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刘氏不再多嘴,全凭孟氏做主。

向太后和长宁郡主素来不睦,贵眷们皆有默契,从不提那陈年往事。连向太后都不敢招惹的人物,刘氏若是不闭嘴,那便只能自取其辱。

毕竟,在郡主眼中,她和向太后是一类人,一样的攀龙附凤,卑微如蝼蚁。

孟氏看了看林氏和晏氏,一时权衡不定。

林府有根基,晏氏有能将,都是不二的太子妃人选。孟皇后打心眼里更看重林氏一些,垂眸敛容,身姿端正,无疑是循规蹈矩的孩子,笑起来又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而晏氏,如郡主说得那般,如此出挑的人物配得上最好的儿郎,而太子哪里又称得上最好的儿郎。

晏氏配他,实在是委屈的,可这样的美人偏生不能放出去配旁人。陛下要用晏家,自是要拿出诚意来。

忽而有夏内使身边的小内官来请安,孟氏接了他递来的纸条,脸色似有些意外。

孟氏只得含笑拍拍郡主的手:“人是得留下的。”

两个女孩听了皆是一愣,脸色各异。林氏脸上挂着浅笑,神色如常。贞娘闻言,似有失落之色。

人人都以为晏氏定会揽下太子妃的宝座,可孟氏却将玉扳指赐给了林氏,而晏氏和朱氏一样,得了一只鸾凤攒八宝珠金簪。

我与命妇们皆是一样的神情,初时微愣,继而一想却也在意料之中。

林家书香门第累世清贵,颇有名望,乃文臣之列。而晏氏虽有些兵权,却也不过刚发迹,论根基还是不及文臣的。皇后留下她,便是全了官家和晏府两家的体面,又不至于得罪文臣,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呢。

遴选前呼声最高的贞娘落了下风,想是往后这一月,便要成为贵眷夫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又或是个笑话。

册封礼定在三日后,循例东宫大婚,各级官员府邸皆有一二贺礼,聊表庆贺。这送礼其实也是高深的学问,礼物首要不能登不上台面,其次还不能越过上属,得喜庆得不出挑又得应景。

太子册封第二日就得亲迎,皇榜告书写得明白,礼聘工部侍郎林观海之女为从一品东宫太子妃,聘禁军都统领少将晏薄之女、吏部尚书朱楷之女为从二品良娣,其余奉仪三人等。

正经名分只有三人,而其他三人因出自采女之列,自是连出身名分也省了。命妇们能讨好便更少了,虽朱氏虽也是良娣,高不成低不就,又是庶女不受朱氏待见,并不入夫人们的眼。

“娘子,咱们是得准备两份贺礼吧,今儿遇见建安侯夫人身边的女使,身后竟拉了满满一车礼物。如今那些珠宝铺子掌柜们,把市价抬了三倍之高,生意依旧火热。”

“无非一些金银俗物,姐姐自诩清贵,怎的也落此俗套。”我微微叹气,倒不是出不起这些银子,只是从前她是那般风轻云淡的人物,现如今却心性浮躁不似从前了。

“娘子打算送什么去?”云儿与我在库房里兜兜转转,一时也挑花了眼,问道。

我转念一想,笑道:“我也没数,咱们出门逛逛去。”

因东宫大婚,原本就繁华喧闹的东京城越发嘈杂,好些铺子里挤满了人,上面采买珠宝,平头百姓就跟风置办金银饰品,果真是普天同庆歌舞升平的场景。

我换了一身朴素无华的衣衫,远远瞧着就如外头百姓家的寻常娘子,不那么起眼。难得出门逛闹市,若还是头戴斗笠家仆尾随,一路还得受人瞩目,那多没意思。

云儿因跟着我,平日出门的次数不比忍冬和新芽那样频繁,今日也是格外高兴。

我便随了她去尽兴,逛了一路又吃了一路,痛快极了。

一时累了歇脚,我们便寻了一处沿路茶摊喝茶。

原也不必屈就这样的寒酸小铺,可那东风楼的小二大约看不上我们这百姓打扮,恐我们赖他茶钱,便当众取笑我们。

云儿就要生气理论,动静越发大。

看客围观向来不图是非图热闹,我只得拉着她去了别处。

“狗眼不识泰山,娘子莫要放心上,明日我就找人来,好好修理他。”

我将茶盏推倒她跟前,含笑道:“商贾只求财,一个店小二罢了,明日找官府递个状纸,叫他来跟你赔礼道歉。”

云儿许是觉得小题大做,忙说:“云儿是替娘子委屈,奴婢不过区区女使,哪里值得府上递状纸讲公道,不如还是大事化小罢。”

“好罢,这事先不提,别为了无关紧要的小人坏了心情。”

说话间有一书生拂了布帘来喝茶,在这一众麻衣布民之间颇有些鹤立鸡群。那身朱子深衣,彰显着他的与众不同。

我想着读书还是有用的,譬如此时,那书生容貌虽平凡,但腹有诗书气自华这诗句,形容他极是写实。

书生一愣,朝云儿作揖道:“云姑娘?”

