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回

拢着手回到长史院,管事的侍女唤肖筠的问:“长史晚上吃点什么?”

“已经吃过了。”禇良被冷风一吹,道:“你们忙去吧,我有点事要做。”

她惯常这样,将自己关在内院里,侍女们只当寻常,将茶水什么的备好,挪了两盆炭在小书房,轻合半月门,留下她一人。

夜里北风呼号,禇良推开了书房的窗。烛火照亮一射之地,却连不远处的冬青树都看不明白。

早上寒风冷冽,益发冷了,穆阳得了杨繁的回禀,换上厚重的衣裙,罩着烟色的斗篷,让清潮陪着,趁着早膳前赶入宫中。

父女俩一起吃着饭,说着工部的账本,皇帝了然道:“他若这些事都做不来,朕当初也不会甩了工部给他。”

“父皇有主意么?没有的话,我可说我的了?”穆阳放下汤匙,侧着脸问。

“朕听你的,说罢。”皇帝谈兴大发,就着青豆喝着粥,一碗粥喝完了,穆阳的话也说完了。

“是有做事的模样,这样大的设计,三言两语也说得清楚。”皇帝老怀大慰,搁下餐具,拿来锦帕擦过唇漱过口,喝着温热的茶水,道:“便按你说的办,朕给你谋大旗!”

“那女儿这次出京,你可不准拦着。”穆阳心下高兴,道:“这可是办正经事,父皇得给我金牌。”

“也罢,朕答应了,断无反悔的道理。兹事体大,你的打算有你的考虑,却也不能少了护卫。女科中的由你抽调,选上三五人同行无妨,但这几个人务必带着。”皇帝念了几个人名,穆阳皱眉道:“这是什么人?”

“朕与你的暗卫,便当成春柳的侍卫跟着你。”皇帝严肃道:“这不能商量。”

穆阳大抵猜得到这便是赵诚璋提过的人手,瘪瘪嘴道:“是,只要父皇允准,派一百个都行。”

“一百个?那你还算微服么?”皇帝很是高兴,昨夜里的憋闷在这时候都散开了,他道:“六娘,你能图缓图稳,凡事有主意,也来跟爹爹商量,朕很为你高兴。父母一辈管束孩子太严苛的不是好事,但多活几十年,总多一些成量。有些孩子长大了便不肯寻爹娘,自己拿主意,却不知那不一定周全,甚至不一定是对的。”

穆阳收敛了笑意,道:“女儿生母早亡,母后去的也早,得宫中两位母妃照料,又有爹爹宠爱,但做事也是你们一点点教我。女儿见多了父皇的本事,如今只觉得不如父皇许多,自该常来请教。”

亲生女儿的恭维,哪怕明知她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皇帝还是欢喜,起身点了点她的鼻尖,道:“去含凉殿瞧瞧热闹吧,若那里的女官你看中了,着人说与朕。”

穆阳穿上斗篷,去含凉殿一瞧,才知道为何皇帝眼底的笑藏都藏不住。几个女官彼此较着劲,以林清光、云熙为首,在书本里争来争去,谁也不肯让步。

云熙行过礼,将自己目下的半本理顺,才觑着空隙,走上前来,道:“臣见过六殿下。”

穆阳的眼神从已经整出来的书册中抬起,示意她往下说。

“只是问问小褚……禇长史,近来她忙,总见不到。”云熙笑了笑,道:“天凉了,她是南方人,怕她又冷热不耐,如去岁一般病倒。”

“好,本宫回去了,一定代为转达。”穆阳露出个笑来,又道:“这些时日,到了下午,禇良在跟叶都尉学骑马,才没精力去找你们玩。”

云熙恍然,心下嘀咕着怎么还在学,却道:“那就好。殿下宽座,臣去忙了。”

被她打了个岔,穆阳也没了往下看的心思。她起身客套了两句,便往后宫去,探望两位母妃,又在梅妃处留下,陪着一起吃了午膳。

梅妃见她来了,留了她歇午,睡了半个时辰,才给她带了两屉的各色点心,亲手帮她穿好衣裳,将斗篷的帽子都戴好了。

“过几日定是更冷了,就留在家里,别在外受凉。”梅妃不放心,叮嘱完她,又说与清潮,道:“你们主子要不听话,你进宫来告状,总有办法整治这个不听话的小丫头。”

“母妃!”穆阳佯装小性,道:“哪有这么说自己女儿的。”

“不这么说,你肯听么?定要带着丫鬟打雪仗、溜冰。”梅妃啐了一句,道:“日头不早,这就回吧,到了夜里怕更冷呢。”

午后,叶清宁正准备去马场,肖筠匆匆赶来,道:“见过叶都尉,长史病了发了烧,怕是不能再学。长史着我递个话,等她大好了,再叨扰都尉。”

