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岐越来越逼近她,袁九桢不由得后退了两步,腰抵在桌子上,许岐离得太近,他们几乎呼吸相闻。
她忍无可忍,狠狠一推他的肩膀,许岐趔趄几步,又逼身上前,反而抓住她的肩膀,盯住她的眼睛,低声说:“我猜,他肯定抵挡不了。我以前一直认为我妈妈挺没意思的,上学这么痛苦,居然会喜欢上自己的老师,脑子有病一样的。”
“我现在可算是明白了,这个玩意儿,好像也是遗传,我怎么好的不遗传,这种东西倒是挺能有样学样的。我也脑子有病,你说是不是,袁老师?”
话音未落,“啪”一声,许岐的脸被打得偏了过去。
袁九桢气得脸色煞白,她努力挣脱开许岐,伸手指他:“你要是对你妈妈有一点尊重,有一点良知与廉耻,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搞错了,袁老师,我妈正是因为没有良知与廉耻,才落得那样的下场,我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袁九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喝了一口水,扶着椅子坐下来,示意许岐也坐下。
许岐乖乖坐下,他的心里燃着一团红彤彤的火焰,热气从心底一直往上涌,烧得他眼睛亮晶晶的,像一整块赤焰猫眼石,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袁九桢。
袁九桢握着那杯已经冷掉的水,室内暖气很足,她嗓子一阵阵发干。
“你到底想做什么?”
“老师,我想和你谈恋爱。”许岐的声音很无辜,他听起来恳切而又言之凿凿。
袁九桢感到一阵无力,“你能不能放过我,我就当今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许岐塌下肩膀:“我没有在说假话,袁老师,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
袁九桢不想相信,但据陆烺说,他对她确实是一见钟情。
“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我是你的老师,你是学生,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袁九桢不看他,她感到一阵阵绝望,她完了,她的职业生涯要被许岐毁掉了。
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走上的这一条正确的人生道路,要被许岐毁掉了。
许岐笑起来,“我确实有病呀,我刚才就说了,我好的没遗传,想搞师生恋倒是遗传得明明白白。”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我没有在开玩笑,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了,你这个人好像不信感觉,我信的,我跟我那不争气的妈真是一模一样。”
许岐干脆趴在桌子上,他的刘海已经长得扎眼,他双手拄着下巴颏,做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来:“袁老师,不瞒你说,我真觉得我这学也没什么可上的。我爸有钱,我就算不高考不念高中他也有办法给我弄国外去读个文凭回来,他这两年生意好像做得挺大的,以后说不定还会找我继承家业呢。”
“袁老师,如果我退学了,那我就不是你的学生了,我可以追你吗?”
袁九桢感到虚弱无力,刚吃了一半的饺子沁在胃里,一阵阵反上来,让她头脑发晕,听着许岐这无法无天无边无际的话,好像一声声丧钟在她耳边鸣响。
“首先,我是老师,我不可能和学生产生什么牵扯,其次,你对我已经产生了严重的困扰,你再说这些话,我就要上报给学校了,给你调换个班或者我调换一下,都无所谓,我不能再当你的老师了。”袁九桢眼前一阵阵发黑,她默默端起杯子打算喝一口水顺顺气,却发现自己软弱无力,端杯子的手在发颤。
她站起来,没想到站到一半就眼前一黑,软倒在地上。
许岐从椅子上弹起来,一个箭步冲到袁九桢身边,她的水杯已经丁零当啷滚了很远,水洒了一地。
许岐不敢动她,他大声喊了一声:“袁老师?”