云儿却也一愣,想起正是那日误闯东厅的书生,她忙起身,笑道:“原来是你。”

那书生大约不知道我是谁,正眼也没瞧过来。

我朝云儿摇摇头,示意她不必点破。云儿会意,含笑问道:“那日一别匆匆,也不知如何称呼。听我家管事的说,秀士是太学院的学生?”

“我姓王,附近的人家都唤我王秀才。近几日东宫大婚,太学院放了三日假,我便出来走动走动。”

云儿看着他手里捧着的卷轴,问道:“王秀才这是?”

他虽是读书人,奈何也要为半升米折腰,因而时常替人写字收些碎银度日。

“今日人多,我来看看能否有人赏识。”

我想着那日他如此痴迷书画的模样,便插嘴问了一句:“我家娘子素喜字画,秀才可否借来一阅,实不相瞒,今日我们出来替金家娘子看画的,奈何走了几家铺子都不满意。”

王秀才听了,微微出了会儿神,正眼看过来,眼中似有惊异之色。

他将卷轴放在了桌上,伸手作揖道:“这位娘子,尽可详阅。”

“多谢。”

我便不客气的揭开棉绳,将卷轴慢慢展开,那细致绵柔的山川河景是有别于旁人的绚烂多姿,旁人做山水画只用墨,点点胭脂便是唯有的别致。可他,山川似披了锦衣,满目莹莹似宝石之辉。

“真美……”我不由赞叹道。

“这画作若是传下去,定能百世流芳。”我看了一眼落款处,喃喃道:“梦溪居士……”

他忽而变了眼神,似放下戒心,缓缓道:“在下号梦溪,自称梦溪居士。”

我抽回思绪,心道这也是他的心爱之物,便挑了一副不那么出彩的并蒂花开图,笑着说:“君子不夺人所爱,小相公才华斐然,将来自有立身之处。只是我们回去也要给主母交代,这幅画我便要买下的。”

他自是欣然接受,见我这般赞赏,倒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在下多问一句,府上娘子要来何用?”

“进贡。”我含笑说道:“秀士才华,不该埋没在此。”

我从袖子里取出一包子银子,道:“秀士解了主母烦恼,还请收下。”

王梦溪迟疑了一会儿,接过了那沉垫垫的锦囊。一分钱也难倒英雄汉,他只是读书人,除了卖些字并无他法,这银子能解他眼下窘境。

他留下了千里江山图,将另外两幅画推了过来:“若是不嫌弃,还请一并带回去。家徒四壁,度日尚且艰难,何况等春日入梅沾了潮气,也得发霉烂在墙壁上。”

我微微一笑,便留下了。

这一趟出门,竟收获三福画作。

忍冬和新芽围在圆桌前,甚是好奇。他们二人识得些字,平日也不懂得书画,却异口同声说好看。

云儿端了水来替我净手,问道:“如今外头字画行只挂那些名望高的,如那王秀才的话,不怕娘子恼我,哪里值那几个钱?”

“这你就不懂了,自古江山代有人才出,如今市面上的画作附庸风雅居多,买回去看的不是画,看的是那落款人的红印。如此,不如借了章来盖,买个红印回去了事就是。”我用绢帛擦了擦手,又说:“这小相公看物如痴如醉入木三分,笔力刚柔并济色彩颇为新奇,难得还是务实之人,哪里不如那些号称书画泰斗的大家了?”

“什么人值得娘子这般赞赏了?”金载松换了常服推门而入,望着桌上摊开的画作,竟是微微一怔。

“吴通,今日府上来客了?”他疑惑问道。

吴通忙说:“没人来,娘子和云姑娘出门逛去,买回来的画。”

“今日遇到一个书生,好似上一回你邀他过府,偶或遇见他在闹市卖画,我觉得不错就买下了。宫中接连喜事,我又不舍得把你的字画送人,便预备着挑一幅往东宫送去。”

金载松听了,却也不再多问,吩咐吴通去请了他的手印来。

“你要落印?”

“锦上添花罢,”他提了笔落下一行字,说道:“既为书画,自然要阴阳和合才算得上佳作。”

不得不说,原本无人问津的画作,有了一副好字相依,一时就叫人眼前一亮。

吴通捧着卷轴,听了吩咐就去外头找锦盒仔细装裹起来。

东宫大婚这日,大赦天下,官家自是满意东宫娥皇女英并立的情景,连带着对皇后也有了改观。

命妇们站在东宫正厅外观礼,丝竹礼乐,鼓瑟笙箫,各宫的赏赐如流水一般进出,好不风光。

林氏为正妃,开宗庙文阁祭祖叩拜,而后受旁人朝拜。

我远远看着,只见有二三窈窕少女正值桃李芳华,身着蓝色珍珠冕服,一步一步跟着引路女官,踏进了东宫的门槛。

礼既成,门外便有小内使唱礼单,从上至下,贺礼的数量便是由多至寡。等到我时,小内使用沙哑的喉咙扬声唱道:“五品恭人金吕氏,献太子妃金银如意玉盏一对,献太子良娣晏娘娘迎风荷花图一副,献太子良娣朱娘娘西山宝墨一枚。”

无非些许寻常物件,奇花异草,珍珠金银,不求出挑,但求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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