自觉偷偷瞥了他一眼。见他神情如常,但和平日又有些细微不同之处。
“我是不是做错了?”
金载松忍俊不禁,捏了捏我的脸颊:“什么要紧的大事,值得你这样提心吊胆的。你嫁的士大夫文人,又不是商贾草贩,何至于一昧讨好后宫,自是该有气节风骨才是。再者说,才收了皇后赏赐,后头又收了贵妃的恩赏,也容易叫人以为你有二心,拒了也是好事。”
“虽是如此,”我终究还是不安,:“常言道,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就怕她不依不饶。”
他伸手将我揽到怀里,亲昵道:“不依不饶?那她就是个蠢物,将来也难长久。”
“快松手,”我轻轻推开她,脸上微红:“青天白日的,官人也不怕人说嘴。”一时更衣毕,我便匆匆出了门,回正房小厅去料理家事。
二月初一这一日,长宁郡主设宴,邀请几位故交入席。
两位出阁的堂姐也在受邀之列,她们一见我避之如蛇蝎,眼中更是带着敌意。都是吕家出来的姐妹,也不知怎么,这些年越发疏远彼此。
阿泫一下马车就直奔我而来,啼笑皆非道:“你可真是我的大英雄,如今东京城里属你胆子最大,竟当面拒了贵妃示好。她刘氏不过一个典卖入宫的婢子出身,得了宠风光了几日,就不知自己几斤几两,满东京城谁看得上她那轻狂样。”
这才不出几日,我这光荣事迹便传开了,我想着方才姐姐的神色,只怕也是为着这事疏远我的。
大姐姐嫁的钟家,是开国太宗亲封的建安伯,当年从龙有功,世代荣宠。如今钟家与贵妃家走得近,是以我这么做,无疑是与贵妃一党划清了界限,姐姐们自然不愿与我多说话了。
“不用理会她们,”阿泫挽着我的手,也摆明了立场,道:“她们愿攀龙附凤,那是她们的志向,咱们虽说是女子,却也得活得有尊严。”
我忙止住她的话头,生怕阿泫又口不择言说出什么出格的话,忙道:“好啦,你瞧那么多夫人娘子们在,也不怕叫人笑话,今日咱们是赴郡主的席面,不好耽误的。”
今日来赴宴的贵人不多,大多都是未出阁时闺中相熟的旧友,倒也有一两位眼生的,其中有一红衣女子最为惹眼。
我飞快瞥了一眼,便听见长宁郡主将她引荐给众人。
“这是许州刺史晏棠的嫡女,小字贞娘。晏棠平定西南有功,破格提拔至京畿之地,一并带了家眷赴京。我一见这孩子就喜欢,看着也是娴静懂事。”
晏氏身量较小,生得却极是动人,明眸红唇,眉眼温顺,连声音都清甜不俗。
“小女晏氏,见过各位,请列位夫人娘子安。”
饶是看遍京中贵女的朱夫人,也流露出惊叹之色。女子之美各异,如大公主赵丰宁是华贵之美,姐姐吕盈慧是纤柔之美,临绣是贤惠之美,阿泫是英气之美,其他人则多多少少各占一些,并没什么特别出众之处,但也不差就是了。
可这位晏姑娘,则是另外一类京中少见的美,是风流体态之美。我忽而想起一句话,美目碧长眉翠浅,消魂正值回头看。此句之魂,好似是照着她这般人物写下的。
晏家从前在慕容家帐下效力,后被慕容老将军引荐给朝廷,才有晏家如今的名望。阿泫自小熟识晏棠,只是从未见过晏家的儿女,一来云南山高水远,二则晏棠自立门户,便更无机会相见。
如今见了,她便悄悄伏在我耳边道:“想不到晏督军那五大三粗的模样,竟然生得出这般倾城之色的女儿,想是这元夫人定是神仙般的人物了。”
贞娘虽美,举止也落落大方。她身边另外两位姑娘就逊色许多。一位是吏部尚书家的庶女,朱夫人领出来相见,也是见因她到了议亲的年纪,另一位是工部侍郎府上的嫡女,身份要比她二人高一些,容颜清丽,尚未议亲。
长宁公主邀客,多半是有心撮合小辈姻缘,只不过今日不寻常,大家亦心知肚明,这三位十有**是要进宫去,今日出来相见只是给世妇们提个醒神,莫要不知好歹抢了东宫的姻缘。
席间盈惠姐姐频频向贞娘示好,定是料准她将来入主东宫,成为后宫新贵。而朱氏和林氏,出身不同,性子也不同,必然也无话可说,她二人面上言笑晏晏,但旁人都看得出来,分明是貌合神离的模样。
阿泫执一把纨扇,又问我:“你说,她们三人谁能博得头筹,听闻大王和林氏还有几分青梅竹马的情分,可晏氏生得也忒出色了,倘若我是男人,我也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看着女孩子们各自恭维着,又感叹道:“不想朱大人一生傲骨,如今也要将女儿送进宫去,我家官人说了,朱大人称病好几日不曾上朝。你看那朱夫人的脸色,今日可不是黑着呢。”
我顺着阿泫的视线望去,果然见朱夫人神情恹恹,笑得十分勉强。
这东京城的风气,一贯都是嫡女高嫁,庶女低就。嫡女怎么议亲都是正妻,庶女若不想为妾,就只能低就小吏,将来日子也好过。
“人各有志,是福是祸就看各人的造化了。”我看着朱氏眉目隐隐流露出得意之色,猜想朱夫人定是恨得咬牙切齿。
宴席过了一半,我和阿泫照例挑了个清净地方说话。她近来也学着做女红,那双惯于练剑拉马缰的手,一时来做这些细致活,也难立竿见影出什么成果。她喜欢烈日西风下的剑兰,拼了命得要绣出一朵来。
我看着她带出来的帕子,能绣出形态来已是用了十二分的苦工,便道:“好多了,虽然有几处错针,不细看也看不大出来。你近来怎的学起这些活计来,转性了?”
“我总要学一两样拿得出手的,将来孩子出世了,我做人娘亲怎么也得做一两件东西出来。”
我一愣,惊喜道:“果真?”
“才三个月,前面不敢说,如今胎坐稳了,才敢出来告诉人。你可是第一个知道的。”
“你可不许再舞蹈弄枪的,仔细惊着孩子。”我一时正色道,生怕他一个冲动又去打马野游行侠仗义去了。
“我知道,你就安心再当一回干娘罢!”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做的帕子。
我们正说话,忽而贞娘凑上来。
她今日明艳动人,看得人皆是舍不得离开眼,只见她盈盈一拜,道:“贞娘初来乍到,给两位娘子见礼了,想必这位定是金家娘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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