叶清宁只当她是身子骨弱,南人不耐北方严寒,点点头回了房。

穆阳却是在踏入西角门的时候,从清沐口中得知的。

“殿下,长史上午应该就不大好,但不知何故没声张。午后是肖筠看出不对,先让长史回房躺下了,才来禀告。我自作主张,用了殿下的牌子,去太医院请陶太医过来诊治,大抵也快到了。”清沐跟上穆阳飞快的步伐,道:“目下只是发着烧,喝了碗姜汤昏昏睡着。”

穆阳紧锁眉头,待到了禇良的卧室,却停下脚步。她脱去斗篷,等周身的寒气散了散,才拾步走进。

禇良睡着也不安生,脸颊通红,嘴却干涩,起了一层白皮。穆阳坐在床边,闷闷生着气,却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禇良。

她从被底寻到禇良的手,也是滚烫着,指甲间也遍布着倒刺。小人的手她握过,如今的触感却全然不同的。修长的手,骨节分明,右手的食指中指指节有苦练书法留下的茧子,不算厚,也足够明显。

神思飘远,却被请见的声音打断。

“六殿下,在下孙露白。师妹去了康王府未归,我听着着急,便来了。”孙露白背着医药箱,边说边将东西放下,也脱下了斗篷,内里是院首的常服。

穆阳颔首,见禇良挣扎着睁眼,握紧了被底的手,道:“请了太医诊脉,有什么别藏着,说与太医。”

孙露白等了等,见穆阳没有起身的意思,才想起来病着的是个姑娘。他自己搬了个胡床在旁,先看面色,便知病急不致命,待搭了脉象瞧了舌苔,问过几句后,道:“殿下,不打紧。”

“去岁她便病过一场,很不好。”穆阳提醒着。

“是师妹的手法,给她调理得极好。喝上几贴药,再养三五日便好了,殿下放心。”孙露白自药箱里取了丸药,道:“温水送服,先管着高热。臣这就去抓药,臣告退。”

穆阳听他说得简单,才松了口气。等温水拿来了,竟是自己扶着禇良坐起来,喂她吃了丸药。

“殿下,臣没事。”禇良的话听着就有气无力的,喉咙一阵阵发紧,她只好用手捂着咳嗽。

“是,你没事。”穆阳忍着火,没在这个时候问到底怎么回事,只是屏退旁人,道:“我想的已禀父皇,得了允准,大抵春时走。”

半晌后,禇良才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还要张口,唇瓣一凉,是穆阳抬手捂住了。

“这件事我不能没你帮衬,所以你才更该养好身子。方才的人是太医院院首孙露白,陶灵的大师兄。过些日子我请了陶灵来给你诊脉,再调理调理。”穆阳难得在禇良身前冷着一张脸,她弯着腰,显得气势很足,眼里全是担忧,道:“禇良,你对我多重要,非要我挑明么?你不说我不说,想来你我是一般念头。时光悠远,难道便守不住么?别让我担心到寝食难安。”

穆阳的话几近挑明了,禇良焦急起来,呼吸急促,也咳个不停,去握穆阳的手,又一触即离。

“别开口。”穆阳也觉得自己昏了头,才会说出这些话来,侧开的脸通红。

禇良用手撑着,让自己坐直一些,眼神乱瞟,低声道:“昨夜看书,不知不决过了子夜,从小书房回来,没在意吹了风。今后不会了,你别寝食难安,臣会好好养的。”

“好。”穆阳声若蚊蝇,想再握着那只手,理智拉扯着她站起身,坐在孙露白不久前坐着的胡床上,道:“你睡吧,等药送过来,我再叫你。”

那丸药镇热凝神,是有催人入眠的功效。禇良心乱如鹿跳,闭上眼半晌,还是昏昏睡着了。

有去年的缘故,今岁穆阳特意嘱托,让把地龙别烧太旺,屋里还是要披着衣裳。清沐适时送了件薄毛毯子,穆阳歪着头,闭眼养神。

等药送来,也带来了一张单子,写了近来吃食上的禁忌。禇良自己端着碗喝药,穆阳便问:“孙院首呢?”

“孙院首告罪,太医院事忙,看了这一副药就回去了,过几日再来请脉。”清沐低声解释着。

“嗯。”穆阳答应了声。

这碗药倒是不似寻常苦涩,带着点点甜。禇良慢慢喝完了,也出了一身透汗。碗被肖筠拿了去,清沐也退出了一隅卧室。

“殿下……”禇良坐在床上,满心的话,到了嘴边也不敢说了。

“我今日在贵妃处坐了坐,又去梅妃处吃了饭睡了午觉。宫室或华丽或清贵,人却都是寂寞的。我从宫里出来,只想着,绝不过她们那般的日子。”穆阳开了口,语调从淡淡转至坚定。

“好好养着,我走了。”穆阳深深望着禇良,话音落下,又不知溺了多久,才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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