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的程家公寓,夏木秋站在全身镜前,看着镜中一身银灰色西装的自己,有些陌生。
这身礼服是程颢让人送来的,剪裁合体,面料考究,与婚礼时那件改小的旧礼服完全不同。他伸手抚平袖口,指尖触到袖扣——那是一对小巧的银质枫叶,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准备好了吗?”
程颢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夏木秋转过身,看见程颢已经穿戴整齐,深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雪松混合威士忌的信息素气息比平时收敛许多,但仍带着Alpha特有的压迫感。
“嗯。”夏木秋轻声应道。
程颢走近几步,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还可以。”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一件商品,但至少不是负面评价。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司机已在门口等候。坐进车里,程颢打开平板电脑处理邮件,夏木秋则望向窗外。深秋的街道两旁梧桐叶已转黄,在暮色中泛着暖光。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生父林秋声曾带他去郊外写生,也是这样的季节。父亲指着满山红叶说,秋天的声音最好听,是叶子离开树枝时的那声轻叹。
可惜父亲没能听到很多个秋天。
“今天主要是商界聚会,”程颢忽然开口,视线仍停留在屏幕上,“跟着我就行,不用主动搭话。如果有人问起夏家的事,就说无可奉告。”
夏木秋转过头:“明白了。”
程颢抬眼看他:“夏河星私奔的事,圈子里都知道。可能会有人拿这个说事。”
“我知道该怎么应对。”夏木秋平静地说。二十二年来,他早已学会如何在难堪的场合保持体面。
程颢看了他两秒,没再说话。
宴会设在城东一家私人会所,建筑是民国时期的老洋房改造的,灯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洒在青石地面上,有种旧时光的韵味。夏木秋跟着程颢穿过长廊,能听见前方传来的交谈声和隐约的钢琴曲。
踏进主厅的瞬间,数道目光投来。
夏木秋能分辨出那些目光里的成分:好奇、打量、审视,或许还有些许幸灾乐祸。他挺直脊背,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步伐不紧不慢地跟在程颢身侧半步的位置。
“程总来了!”一个中年Alpha迎上来,笑容满面,“这位就是程先生吧?果然一表人才。”
程颢公式化地点头:“李总。这是夏木秋。”他没说“我先生”,也没说“我伴侣”,简单的名字介绍,反而透出一种自然而然的亲昵。
李总与夏木秋握手,寒暄了几句生意上的事。夏木秋安静听着,只在程颢偶尔看向他时,适时露出倾听的表情。他知道自己今晚的角色——一件得体、安静、不会出错的配饰。
接下来又见了三四拨人,都是类似的流程。夏木秋渐渐放松下来,直到他听见不远处传来刻意压低却足够清晰的交谈声。
“那就是替夏河星嫁过去的?”
“可不嘛,夏家真是……好歹也是正经Omega少爷,就这么推出来顶包。”
“听说夏河星跟那个Beta私奔了?胆子真大。”
“要我说,程颢也是憋屈,娶个不受宠的……”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程颢已经转过身,目光冷冷扫过那几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那几个Omega和Beta讪讪移开视线,假装继续之前的话题。
夏木秋垂下眼睫,指尖在身侧微微蜷缩。他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议论,但亲耳听到时,心口还是会泛起细密的刺痛。
一只手忽然揽上他的肩膀。
夏木秋一怔,抬起头看向程颢。Alpha的侧脸线条紧绷,下颌微微扬起,那是种近乎倨傲的姿态。他搂着夏木秋转向另一个方向,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我伴侣不太舒服,失陪。”
那几个刚才议论的人脸色顿时变得尴尬。
程颢没再给他们半个眼神,揽着夏木秋穿过人群,走向通往露台的玻璃门。他的手掌隔着西装面料,温度透过来,稳稳地贴在夏木秋肩头。
推开玻璃门,秋夜的凉风扑面而来。露台宽敞,摆着几张藤编桌椅,此刻空无一人。远处城市灯火如星河流淌,近处庭院里几株晚桂还在散发着残香。
程颢松开手,走到栏杆边,背对着夏木秋。
夏木秋站在原地,肩头残留的温度迅速消散。他轻轻抚过刚才被搂住的地方,布料上似乎还带着Alpha信息素的余味——雪松的清冷,威士忌的醇厚,混合成一种复杂的气息。
“演得不错。”程颢忽然说,声音听不出情绪。
夏木秋的手顿住了。
他看向程颢的背影,Alpha的肩膀线条在西装下显得宽阔而挺拔。刚才那一揽,是演戏。刚才那句话,是维护程家的面子。他早该明白的。
“应该的。”夏木秋听见自己说,声音平静得像无风的湖面。
程颢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脸上。露台的灯光昏暗,夏木秋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只能感觉到那视线带着某种审视。
“他们说的那些,不用在意。”程颢说,“这个圈子里,永远不缺闲话。”
“我知道。”夏木秋说。他顿了顿,补充道,“谢谢。”
这句“谢谢”让程颢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他走到露台另一侧的藤椅坐下,从西装内袋取出烟盒,却没有点烟,只是把玩着金属打火机。
夏木秋没有跟过去,依旧站在栏杆边。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带着深秋特有的凉意。他想起小时候在夏家,每次家宴后,那些亲戚也是这样议论——议论他安静得不像Omega,议论他画那些“没用的画”,议论他那个早逝的、不合群的生父。
“你弟弟的事,”程颢忽然开口,“你知道多少?”
夏木秋转过身:“私奔的事吗?只知道他和陆知行走了,具体去了哪里,父亲他们也不知道。”
“陆知行是谁?”
