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算算,这已经是许岐第三回坐袁九桢的车了,每次都是送他回家。他居然也先后见了袁九桢的爸妈,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见父母?
这次换袁之问坐在后排。袁九桢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袁之问笑道:“我好着呢,你别担心了,好好开车。”
袁九桢抿嘴笑了一下,碍着有许岐在一旁,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捋了一下头发。
车内很安静。
许岐也不做声了,仿佛刚才那个在病房里和两个大人谈笑风声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车里一时寂静得有点尴尬。
袁之问轻咳一声,问许岐:“小许啊,你家里都是做什么的?”
袁九桢看了他一眼,想说些什么,许岐已经笑着回答了袁之问:“叔叔,我爸是做生意的,我妈三年前已经去世了,她在世的时候,是一名插画家。”
袁之问没想到自己一张嘴就迎来了这样一席话,他尴尬地挠挠头,突然发现,刚才在刘主任那儿的谈笑场面,居然一直是许岐在默默主导着。
袁九桢为了缓解场面,转移话题对许岐说:“我看你上次月考的成绩也越来越好了,就是语文不怎么样。偏科的话,还是会很影响你的总成绩的。”
许岐笑了笑,说道:“袁老师,其实我也很想提高语文成绩的,但我好像天生对这个科目没有天赋,别人能一眼看出来中心思想和段落意义,我总是不行。阅读题我看一段就会走神,作文也总是审不清题意,文采更不好,每次作文只能得个基本分。”
袁九桢想了想,他的语文试卷确实存在这些问题。
但是还没等她回答,袁之问就先她一步职业病发作,说道:“中心思想其实一般蕴含在开头或者结尾,读完一篇文章,要回头仔细思考一下,这篇文章到底讲了什么……”
许岐听得很认真,听到后面,掏出手机开始在备忘录上记要点。
袁九桢一边听着袁之问滔滔不绝的教学心得,一边走神想道:“许岐其实在学习上非常聪明,还不是那种投机取巧的小聪明。一个脑袋瓜这样灵活的人,再怎么没天赋,也不至于语文成绩差成那样。”
除非他是故意的。
到底是与不是,袁九桢也无从得知,与许岐这些私底下的际会,都是因缘巧合罢了。
袁九桢对许岐家的小区已经熟门熟路了,车开进小区大门时,袁九桢不由暗自吐槽:真不知道我到底是他的老师还是他的司机。
袁之问也结束了他的车内课堂,与许岐已经聊了好一会儿了。袁九桢走神走得厉害,一句都没跟上。
等她开到他家楼下时,她才分神听袁之问说:“你家里人不在身边,还是要爱护自己的身体,虽然年轻,但断两回胳膊可不是什么好事……”
“都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叔叔,您也要注意身体。”许岐下了车,又得体地与他们告别。
回去的路上,袁之问和袁九桢闲聊:“没妈的孩子,果然成熟得早。”
“你说许岐?”
“是啊,你这个学生,思想很成熟。”
袁九桢不欲多说,敷衍地“嗯”了一声。
袁之问突然说:“小九,你觉得,人的性格是天生的吗?”
袁九桢奇怪道:“我觉得应该是吧,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袁之问感慨道:“有感而发罢了,想起你很小的时候和现在,感觉完全不是一个人。”
袁九桢问:“我以前是什么样?”
“胆小、柔顺,没什么性格,也没什么特色。”袁之问补充道,“这不是说你不好,你小的时候,是个很好的陪伴者。”
“现在呢?”
“现在,总觉得你身上有刺,扎人。”袁之问笑着说。
袁之问和魏青芸毫无疑问都是世俗意义上非常完美的父母,他们建立的家庭也和谐美满,充满了欢声笑语,她的父母这一辈子没怎么吵过架,有什么矛盾也很快就解决了,他们对她无微不至,任何父母能给到的支持,他们都给出了十二分。
但是,要论心理层面的交流,袁九桢还是更能和袁之问聊得来。袁之问豁达、开朗,思想很开放,能接受一切新新事物,是个时髦的小老头。
袁九桢和他的关系一直介于朋友和父亲之间,叛逆期的时候,她对袁之问直呼其名,被来家里做客的亲戚听到,越俎代庖教育了她一番,袁之问一刻也没忍,和这位亲戚当场就翻了脸。
他认为自己的女儿只能自己教育,即使别人觉得不对,那也是别人的问题,十分护短。
袁之问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你小时候,你妈妈对你要求更多,她对你的教育,我现在想想,其实还是挺狭隘的,她现在也认识到了。”
袁九桢回过头仔细看了他一眼,说:“为什么这么说?”
