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端的袁九桢接起了电话,但却没有出声,嘈杂的背景音传过来,陆烺“喂”了几声,那边突然安静下来,袁九桢清晰的声音传递过来,陆烺隐约听到她有点急促的呼吸。
“你到哪里了?”
“刚才去服务区买了个水,店里很多人,现在坐车上了,大概还有四十分钟就到了。”袁九桢快速说完这一段话,陆烺听到她的手机“哐啷”一声,紧接着就是她拧开瓶盖,一口气咕咚咕咚灌了水下去的声音。陆烺猜她肯定是把手机随意丢在了副驾上。
“好的,注意安全,到了我去接你。”
“行。”
陆烺挂了电话,他坐在工作室的地上,盯着面前的床垫发呆。这里说是工作室,其实就是他租的一间毛坯房,户主买了一直没有装修,辗转通过朋友的介绍租给了陆烺。这间房子客厅非常大,楼层太高,自然光很充足。
陆烺买了一张床垫,铺在地上,他躺在床垫上,试图确认袁九桢到时候将要躺在此处的视野,头顶是水泥顶,正值中午,阳光洒满了全身,陆烺感受着身下柔软又坚硬的床垫,他伸出手,指尖阳光跳跃。他翻过身,看到三脚架和一盏巨大的打光版的底部,它们在他的视野里分庭而立,仿佛两位沉默而期待的旁观者。
陆烺最后确认了一遍颜料和画具,又检查了一下相机电量,他看了看时间,快到三点了。他抓起手机戴着帽子出了门,帽舌压得很低,他穿着宽松的白T和磨破了裤边的牛仔裤。电梯里数字跳转,跳到1时,门打开,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拥抱了他。
手机响了,陆烺边走边接电话。
“陆子,在哪呢,老蔡晚上请吃饭,来吗?”是他的舍友兼好友,沈海。
“晚上不回来了,我女朋友来了。”
沈海在那头顿了一顿,问他:“老蔡推去参展的照片上的那位?”
“是。”
沈海说:“那来了明天一起吃个饭吧,见见这位大奖获得者的主人公。”
陆烺斩钉截铁地说:“明天没空,她明天就得回去了,周一还要上班。”
话筒那头传来叹气声:“我说,有这么宝贝吗,见都不让见。”
陆烺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袁九桢是第一次来找他。陆烺说是去接她,其实也就是在小区门口迎接她。
袁九桢下了高速,进市区后按照陆烺发给她的定位导航过去。进了小区,才转过弯,就看到陆烺低着头坐在路边看手机,他戴着一顶黑帽子,帽舌遮住了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袁九桢感觉到一团巨大无比的颓丧像云一样笼罩在他上方。
她按了按喇叭,陆烺抬起头,看到她的车,马上笑了一下。他站起来拍拍裤子,把手机胡乱插到裤兜里,走过来拉开车门。袁九桢细细端详了他一眼,陆烺眼窝青黑,整个人看上去又瘦了几分,下巴更尖了。大热天他也不知道坐在那里晒了多久,可他却一滴汗都没有出,袁九桢几乎要疑心他是不是三天没睡过觉,或者是大病了一场。她也笑了笑,说道:“这么大的太阳,你也不知道在阴凉处躲躲。”
陆烺皮肤很白,是那种晒了发红,红了以后脱皮,脱完皮以后依然白得发亮的肤色。陆烺随意挥了挥手,没话找话似地说:“你饿不饿?”
袁九桢一边跟着陆烺的指示把车停进地下车库,一边瞥了一眼他。
他看起来心不在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袁九桢把车停好,陆烺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时,袁九桢把车锁上了。
她说:“陆烺,我既然答应了你,那我就是想好了,是要帮你拍这个作业的,也不存在别的顾虑。但如果你还没想好,你就再好好考虑考虑。”
陆烺停下了动作。
袁九桢也不去理他,她给父母回微信,她妈问她怎么这周没有回家,她想了想,回道:有点事情,下周再回。
她妈给她回了一个哭泣的表情图。
陆烺是真的在好好考虑,他们在车里相对无言地坐了十五分钟。陆烺才下定了决心,他说:“我想好了,只能是你,别人不行。”
锁舌嵌进锁芯,咔哒一声,袁九桢跟着陆烺走进这间工作室里。
这间房子大得出奇,一张巨大崭新而洁白的床垫铺在地上,旁边整整齐齐码放着一排画具和颜料,没有窗帘,午后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射进来。角落里放着一箱啤酒,旁边码放着一排喝空的酒瓶,阳光折进又穿透玻璃,在水泥墙面上印出墨绿色的光波。
陆烺看到袁九桢的视线停留在那箱啤酒上,他问她:“要喝吗?”
