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裴璇清是被一卷书拍醒的。
抬头一看,周围是熟悉的场景——央明书院。
“裴璇清,考场上你也敢睡觉?”对方微微俯身在她耳侧略带怒意道。“别忘了这是入学考试,不要闹了!”
是熟悉的人。
几乎是一瞬间,眼泪浸湿眼眶,嘴里像是含着酸杏,裴璇清感觉心又钝又涩,说不出话。她下意识起身抱住了眼前的沈文逸。
沈文逸被抱得不明所以,刚想推开但瞧见怀里的人满面泪痕。
“你······”沉默了一阵,沈文逸还是不自然地给她轻轻拍了背。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裴璇清此时也顾不得沈文逸是否有什么洁癖,只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着。
可这样的举动发生在战场劫后余生很合适,发生在长久分离而又重聚也会是一出感人的大戏,唯独发生在考场······
只能是一场闹剧。
眼看着在监考的老先生已经注意到这边动静并走过来时,沈文逸迅速将裴璇清安顿回座位上,并轻轻叮嘱她:“有什么事考完再说。”
裴璇清在座位上呆呆地看着虽年龄相仿,却已能作为监考者的沈文逸离开。
她有些晃神,仿佛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中她走完了一生:
先是在考场前救下一个人,后来这人说自己有皇家血脉,她便信以为真,从学院退学,自以为靠着自己的智慧真的辅佐了一代君王即位。
实际上包含了无数在背后保护她的人。以及这位刚刚上位的君主,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让疯子掌权的后果是什么,自然是天下大乱。
而她裴璇清,便是陈衡卸磨杀驴的第一步。
“陈衡······”裴璇清喃喃叫着这个名字。
所以,会是梦吗?
可当她略松一口气,下一秒却精准地在考场找到那张恨极的脸。
裴璇清顿感一阵寒意。她下意识朝陈衡的小腿处看去。
结果与记忆中别无二致,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在书院前救下了有腿伤的陈衡。
正因为他,才致使裴璇清有了无法摆脱的梦魇。
裴璇清脑中还在思索着如何如何,身体已下意识反应,随手抄起东西就砸向那个恨死的人。
此举一出,满考场的目光都已被吸引过来。
眼看着裴璇清发疯,周围的考生也是该逃得逃,留下胆子大力气大的也只把她当疯子,几个人像拉牛一般要困住她。
“这位学子,我与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对我。”陈衡被砸得无辜,瞧见眼中似含着泪,连带着语气也无辜。
无冤无仇,裴璇清最恨这个词,上一世她对着陈衡说了无数次,可最后呢,还是悲剧收场。
“阿逸,不要放过他,就是他害死了所有人!”
“不要放过他。”
似乎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裴璇清晕倒了,昏迷前只不住地向沈文逸重复这一句话。
最后,考场被破坏,还是沈文逸将裴璇清安顿好后,亲自替她向所有人道了歉意。
天之骄子脸面再加上丞相之女的身份,学子们也没再过多言语。
毕竟裴璇清的名声本来也不好,虽算不上“臭名昭著”但也是“恶名远扬”。
其他人眼里,这不过是她的一场闹剧,闯祸的是她,丢人的也是她。
至于考试,闹这么大,学院自会另作安排。
只不过,陈衡可是因此在心里记下了她这号人。
——
南江气候温润,虽已入秋,空气还是湿热。
屋内阴翳凉爽,还派一小厮不间断对着冰盆扇风。
早年裴璇清特意选了一个背对太阳的住所,为的就是可以像现在这样,睡到日上三杆,也不用太受光线影响。
裴璇清摆摆右手,示意背后给她扇风的萝儿停手。过了一阵,背后还是有阵阵凉风袭来。
她便转身边道:“萝儿啊,不用扇——”
“娘?”没想到一转身看到的是母亲亲自执扇。吓得她立马起身。“娘,现在太阳这么毒你怎么过来了?”
“你也知道时辰不早了?”容夫人不接受她的讨好,看了一眼自己女儿,无奈叹气。“我问你,三日前,你为何要闹成那样?那名陈姓学子可是暗中给你使绊子了?”
裴璇清啃着萝儿刚端上来的甜瓜,随意摇着头。
“那你!你可知我们把你送去央明不是为了让你撒泼打滚!这次事情闹大了,你爹爹也跟着丢人!”
捕捉到关键词的裴璇清眼神一下亮了,“爹爹?对了,娘,爹爹身体还好吗?”
容夫人被问得一头雾水,“糊涂,怎么才走十几日就说痴话。你爹爹身体康健!外面都说你疯了,我看你这气人样子倒是和以前一样。”
父亲身体无碍,裴璇清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三日前在央明书院昏迷后被沈文逸送回了裴府,直到昨日再醒来,她才真正确定自己是重生了。
“娘,那爹爹现在在哪?”
上一世是在央明书院的第一天升学时,裴璇清亲自在门口救下陈衡,又意外得知陈衡是遗落的皇室血脉,此后便是裴璇清自己的自以为是,像初生牛犊般一路横冲直撞,要护着陈衡登上皇位。
结果呢,她确实成功了,可惜她帮助的人蛇蝎心肠,一即位便摘下伪装的面具。
先是颠倒黑白,以各种名义屠尽与其对立的人,毫无之前自称的仁心。
卸磨杀驴,是陈衡的第二步。而她,就是那头领头驴。
书房有股淡淡的竹香,屋内一切皆为木具,无任何多余摆设。
幼时就是在这间“没人味”的屋子,裴璇清半打盹半玩地听父亲讲着有关“雅”“贤”等内容。
从前她最烦竹子,每每闻到竹香,一定是又要到书房听父亲对她说教。
“爹爹,清儿回来了!”