袁九桢惨白着一张脸,双目紧闭。
许岐整个人剧烈地发起颤来,他伸出一根手指,凑到她鼻下,感受到袁九桢的呼吸,才长出了一口气。接着,他一跃而起,没命地跑到班级门口,砰一声把门踹开,所有的学生都抬起头,盯着他。
许岐的目光穿过层层学生,定格在李秋雨身上,李秋雨和他对视,许岐脸色苍白,赤红着眼,他说:“袁老师晕倒了。”
*
一整个班的学生闹哄哄地拥进了办公室,任苇玉打了120,李秋雨找来了值班老师和教导主任,120呼啸而来,把袁九桢拉上车,任苇玉与李秋雨率先一步坐上车,教导主任轰她们:“你们去干什么,回去回去,有我看着就行。”
任苇玉和李秋雨抵死不下车,不仅不下车,还招呼许岐上车:“你跟我们一起去,你给医生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教导主任张了张嘴,觉得也有道理,就点头示意他上来。
许岐踟蹰了一下,跟着上了车。
120刺耳的鸣笛声中,任苇玉与李秋雨交换了一个目光,两人齐刷刷看向许岐。
许岐看起来六神无主,校服领子歪倒在一旁,脸色和袁九桢一样惨白。他目光漂移,心神好像游荡在外太空里。
虽然这个空心帅哥平常在班上也是这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但今天的他显然更加颓唐。李秋雨想说点什么,任苇玉一捅她,两人看向忧心忡忡的教导主任,都闭上了嘴。
袁九桢是血管迷走神经性晕厥。
他们仨学生站在医院走廊上等待时,教导主任告诉他们,袁九桢好像是这个病。
任苇玉问他:“袁老师应该没问题吧?”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你们快回去吧,你们三个在这也是添乱,回去给班上同学都交代一下。”教导主任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让他们回去,他接着又联系袁九桢的父母,没看到这三个学生趁着他不注意偷偷溜进了病房。
三人站在袁九桢的病床前,面面相觑。
袁九桢脸色苍白,整个人好像陷进了白色的云里。她紧闭着眼,微蹙着眉,看起来昏迷了也不得安宁。
任苇玉和李秋雨心有戚戚焉地对视了一番,二人拽着许岐把他拖出去了。
已经十点了,许岐像个游魂一样,虽然看起来也马上要晕倒了,仍然坚持打了车,把两个女生先送回家。车上,任苇玉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你气袁老师了?”
李秋雨接着说:“你那会真是要把我们吓死,那样冲进来,还以为你把袁老师怎么了呢。”
许岐没有回头,她们听到他沙哑的声音从副驾驶座传来:“我跟她聊了聊天,她就突然晕倒了。”
李秋雨撇了撇嘴,小声说:“我才不信呢。”任苇玉用胳膊肘捣捣她。
李秋雨和任苇玉住得挺近,两人一起下了车,跟许岐道别:“你也快回去吧,等袁老师好了我们一起去看她。”
许岐点点头,他这时看起来心神定下来了。
许岐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家。
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是享受孤独的,起码是不怕孤独。他摸黑进了房间,暖气蒸腾着,他带着寒冬的气息,衣服都没有脱,就把自己包裹进被子里。
今天,他久违地感受到了孤独。
很久以前,刘思凡去世的那个冬天,他也是这样,每天裹着她的被子入睡,刘思凡的气息慢慢消失,他也熬过了失去刘思凡的第一个冬天。
他以为已经说服自己不再害怕孤独了,他早就在那一个个裹着被子熬过的寒冬里把自己哄好了,直到今天,他才明白,那只是假象,他一直都在自己骗自己。
许岐控制不住地想,如果袁九桢今天就这样死了,他该怎么办。
他不敢继续往下想。
他按亮手机,凌晨三点钟。他才发现李秋雨给他发了两条信息。
【你到底把袁老师怎么了?】
【别想骗我,我知道你爱上她了。】
许岐关掉消息,又点开和袁九桢的对话框,想了半天,他给她发:
【对不起。】
*
袁九桢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不知道是谁传开的消息,大家都说许岐那天晚上把袁老师打晕了,有源源不断的人来班级门口看热闹,他们伸长了脖子,企图看一眼敢殴打老师的罪魁祸首真容。许岐比以往更沉默了,他每天课间都是盯着窗外发呆,全然不管教室门口传来的殷切目光。有胆大的当众问他:“听说你把你们语文老师给打了?”
大家哄堂大笑,许岐仍然盯着窗外干枯的枝丫发呆,不回头,也不低头。
李秋雨隔着人群看他,她咬了咬牙,走到许岐面前,俯下/身对他悄悄说:“袁老师已经康复了,我和任苇玉昨天去看她了。”
许岐不理她。
李秋雨继续说:“我知道你肯定对袁老师表白了。”
许岐转过身来,盯着她的眼睛。
李秋雨狡黠一笑:“你跟我来。”
许岐站起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和李秋雨穿过走廊,来到了消防通道处。
他看着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李秋雨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那什么,我叫你出来是想说,我和任苇玉今晚打算翘了晚自习再去看看袁老师,你去吗?”
“去。”许岐长久不开口说话,声音嘶哑,他清了清嗓子,重复道:“我去。”
“但如果袁老师不想见你怎么办?”
“那也去。”
“好吧。”
许岐转身要走,李秋雨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说:“那么多喜欢她的人,你是最明显的一个。”
许岐好像没有听到一样,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李秋雨撇撇嘴,自言自语道:“丢魂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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