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回

高座之上的帝王是难得的深情人,先皇后的牌位不光奉入宗祠享万民祭拜,在他如今居住的宣政殿西北不远处,按着先皇后的喜好,起了一座三层小楼。画师们画了几十幅,皇帝仍不满,最后还是亲自作画,将亡者的背影,供在了小楼的三层。

赵诚璋随着内官来到思楼,踩着楼梯上去,面对那幅画像,给亡者上过香。她在蒲团上跪坐许久,想着初到平州的艰难,和一步步打开局面后,心里那股憋着的豪气。

许久之后,赵诚璋站起身,近乎低吟:“阿娘,等我打完了仗,再来看你,将一桩桩一件件,细细说给你听。”

她没再回到宣政殿,由宫人领着出宫。沿途路过丹领的驻地,只是与守卫颔首。将将要出昭训门,竟是碰上了入宫的穆阳公主。

少女抽条一般成长,一照面的瞬间,赵诚璋并没有认出来。

穆阳远远瞧见高个的女子,便知道此行不虚,她高呼着:“诚璋姐姐!”待她远远提着裙摆奔过来,仍喜不自禁,道:“我便是听着消息赶过来的!诚璋姐姐,别来无恙?”

“无恙。”赵诚璋扶住了她,好奇道:“急着找我做什么?”

“你数数自弘康十四载你离开,咱们几年没见了?”穆阳没从她表面上看出什么伤,才松了口气,道:“父皇给我看过督军府和兵部为你请功的奏疏,他也夸你呢。这趟回来,便不必再去平州了吧?”尚且天真的六公主,以为赵诚璋能回京都,就是战事结束,不会再离开了。

“只是奉召回京都述职,更是为康王的婚事,我总不好错过的。如今只是打掉了鲜奴的四肢,待将鲜奴王的胆子再喂一喂,才是收官的时候。打仗哪有这么顺的?”赵诚璋被她挽住了手臂,一起往宫外的方向走,她侧着脸瞧过去,笑中带着惊喜,道:“你忘了?我又领了两州的刺史,战后安民,甚是头疼呢。”

穆阳顿时耷拉了嘴角,叹息:“唉!”

“有我在那边,将来你又想出京了,尽可来找我,叹什么气?”赵诚璋便逗着她,又道:“只怕是将来啊,义父给你许了婚事,六娘嫁了如意郎君,便舍不得到处浪了。”

“我才不呢。”穆阳很不以为意,道:“父皇都能允你不成婚,自然也能答应我。”此事他们几个都晓得,只是外人不知内情,总有旁的揣度罢了。

姐妹俩一路说着话出了宫,宫外两府的马车都在等着了。赵诚璋方想张口,穆阳便道:“诚璋姐姐,你先回家吧。路途遥远又辛苦,我改日再去你家里找你玩。”

赵诚璋想了想,点头应下,待她登车走远了些,才招手让车夫开拔。

九闾宫在城之东北,宫门出来还有宫中安置不下的各处府衙驻地。大齐不过三代,再远些,便是亲贵大臣们喜欢居住的地方了。

郡主府恰好和公主府不在一个方向,但马车行了一会儿,也就到了。

赵诚璋下车,在自家的大门外驻足。

离开之际,胸中有抱负,皇帝对她的信重,选入宫中面授机宜。放下的权柄,也叫她生出万丈豪气来。

然而亲自领兵了,才晓得其中艰苦。从前亦或跟着皇帝,亦或只在校场,哪怕身领春柳营,也没初到平州两个月里学会的多。

思贞从府里应了出来,笑吟吟道:“郡主在门外站着干嘛?”

“看看义父的字。”赵诚璋回过神来,收回飘远的目光,抬脚进门回家。

府邸还是先皇后在世的时候,着人修建的。大门的匾上的字,亦是皇帝写下的。先皇后太了解赵诚璋,便辟出了马场、武场、箭场,屋舍皆宽敞简洁,书房里多是宫中抄录出的兵书。

绕过影壁,正屋外没什么人。赵诚璋道:“她们呢?”

“已在后宅寻了个小院安顿妥当,思退他们一路辛苦,我自作主张,先让歇着了。”思贞跟着她,轻声道:“已请了林院首门下的小陶太医过来诊治的,说是骨伤恢复很好,然气血两亏,又年过十四,还须将养滋补个一年半载,不宜操之过急。”

“陶灵?”赵诚璋问道。

“是。”思贞回答:“我想着同为女子,总方便些。”

“你做事我再放心不过了。”赵诚璋的脚步停下,道:“带我去瞧瞧吧?”

“是。”思贞见过郁离,便明白赵诚璋何以动了恻隐之心,甚至不远千里带回长安。她没有劝什么,默默带着路。

赵诚璋的居处养神殿位于郡主府的中轴靠东,后宅只有她一个主子,大多数屋子都空置着。思贞将郁离安置在距离养神殿最近的一处滴翠轩中,竹林掩映,遍植高树,隐秘幽静。又亲自选了四个侍女照料,有话少有活泼的,总能陪着解解闷。

“你倒是将我的心思摸透了。”站在滴翠轩外,赵诚璋轻声叹道。

“能让郡主不远千里带回来,自然是郡主另眼相看的,否则平州这般大,怎会安置不来一位孤女?”思贞道:“厨房给炖的补品约莫要好,我这就去端来。郡主还没用饭吧?不如和郁离姑娘一起?”