“那时候我们都年轻,不知道怎么做父母,也不知道怎么教育孩子才是对的。也许根本就没有所谓正确的教育方式,对孩子最好的教育,应该是挖掘他的本真,让他做他自己。”袁之问若有所思地说,“那时候,你妈妈认为作为女孩儿,就要听话、柔顺、乖巧、懂事,她也是往这个方向培养你的。”
“其实你现在对她经常阳奉阴违的,估计也是小时候落下的后遗症。”袁之问笑着说。
袁九桢心里一惊,她虽然经常和袁之问谈心,但从来没有深入到这个层面。她以为她已经很小心了,但却没有瞒过袁之问的眼睛。
“你这个孩子,是根本不可能忍受自己被培养成一个柔顺的姑娘的。”
袁九桢惊讶地从后视镜里看着袁之问的眼睛,对方笑了笑,神情却很严肃。
“你的性格,就是有棱有角的,拘不住。我经常怀疑,老师这个循规蹈矩的职业,你到底做得开心不开心?”
袁九桢吃惊极了:“这些话你和妈妈说过吗?”
“没有,她并不了解真正的你。”
袁九桢苦笑了一下:“我们在同一个家庭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她确实不了解我。”
袁之问打开了车窗,点起一根烟:“她不知道你有抽烟的习惯,也不知道你根本就不喜欢小陆——是小陆吧,我记得他叫陆烺。小陆是个很先锋的年轻人,你当时和他在一起,其实我还挺高兴,我第一次见那个小陆,就觉得你们其实挺像的。”
烟味弥漫上来,袁九桢已经戒了一星期烟了,闻到这股味道,莫名感到有些躁动。
“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刚才那个叫许岐的孩子,他给我的感觉很像是十五六岁的你,你有机会的话,多关注关注他。这个时候的年轻人,是很需要沟通的。”
袁九桢轻轻地说:“为什么?”
袁之问笑了笑,说道:“也没有为什么,觉得有点可惜吧,你那个时候,我和你妈妈都对你的心理变化不太关心,现在觉得挺后悔的。如今也不忍心看着一个正处在青春困惑期的年轻人钻进牛角尖出不来,能帮一把是一把。”
袁九桢终于明白自己所谓“看人准”这个特质是从哪来的了,在这方面,袁之问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
吴老师前段时间评上了高级教师,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都撺掇他请客撺掇了好几天,他架不住一顶顶甜蜜的高帽子,只能答应下来,请大家周日去搓一顿。
酒足饭饱,又转场去了KTV,袁九桢本来想走,吴向山硬是不让,她只能随大部队进了包厢,打算略坐一坐就找个借口走了。
吴向山在饭桌上就已经有点喝高了,一进KTV,大家都迫不及待点歌上麦,他找了个角落,一坐下就埋着头开始打盹儿,几个老师合力拉他都拉不动,大家也不管了,各玩各的。
袁九桢也坐着玩手机,坐了一会儿,实在有点坐不住,她起身走向吴向山,推了推他,吴向山抬头,眼神迷蒙,包厢里太嘈杂,她大声对他说:“吴老师,我家里有事儿,先走一步了。”
吴向山站起来甩了甩脑袋,醒了醒神,随着她往外走:“那我送送你。”
袁九桢赶紧说:“别送了,你快歇着吧。”
吴向山不容拒绝地挡回她的手:“不行,我得把你送到车上我才放心。”
袁九桢见拦不住他,就随着他一路出来。
站在门外被冷风一吹,吴向山打了个寒颤,彻底清醒了。
东门偏僻不好打车,他们绕弯去西门,两人一路走一路寒暄。袁九桢想到前两天袁之问的话,踟蹰了一下,还是问道:“吴老师,想跟您打听一个事儿,您要是觉得不方便回答,我就不问了,是关于许岐的。”
已经是深夜了,周围静悄悄的,他们抄近道走,这条路上除了他俩,没有旁人。静寂之中,她听到吴向山粗重的呼吸声。
“袁老师,虽然我们也不太熟悉,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爱在背后议论别人的人。”吴向山开口道,“可能问你这个问题会有点唐突,你有没有真心爱过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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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柔顺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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