“一个Beta,大学时认识的。”夏木秋顿了顿,“河星很喜欢他。”
程颢嗤笑一声:“喜欢到放弃家族联姻,放弃优渥生活?幼稚。”
夏木秋没有接话。他知道程颢说得对,夏河星的私奔确实幼稚又冲动,但他内心深处,竟隐隐有一丝羡慕——羡慕夏河星有任性的资本,有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勇气。
而他,连试都不敢试。
玻璃门又被推开,一个穿着酒红色西装的男人走进来,信息素是辛辣的木质调,带着攻击性。夏木秋记得这个人。许墨染,许氏集团的继承人,在商业论坛上与程颢有过交锋。
“哎呀,程总怎么在这里躲清静?”许墨染笑着走近,目光扫过程颢,落在夏木秋身上时,笑意深了几分,“这位是夏先生吧?幸会。”
夏木秋点头致意:“许先生。”
许墨染伸出手,夏木秋只好与他握手。Alpha的手掌温热有力,握得有些紧,时间也比社交礼仪需要的稍长一些。
“早就听说夏先生擅长绘画,”许墨染松开手,语气温和,“我母亲也喜欢艺术,家里收藏了不少画作。改天可以请夏先生去鉴赏鉴赏。”
程颢站起身,走到夏木秋身侧:“许总对艺术也有兴趣?难得。”
“人生不能只有生意,总得有些雅趣。”许墨染微笑,“程总不也喜欢古典乐吗?我上周拍下了一张鲁宾斯坦的肖邦夜曲黑胶,品相极好。”
两个Alpha你来我往地寒暄,信息素在空气中隐隐碰撞。夏木秋能感觉到程颢的紧绷,那是一种领地受到威胁时,Alpha本能的反击姿态。
“木秋,”程颢忽然侧过头,声音比平时柔和,“你不是说想去看看那幅莫奈的复制品吗?它在二楼画廊。”
夏木秋微微一怔。他从未提过什么莫奈,但很快反应过来:“嗯,是的。”
“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许墨染退开一步,目光却仍落在夏木秋脸上,“夏先生,改日再聊。”
他转身离开,玻璃门轻轻合上。
露台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程颢站在原地,盯着那扇门看了几秒,才转向夏木秋:“离他远点。”
夏木秋不解:“许先生怎么……”
“他不是什么艺术爱好者。”程颢打断他,语气冷硬,“许家跟程家是竞争对手,他接近你,目的不会单纯。”
这话说得直接,甚至有些伤人。夏木秋抿了抿唇,最终只是点头:“好,我知道了。”
程颢似乎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沉默片刻,语气缓和了些:“进去吧,该走了。”
回到主厅,宴会已进入自由交流阶段。程颢带着夏木秋又见了几个人,其中一位是宋闻觉——程颢的发小,夏木秋在婚礼上见过一面。宋闻觉今天穿了身宝蓝色丝绒西装,信息素是清爽的海洋调,笑起来时眼角微扬,有种玩世不恭的倜傥。
“嫂子!”宋闻觉热情地打招呼,引来周围几道目光。他毫不在意,凑近些压低声音,“哎,我刚才看见许墨染跟你们说话了?那家伙可不是省油的灯。”
程颢瞥他一眼:“用得着你说。”
“我这不是提醒嫂子嘛。”宋闻觉转向夏木秋,笑容真诚几分,“嫂子以后要是闷了,随时找我。我知道几家特别好的画廊,还有私房菜馆,程颢这家伙肯定没带你去过。”
夏木秋被他一口一个“嫂子”叫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礼貌回应:“谢谢宋先生。”
“叫闻觉就行。”宋闻觉眨眨眼,“我跟程颢穿开裆裤的时候可就认识了,他那些糗事我可都知道,改天讲给你听。”
程颢拎着他后领把人拉开:“你可以闭嘴吗。”
宋闻觉夸张地叹气,又聊了几句才被人叫走。他离开后,程颢对夏木秋说:“闻觉人心眼不坏,就是话多。”
“我看得出来。”夏木秋轻声说。他能感觉到宋闻觉的善意,那种轻松随意的态度,反而让他没那么紧张。
又待了半小时,程颢示意该离开了。向主人告辞后,两人再次穿过长廊,走向门口。经过一处偏厅时,夏木秋无意中瞥见里面几个年轻Omega聚在一起,正低声说笑。其中一人抬起头,与夏木秋目光相触,随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又转回头去继续交谈。
夏木秋移开视线,脚步未停。
坐进回程的车里,程颢闭目养神,夏木秋则看向窗外。街灯的光晕在车窗上划过一道道暖黄色的弧线,像是时光流动的轨迹。
“今天表现不错。”程颢忽然开口,眼睛仍闭着,“没给程家丢脸。”
夏木秋转过头,看着Alpha在昏暗光线中轮廓分明的侧脸。这句话,大约是程颢式的夸奖了。
“应该的。”他重复了之前的话。
程颢睁开眼,看向他。车内光线很暗,夏木秋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能感觉到那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了几秒。
“以后这种场合还很多,”程颢说,“习惯就好。”
“嗯。”
对话到此结束。程颢重新闭上眼睛,夏木秋继续看向窗外。车驶过跨江大桥时,他看见江对岸的霓虹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碎成一片斑斓的光影。
回到公寓已近十一点。程颢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沙发背上,松开领带,径直走向书房:“我还有些工作,你随便。”
夏木秋点头,看着他关上书房的门。客厅里安静下来,只有落地灯洒下一圈暖光。他走到窗前,看着夜色中的城市,忽然想起露台上程颢搂住他肩膀的那一刻。
那手掌的温度,那信息素的气息,那维护的姿态——即使是演戏,也让他有那么一瞬间,错觉自己真的被保护着。
他抬起手,轻轻抚过肩头。
布料光滑冰凉,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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