“便在这里,都送过来罢。”赵诚璋笑了笑,独自进去。

风拂过,高树晃动,院中凉风阵阵。一隅小池中,荷叶田田,隐约可见水下游鱼,自在游曳。

屋门开着,赵诚璋放重了脚步,果然内里的人听见了,迎了出来。

“郡主!”郁离已然沐浴更衣,身着轻薄的对襟裙子。从前洗澡,不过胡乱打湿了擦过就算,这是头一次被几个人扶着洗。郁离为自己周身的伤疤自惭形愧,哪晓得几个侍女浑若未见,边与她讲些沐浴的讲究,边帮她渐渐放松身体。一通澡洗完,郁离只觉得从来没有的舒爽。

然而长安暑热,出来没多久,额间已见薄汗。

赵诚璋迈开长腿,挥着手道:“日头方下去,莫出来了。”

几个侍女行过礼,不等赵诚璋问及,便道:“回禀郡主,陶太医叮嘱了,郁离姑娘还用不得冰。好在熬过这几日,也就不这么热了。平日多喝些去火平肝的,不碍事。”

“这便好。”赵诚璋撩起衣角坐下,对她道:“你也坐。”

几个侍女甚有眼色,都默契告退,去别屋等候着。

“武将奉召回京,须入宫面圣,是规矩使然。义父没多留我,否则真问起战事细节,今夜都出不来的。”赵诚璋也不晓得自己为何由此开口,竟是对郁离解释了缘由。余光里瞧见郁离不甚明白的神色,想了想又道:“前几年,江北大营宣战,大齐大胜南楚,甚至攻下楚都建邺。楚桓帝驾崩,新楚皇贪生怕死一味求和,遣永嘉长公主来我大齐和亲。皇上斟酌之后,答应了。”

“永嘉长公主要嫁的,就是皇四子康王赵成契。我奉召回京都,说是述职,还有个缘故,就是来参加康王的婚礼。”赵诚璋有些口干,拿起瓷杯喝了,才发觉是郁离用着的,内里是温热的酸梅汤。从前她都是喝冰过的,头一次喝温热的,一时间有些愣。

郁离也看在眼里,只是升斗小民,头一次见到郡主府中吃穿用度,皆非她见过的,尚且心中不安。是以就是瞧见了,也不敢说些什么。

“小陶太医师承太医院院首林开文,年纪虽小,却是林院首最得意的弟子。有她为你医治,再加上京都到底温暖湿润些,比在平州养伤要好。”赵诚璋终于看过去,道:“这段时日,我怕是很忙,不好日日来见你。思贞给你安排的住处,她是我府中掌事的女官,有什么你就寻她。把心放宽,这是在家里,没人敢对你不好。”

“郡主……”郁离有些忐忑,站起来学着侍女们的手,欲要行礼,也是四不像,她着急起来,就有些结巴,道:“我怎么配……配得上……”

“配不配得上,是你自己说了算,与旁人都无关。”赵诚璋没有动怒,心平气和道:“虽不知生月,但毕竟转了一年,就当你十五了。我也不瞒着你,带你来长安不假。但我办完事,还是要回平州的。你得留在家里,不能跟我回去。”

郁离一瞬满面惊恐,恰好门外传来脚步声,赵诚璋抬手道:“你先别急,边吃边说。”

思贞带着厨房的人一起摆饭,郁离面前的是按着陶灵药膳的方子炖的鸡汤,其余几碗分别是黄焖蹄筋、清炖肉丸、糟卤肉、酿山药。

几样都是赵诚璋喜欢的,她也真饿狠了,拿起碗筷便吃,咽下了好几口,方道:“我的你别碰,与你的药冲着呢。你慢些,仔细烫着。”

“平州苦寒,行辕也在更北边,实在不是个能好好养病的地方。即便养好,这底子也补不上来,与你将来没甚好处。是以让你留在长安,在家里慢慢养好。”赵诚璋甚随意,道:“你能捡回条命,已属万幸,当自珍自惜。机遇既是上苍所赐,便不要多想,顺着走便是了。”同郁离说话,赵诚璋尽量都是白话,让她能听得懂,再慢慢琢磨深一些。

郁离这才听懂了她的苦心,一时间低着头,半晌后才道:“我记下了。”

“这里是我家,也就是你的家。无论将来做什么去了哪里,这里都会是你的归处。”赵诚璋见她的模样,忍着心中笑,道:“过些日子你好些了,等陶灵松了口,再带你尝尝鲜。”

郁离这才笑了,捧着自己那盅鸡汤,缓缓喝着,到了竟和赵诚璋一起吃完。

“你们几个过来。”赵诚璋擦过嘴,将四个侍女叫过来,吩咐道:“小陶太医的药,你们盯着她按时喝,再苦再涩,绝不能断了。过些日子凉下来,郁离要闷得慌,你们带着在府中散散心,熟悉家里,但不要出去。”

“是。”最年长的道:“禀郡主,这些思贞姐姐都交待过。”

“郁离,好生养着,早点养好。”赵诚璋浑身疲乏,站起身叮嘱了一句,不等她说什么,迈开大步离开。

待回了住处,思贞已备好热水。赵诚璋泡了好久,才觉得骨头松泛下来。这一夜躺下便是熟睡,梦到了什么,也记不太清,竟是迷迷糊糊的,怎么也不肯醒。

小六出来了,惊鸿一瞥。这一年小六十五岁,和郁离同岁。赵诚璋与太子同年,都是青年快奔三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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