禇良走后不久,夏立妍与云熙商量,轻声道:“付姐姐怕是得告假一些时日,你且听我一言。今日你且回家,毕竟走得仓促,回去报个平安,免得韩伯忧心。明日你去吏部,替我们都告假。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你家里也不好住了,还得另赁房子。”
前头的话云熙边听边颔首,末了却急道:“为何要搬出去?”
“你听我说!”夏立妍就知道她着急,拉着一同坐下了,才道:“其实我早就想搬走,只是付姐姐……不宽裕,才一直等着。我们相识虽短,但一见如故,互相都认了是知己的。”
“既是这般话,你们何必要搬走?我都收租金了,就是怕你们见外……”云熙一阵伤心,几乎要落下泪。
“我怕那家人不肯罢休,再惹出别的事来,总不好次次都求着小褚。你家毕竟做着营生,这些日子你也瞧见,因咱三人同住,总有些借着买砚台实则求见的事。再者说,我也没说搬多远,还是想在你家附近找一处小院子。”夏立妍轻声道:“届时你想过来也好,平日交往也方便。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大概明白,你们觉着立了门户才算站住脚跟,住在我家,不算真立下了。”云熙红着眼圈,道:“可……”
“你既明白,便该晓得,这是个极好的时机,也不会让付姐姐难开口。”夏立妍低声道:“为这退婚,其实她愁了不知多少日子,虽难堪一些,却也成了事。两件事加一起,她很快就会振作的。”
“好吧,我说不过你。”云熙道:“但找院子的事,交给我来办,绝不会叫你们为难,怎么样?”
“你不会特意贴钱吧?我虽不在意这些,付姐姐却要强,你是好心不假,她应会心底不对付……”夏立妍狐疑道。
云熙道:“怎会?你都说知己了,我有分寸。”
由是送走了云熙,夏立妍才有功夫拾掇自己。她沐浴之后,穿着东家着人送来的衣物,要了些吃食,才去了付琴房中。
她果然只是躺着,并没睡下。灯盏晕出的光中,她的泪珠清晰可见。
夏立妍不动声色,将食物放在矮几上,端过去摆好,才道:“我让云熙家去了,她会给咱们告假,你别担心。”
付琴勉强坐起来,笑也是生硬扯出来的,道:“多谢你们了。”
“这声谢我听进心里,也领了你的心意,但今后别说了。”夏立妍盛了碗甜粥,放在她手心里,道:“晓得你没胃口,但吃点甜的,人会舒坦些。我也饿了,你当陪我可好?”
“好。”付琴心下感激,强打精神,吃了一勺,但觉清甜绵软,才开了胃口,沉默用饭。
两人慢慢吃着,几碟小菜也吃完了。夏立妍正要收拾,付琴一把拉住她,鼓足勇气,道:“阿妍,晚上你别走,我……”
“咱住在百珍楼,还是给小褚省点开销,我可没打算走的。”夏立妍笑道:“付姐姐,今晚我本就要陪着你的。”
禇良回到公主府,天已擦黑。才进长史院,便见清沐来找,只说穆阳仍在凿金阁等着。
禇良不敢等,又是小跑着过去,凿金阁灯火通明。她一时忘了饥渴,慢下了步子。
穆阳正在灯下刻印,神情专注,微微蹙着眉。
刻刀在她的手中仿佛执笔,印石也仿佛是豆腐一般。书案上放着一枚已刻成的,鸟虫鱼篆,是苏逸的名字。
禇良缓步走近,没有出声,默默看她刻着。相处这么些时日,她晓得穆阳精于此道,但还未曾见她动手。本应将墨稿印于石上,穆阳却直接篆刻。旁人写来都难的鸟虫鱼篆,与她是信手拈来。
禇良认出了前头两个字,自然也猜得到正在刻的“元”字。
不多时,这个“元”字也成,穆阳转着印细细看罢,露出微笑来,才放下刻刀。她抬头看着禇良,道:“饿不饿?”
禇良点头,却问了旁的事。“殿下,我的官印,你留给我的琉璃印,都是殿下刻的吧?”
穆阳揉着手腕,道:“你才发现?”
“我早该想到的。”禇良觉得胸口有些憋闷,低下头道:“殿下的笔迹与旁人不同,只是从前我不通金石,没往那处想。”
“此刻却不必想。”穆阳起身,拉着她去平日休憩时的矮榻上坐下,才道:“给你留的,蒸蛋和茶泡饭,先吃了再说。”
禇良老实坐定,打开盖子,一阵香气弥漫,勾得腹中馋虫鸣叫。她难得红了脸,偷眼看去,穆阳却半倚着,闭眼养神。
这发现让她松了口气,继而食欲大增,便不客气地拿起汤匙。蒸蛋上淋了虾油和一点陈醋,一口便欲罢不能,茶泡饭亦是清淡中别有滋味。她奔波了一整日,只吃了马车里的两块糕点,喝了两碗水,当下只顾着吃饭,浑然不觉穆阳睁着眼缝打量她。
见她吃得香甜,穆阳放了心。等她将将吃完,便把自己的那碗蜜水推过去,道:“想来以小舅舅的泼赖劲,是办成了的。目下只等着从户部更好籍册,对吧?”
禇良一气都喝了,点头道:“殿下所料不差。”
“这便好。”穆阳这才起身,道:“走罢,去湖边转一转。”
禇良点头,边走边吹熄凿金阁中的灯火,提着灯笼出来,道:“殿下是坐了一下午累着了?”