“······”
见裴父并不应答,裴璇清也不急,放缓语气,带着撒娇的调重又说“爹,我回来了,我这次出去才发现,上京真是有好多好玩的地方,有趣的人,还有好多好吃的!”
她边说边绕到裴父身侧,准备示好般揉捏肩膀。
“······”裴父仍是低头专注手中的书卷。
“爹,我这次”
“跪下!”
裴璇清跪的痛快。
裴父“啪”地一声将书扔到裴璇清的腿边,准备怒斥,却又因为一时气急而说不出话。
窗外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小鸟落在屋檐下叽叽喳喳个不停,更衬得屋内静谧。
“你可知我为何要你去书院?”裴父喝了茶润了嗓子后才又开口。
“学习。”
“错!”
裴璇清摇摇头,只低头不语。
“要学,我大可将先生请到家中。”裴父看着跪在地上沉默的女儿,不急着和他顶嘴,一时有些惊奇,而后缓缓道:
“我知道你心不在此,可你知道,机灵用不对地方会酿祸,你身上有太多毛病,去书院,是要磨磨你的锐气。况且,你这次太过分!胡闹不分场合!从前······”
这种感觉才对,不论是语重心长地教导还是怒火攻心地斥骂。她深深知道父亲对自己失望是何种表情,比起责骂,更怕充耳不闻。
从前先是一再劝阻她不要从书院退学,后面是劝她莫要上歧路,她却一意孤行。
自以为人定胜天,至少她裴璇清一定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万事都会顺意。
可现实哪是那么简单。
最后却连父亲也不愿与她过多言语。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犹如小鸟经历风雨后仍想回到父母的臂弯下。
此刻,仿佛才真的有了实感,她真的重生了。
情绪使然,裴璇清眼眶又红了,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来以后这么爱哭,自己之前可是自称不怕天不怕地的。
裴父自己又絮叨一阵,低头瞧见平常总是说一句顶十句的女儿此时竟一言不发,正怀疑自己是否有过重言语时,面前跪下的女孩却带着哭腔郑重道:
“爹爹,女儿知错了。”裴璇清又抽噎一阵道:“我想回去补考,想回央明读书。”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但既然重新再来,她就不能让那血淋淋的结局重演。
三日后,上京。
时遇秋雨,一场秋雨下完,彻底浇灭了暑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的味道。
“你当真要参加补考?”沈文逸刚温书出来,在凉亭这儿就碰上了裴璇清。他以为她会在家修养一段时间的。
裴璇清点头不语。
沈文逸便也不说话,学着裴璇清的样子眺望远方的风景,只是本意不在此,实在瞧不出什么特别的韵味。
“你尝尝。”裴璇清把刚买回来的于记核桃酥给他尝,自己嘴里又顺走两三块口后开口:
“嗯,我确实要补考,只是有两件事,需要你帮帮我。”
裴璇清叹了口气,然后冲到沈文逸面前,抱住其大腿说:“阿逸,你也知道我成绩差得厉害,还有半月多,你得给我好好补补。”
沈文逸一时有些呆愣,他隔着衣袖轻轻拍了拍裴璇清的头,“嗯,我这月无事,可以帮你。”
“真的!”裴璇清立马露出星星眼,然后开始做作地揉手帕,“阿逸,我真的完了,我那天闹那么大,明老肯定不愿再收我了。”
说完,还又抱紧了大腿。
沈文逸摆出一副早就知道的神情无奈道:“知道了,我就顺手说个话,从书苑回寝室路过明老那我就替你美言几句。”
“多谢逸兄!”裴璇清掷地有声。
“那你这几日睡在驿站可还习惯?”
裴璇清想小狗般点点头又摇摇头,“爹爹给选的,住的地方自然是极度舒适,这位置观景也好,只是”
“只是······”沈文逸等着她的后半句。
“只是自己在驿站补习。真是闷极了!周围都是卖好吃玩意的,我却在这里学习,记忆虽好,脑子却笨,这书本里的啊,除了要记忆的部分,其它的学不懂啊,学不懂······”
听着她抱怨着,沈文逸只觉好笑,可想起当日她抱住自己时的神情,仿若见到永生不能相见的人。现在这样,沈文逸才能安心,她真的无事。
沈文逸无声地将裴璇清的额头拨远,才拆开刚刚女孩递来的核桃酥包装。
尝着和别家的没什么两样,只是瞧见她吃的开心,想来,这核桃酥确实是甜的。
自从和沈文逸碰上面后,裴璇清出去的次数变少了。
每日严格按照央明书院的作息生活,甚至闲下来的时间还要练练身体。
被裴璇清一闹,今年所有考生都要补考,而补考比初试多出一项,两人间的互相比试。
沈文逸一有闲时间就来驿站找她,裴璇清常常在沈文逸讲书时睡着,要不就是被笔杆敲响,起来时脸上还会莫名多了两簇蹩脚的小胡子。
看着她蹩脚的样子,沈文逸只笑不语,称她这样颇有迂腐老先生之风。
悠闲日子迅速过去,到补考前一周,沈文逸领着她来找书院掌管考试的明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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