袁九桢点点头:“那就喝一点。”
陆烺走过去拿出两瓶,瓶口对着一别,瓶盖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袁九桢接过来,和陆烺碰了一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边发呆边喝酒。
“要开始吗?”袁九桢背对着陆烺,喝下最后一口啤酒,把酒瓶摆在窗台上。
“开始吧。”陆烺面对站在窗前的袁九桢,低声道:“你先把衣服脱掉。”
袁九桢没有转过身来,陆烺以为她没有听到,结果下一秒,袁九桢就走了过来,边走边解开衬衫纽扣。
她真的很喜欢穿白衬衫。陆烺想。
她脱掉衬衫,里面是一件白色内衣,陆烺看到那两条细细的带子挂在她肩膀上,她很瘦,肩胛骨把内衣带顶了起来。她的手绕到后背,解开内衣。
她又脱下了牛仔裤,她背对着他,慢条斯理地,一步步把自己剥光。
陆烺屏住了呼吸。盯着她后腰上那两个微笑着的“酒窝”。
袁九桢非常自然地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就好像他们曾无数次坦诚相待一样。
然而不是的,这对他们来说,都是第一次。
在车里沉思的那十五分钟,即使陆烺已经完全调整好了心态,要怎样去面对这一幕,但当事情发生时,他却低估了自己的心理建设。
袁九桢看起来根本不像是第一次做模特,陆烺曾经想象过这一幕对于他而言会是多么的煎熬的场面,但袁九桢如此沉着又冷静的态度却让他平静下来。
她的身体是完美的。陆烺这样想。
不单是体态,她的肤色、那两弯弧度以及她细瘦的腰线、笔直的双腿,每一寸都是恰到好处。袁九桢有着近乎黄金比例的身材,就算以陆烺这样挑剔的眼光来看,她也是完美的。
“我要坐在上面吗?”袁九桢问道。
“你趴在上面吧。”
袁九桢趴在床垫上,她枕着胳膊,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
陆烺把摄像机调整了一下角度,把她整个人都取进去。
袁九桢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她略微有一点自然卷,头发有着自然的弧度,浓黑茂密地铺在后背上。他蹲下来,把她的头发拨开顺到肩膀。
陆烺调好了颜色,他第一笔从她的脊柱处画起,一直延伸到左臀,他调了一笔明亮的蓝色,一朵庞大而精致的花在她背上绽放开来。有了第一笔,后面都顺利地不可思议,陆烺专注而陶醉地调出了各种颜色,画出了各种各样颜色各异姿态各异的花朵。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灵感充沛过,他酣畅淋漓地完成了自己所有的设想,每一笔都比他在底稿里画的要好一万倍。
袁九桢静静地趴在床垫上,他的画笔触碰着她的身体,他每分每秒都有着一种触电的感觉。陆烺很清楚地感受到,这并不是性yu,至少不只是,这是一种能够触碰到根源的、与灵魂共振的感觉。
到最后,当他完成从腿部到脚踝的藤蔓与花茎时,夕阳快要撤去最后一缕余晖,房间里暗下来,他全身都是汗,整个人都快被浸湿了。
陆烺坐倒在地上,开始大声喘气。袁九桢没有回头,她低声说:“完成了吗?”
陆烺说:“还没有,你可以换个姿势再趴一会儿。”
袁九桢挪动了一下发麻的身体,枕到了另一边胳膊。她说:“继续吧。”
陆烺取下摄像机,现在正值黄昏时分,自然而昏暗的夕照混合着那一朵朵艳丽又荼蘼的花朵,每一朵都被赋予了有着短暂保质期的生命,它们摇曳生姿,回光返照一般争先恐后在她后背上绽放开来。
他开始进行拍摄,捕捉到每一朵花最美的形态和印记,聚焦特写着她的身体弧线,浓密卷曲稠黑的发丝,雪白的肩颈。最后完成以后,摄像机也没电了。
“好了。”陆烺低声说。
陆烺被抽空了一样躺倒在地上,他感到很平静。他听到袁九桢从床垫上爬起来,余光看到她赤着身体走到窗边的镜子前。
陆烺侧过身蜷曲地躺着,长时间不进食的胃部发出抽痛,他静静欣赏着袁九桢的身影。
太阳已经快要完全落山了,蜜糖一样粘稠的阳光慢慢从她的发丝上褪去,袁九桢背过身,把自己的头发顺到胸前,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后背,看了很久很久。
陆烺问她:“累吗?”
袁九桢回过头来,向他笑了一下,这个笑容是没有畏惧、充满了力量的微笑。
陆烺终于明白那股触电般的感觉到底是什么。袁九桢的身体在此刻没有丝毫**,而她美丽、年轻,这些特点则与之是完全矛盾的。
陆烺一直觉得袁九桢本身其实是一个庞大的**的结合体,可是她却经常奇异地给人以禁欲的感觉,这两种完全相反的特质冲击着她,令她是如此的具有诱惑力。
也许这就是虚无。
陆烺想,袁九桢的异质感就像下午一直充斥在房间里的阳光,是一种强有力的虚无,□□之美与灵魂之美的结合体。
陆烺终于完成了这件事情,过去大半年一直折磨着他的**也终于在此刻消解了。
他几乎在一瞬间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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