“嗯。”穆阳不好说是怕她吃的晚积着食,走在小道上,道:“有小舅舅你大可宽心,只是按我的意思,她们最好别在你那朋友家中租住。”
禇良不懂这里头的缘故,直言相问。
“此事出来,即便有我和小舅舅立时办了,但女科闹出多少风波?最迟七天,整个京都也就会知晓。若还住在云家商铺后面,于她们的名声,于云家的生意,都不是好事。若当机立断,另寻处搬出来,才能淡化这里头的波澜。”穆阳尽量说细一些,道:“若云家还想着照拂,就近找也是好的,隔着几条巷子、拐两个弯,都好。她们三个一个编撰两个秉笔,如今都是父皇眼前的人,即便只得末流,谁又敢低看了?”
穆阳的话由表及里,禇良听得明白,便道:“对,殿下提醒得对,左右我没什么开销,明日我去提醒她们,把银子先给她们用。”
“嗯,你们既是好友,便不惧直言。只要付秉笔想得长远,应该会听的。”穆阳暗道——禇良的俸禄是公主府自己定的,她唯恐给少了。如今即便都给出去,难不成自己还短了她的用度?
两人登上连桥,走至半程,住步望向天空。有一盏灯在,游鱼也来凑热闹。
荷香阵阵,禇良低声道:“殿下,因我的事,劳烦你了。”
“这会子说这话。”穆阳趴在栏杆上,数着一尾一尾鱼,轻笑道:“知晓这样的事,我也会暗中帮衬的。只是有你的缘故,少思量一些。这世上女子本就艰难,即便律例中写明是可退婚的,付秉笔也会被当街拉扯羞辱,可见民间疾苦,是我想不来的。”
“殿下,这其中定有官员的缘故。起码在宣城,不会有冤无处诉。”禇良一语罢,忽然想起穆阳,语气低落起来,道:“或许……也是殿下暗中照拂吧?”
“我暗中照拂你不假,但宣城的官员还是有几分良心的。”穆阳皱着眉,道:“待寻个时机,得将这等事禀于父皇,暗中查探才是。”
凉风袭来,禇良才恍惚回神,夜已深了。她道:“殿下,臣送殿下回去吧?”
“嗯?”穆阳闻言抬头,瞧见连桥那端灯火绰绰,不知是哪个清等着,便道:“折腾什么?我自己过去,你也回吧。”说罢,也就走了。
“我……”禇良抬脚就跟,穆阳回身道:“太晚了,就这么点路,不要跟了。明日你且去办,我让清沐再给你送些银两,若还不够使,就挂本宫的账。”
禇良正想说自己的俸禄足够了,却见穆阳的眼神,柔柔中透着坚定,到了嘴边的话自然咽了回去。她提着灯笼跟着,直到目送穆阳下了连桥,接过不知谁递上的灯笼,转身与自己挥挥手离开,才松下心。她踱步下桥,顺着栽种的桂树回到自己的长史院,方知连沐浴的热水都已齐备。
夏末折腾一整日,贴身的衣物早不知被热汗浸透几回。禇良脸上更热,也不知自己一身糊涂的在穆阳身边晃了这么久,可被她嗅去了汗臭?如此乱想着,禇良愈发洗的干净,换过柔软的寝衣,趿着鞋回到卧房。
点亮琉璃灯,她拿出本书,看了半个时辰,才熄灯就寝。
翌日,禇良没穿官服,乘车先去了百珍楼。听得她二人要搬走的事,不由笑道:“我来此便是说及此事,两位姐姐既晓得,便不多嘴了。”
付琴仍有些神色恹恹,夏立妍便借着禇良的马车,一起去寻住处。也是她二人运道不错,连看了八处,竟是真遇到一处合适的。原主这院子不过二进,本不是住人的,而是存了些木雕摆件。如今主人要离京办事,起码要有个三五载,见她们打听,便只说租金可酌减,但得留下两间屋子存放物件,还得请她们帮衬看顾,尤其小心火烛。
夏立妍当机立断,立了字据付了定金,原主人也甚豪爽,听得她们是才考中的女科,只说用两日拾掇干净,届时再签官家的契书,交一年的租金,余下的,待他回了京都再论。
别了此间主人,夏立妍去了一桩心事,道:“小褚,可见否极泰来,付姐姐的好运就要到了。”
禇良也高兴,避开付琴,将自己的俸禄、穆阳预备的银两一起交给她,先开口道:“从前得你们多加照拂,又劝我去宫中面圣,才有我的今日。我在殿下府上没甚开销,这些几乎用不到,都给你们。这是殿下嘱咐我给你们的,让你们安家用,今后再还,不急一时。”
“这怎么好?你也不宽裕!”夏立妍连连推拒。
禇良道:“夏姐姐,正是同舟共济的时候,今后都会越来越好的。”
夏立妍别开眼,忍住了潮热,才叹息道:“好。”
“你也别说与付姐姐,她最要强。”禇良叹息,道:“只盼着这件事尽快过去,她好振作才是。”
两人商议好百珍楼那头,禇良见夏立妍进退有度,才安了心。
的确,没禇良的话,知道这样的事,穆阳也会帮忙,但不会这么直接。
都开始为对方考虑了,夏、付的情感慢慢铺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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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五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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