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雨季已经持续了四个月，绵密雨幕如棉针深深扎透每一个不爱撑伞的人。

除了被迫赶出家门的小可怜。

“这不是你家，滚回你的尊州去。”

朱红大门露出一条缝，从里面又丢出来一个包裹，砸在门口跪在雨针里哭的瘦小女孩身上。

浸泡在水洼里的秋日只剩下寒凉，潮闷湿气从巷头打到巷尾，女孩眼中麻木地晃过面前来来去去的一双又一双的木屐和油鞋。

水淋淋的一头湿法黏在清瘦面颊上，谁也分不清她颤抖的肩是冷得，还是哭得。

膝下水汽如软刺从皮肤渗透进膝盖，寒意如蜿蜒藤蔓般探入内里生长。

头顶细雨忽如炮响，噼里啪啦一阵砸在了闷闷鼓面，女孩抬头望去，熟悉又温暖的气息霎时霸道地闯入她疲惫的每一个毛孔。

赖川修长玉白的手指在她头顶撑着伞，垂眸冷冷望着她。

君子如玉的面容映在她脸上纯洁美好，但眼底冷然嫌弃之色，她只觉得比膝下寒刺还要伤她万分。

她又垂下眸去，孑然跪在伞下。

本就瘦小的身躯，经不起这番风寒。

赖川就漠然地等在这里，直等到这小小的身体，晕倒在水泊中。

-

女孩醒来时，浑身已被暖意包裹，浓郁药香强势钻入她的鼻息，迷离的双眼睁开时，还恍惚着，似瞧见白衣仙人朝自己走来。

仙人手掌干燥温热，触及她的额间时，还带着她熟悉的木兰清香，从细密的药香中挣脱出来。

女孩意识模糊着，伸手去拽住了那只温热手掌，放在唇边吻了吻，湿漉漉的气息喷洒出来:“哥哥。”

那仙人却将手猛地抽出，连退数尺。

“哥哥，你也要走吗？”女孩嗫喏着。

赖川离床远了些，仍旧冷着言语：“你是谁？”

“我是……赖清欢。”

赖川靠近床边，狠狠捏着女孩下巴，仿佛要捏碎颌骨的痛感，终于让女孩清醒了过来。

“我再问一遍，你是谁？”

女孩的不及他巴掌大的小脸，露出了笑，笑得心花怒放，染了风寒的女孩，脸上还爬上丝丝红晕:“嗯……那就叫赖娉婷吧。”

这不重要……

她不是赖清欢，是谁也不重要了。

赖川忍着怒意:“我妹妹呢？”

“早死了，这才想起妹妹，真没劲。”赖川没有真的要捏死自己，不用多大的力，她就将赖川的手按了下来，又放在唇边，一口咬在了他虎口处。

赖娉婷还发着热，昏沉的意识还无法控制思想，她起身去将手勾上了赖川的脖子，手臂死死圈着他，在他耳边呵气，语气轻柔似羽毛:“就你们这个家，她情愿死外边，也不想回来。”

赖川听着心里异常难受，赖娉婷就爱看他这个模样，唇角轻勾，在赖川耳边落了一吻，随即，她便被狠狠推开，脑袋猛地被砸进头枕，如缎青丝柔柔倾撒。

“哈哈哈哈……”她清脆的笑声刺激着赖川的耳膜。

但赖川仍坐在床边，没有离去:“什么时候的事？”

“嗯？”赖娉婷闭了闭眼，脑袋更昏了，她仍笑着:“赖清欢死的事情？”

“你还真信啊？真好，我说什么哥哥都信。”

“她呀，早就死了，在你寻得我之前就已经死了。”

赖川面色难掩挣扎痛苦，恍惚起身，去看了看一边小炉上熬的药。

赖娉婷撑着身子坐起来，见自己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衣服，她笑道：“哥哥，你脱我的衣服了？”

赖川不语，将熬好的药倒入药碗中，吹了吹凉，端到了赖娉婷面前。

他做这些已经习惯性了，习惯地照顾着这些年一直作为妹妹生活在赖家的赖娉婷。

当年八岁大的赖娉婷抄着满口谎言骗得家里人把她当做赖川丢失的妹妹领回了家。

两年没见，瘦得不像样的赖娉婷将赖家的事情说得一字不落，便顺其自然地成为了赖川的妹妹赖清欢住进了府里。

然而她以为的好日子却并没有来。

赖清欢本就不是正房之女，通房妾室生出来的孩子遭到主母嫌弃，本就对她不好，又因身世存疑，则对她多番打骂责罚。

生母因丢了孩子疯了，全家上下唯一对她好的人，就只剩下了一个早年得知妹妹丢了，当即便离家去寻的哥哥，赖川。

然而在终于得知了一直住在自己家中的赖清欢是个假的时，赖川才知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赖川是江南大家四房嫡子，如泽世明珠皎皎君子，此时，在这间小小外宅，喂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喝药。

他无法将这个伶仃女孩就这样抛弃在外，但却又因为她，自己可能是错过了救下自己亲妹妹的机会。

他此时看着赖娉婷因发热还泛着红的眼尾，又恨又心疼。

赖娉婷接过药碗，眉头也不皱地就一口喝干净了。

赖川皱眉：“不烫吗？”

“哥哥吹过的，自然不烫了。”

赖娉婷一口一个哥哥，总在赖川已经受伤的心上撒盐。

她将药碗递给赖川，就掀了被子起身，直跨到赖川腿上坐着，将唇凑了上去：“哥哥，现在我不是你的妹妹了，那今后，我便跟着哥哥，哥哥去哪，我就去哪，好不好？”

赖川阴沉着脸，将她从自己身上掀开。

赖娉婷只着一件单薄里衣，轻丝垂坠，衣襟上的小突起若隐若现，赖川一走，她急得光脚下地，就去揽住赖川的腰：“哥哥，你都为我换过衣裳了，当为我负责的。”

赖川身侧的手紧了紧，将她推离开：“晚上我来给你送饭，你再睡会。”

他的背影仓皇逃离。

赖娉婷在这间屋内转了转，入秋的凉意被赖川留下的火炉驱赶得干干净净，她只着单衣也觉得自在。

屋外仍旧下着淅沥小雨。

小小的院落中，只有一小块花圃，孤零零地依靠在石砖矮墙边。

花圃中的小野花被雨打得飘零，却仍坚强地直起身来，仰头望着乌沉沉的天。

赖娉婷给窗留了个小缝，任由斜雨丝丝入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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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